第31章

  就在這時,一名戶籍科警員突然推開鍾百鳴的人往外衝,趙志勇和另兩名警員趕緊衝過去按住那個人。

  「放開我!我什麼都沒幹!」

  趙志勇很快就從他身上搜出了幾本證件。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時,鍾百鳴瞄見顧耀東偷偷捏著一個什麼東西,藏進了兜裡。

  戶籍科警員癱軟在地,哭著哀求:「是我財迷心竅了,我在黑市其實也沒賺到多少錢!我家裡上有老下有小,薪水實在不夠吃飯,所以才偷著幹了幾回……」

  鍾百鳴一副惋惜的樣子,「帶去交給法察處吧。看看除了證件,他是不是還洩露過更嚴重的情報。」說話時,他有意無意地注意著顧耀東,「又是為了錢。這真是王科達的陰魂不散啊……行了,都繼續做事吧,別被這種人影響了。」

  那名警員被押走了,其餘人戰戰兢兢地坐回了位置。

  顧耀東:「鍾副局長,那我也回二處做事了。」

  鍾百鳴裝作剛想起來:「哎?趙警官,檢查完了嗎?」

  趙志勇:「副局長,人抓到了,還要查嗎?」

  鍾百鳴看著顧耀東之前偷偷藏東西的衣兜,故作隨意地說道:「既然查,那就一視同仁吧,查完再走。」

  趙志勇只得接著搜身。顧耀東有些心虛地又一次將手插進了那個衣兜。

  「顧警官!」鍾百鳴忽然厲聲喝道,「把手拿出來。」

  「什麼?」顧耀東還在裝傻。

  鍾百鳴三兩步過去,一把就將他的手抓了出來。顧耀東傻眼了。鍾百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直接把手伸到他衣兜裡將東西掏了出來,是一枚象棋「馬」。

  孔科長一拍大腿:「哎呀!顧警官啊顧警官,我還一直以為你是個老實人。我說你今天這個「馬」怎麼這麼神出鬼沒!」

  顧耀東無地自容地賠笑,周圍人也都竊竊私語著,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結果是下棋作弊,也夠丟人的。

  鍾百鳴很是惱火:「以後上班時間,注意紀律!回去做事吧!」

  「是。對不起,鍾副局長,下次一定注意。」顧耀東強裝鎮定地離開了戶籍科。

  鍾百鳴:「老孔啊,警局裡現在亂象叢生,我且當你跟這事沒關係,先不追究你的責任,以後還是要加強監管。像顧警官這樣的外處警員,進來也最好登記一下。」

  孔科長汗都出來了:「是是是,我一定注意。」

  鍾百鳴故作隨意地坐到桌旁,擺弄著棋子:「顧警官經常來嗎?」

  「偶爾來陪我下下象棋。一把年紀了,也就這點愛好。」

  「顧警官年紀輕輕,性格也比較木訥,難得他在警局還能有你這麼個忘年交。」

  「當年他剛來警局,還是個新人的時候,就在戶籍科做事。我也算他的老上級了。說實話,我很喜歡這個年輕人。」

  「那就難怪了……行了,你忙吧。」鍾百鳴走到門口,又想起什麼,回頭問道:「今天你們下象棋,是顧耀東主動約你的嗎?」

  孔科長笑著說:「不是,是我約他來的。」

  鍾百鳴「哦」了一聲,看著老孔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離開了。

  顧耀東坐回到刑二處時,依然心有餘悸。給發報員做的證件就藏在他的褲腿裡。如果剛剛沒有用象棋轉移鍾百鳴的注意力,如果剛才趙志勇搜得再快一點,就會搜到他的褲腿,那就徹底暴露了。

  鍾百鳴坐在副局長辦公室裡,在桌上反覆轉動著那顆「馬」。隱隱約約中,他能感覺到顧耀東和從前不一樣了。雖然看起來仍是白紙一張,但也許已經用隱形藥水在上面畫滿了東西。大智若愚,大隱於市,那些是真正的高人。顧耀東會是這樣的人嗎?

  趙志勇拿著一份資料匆匆敲門進來:「副局長,明香裁縫鋪的電話查出來了。最後一個電話是從恩利和路一家雜貨鋪打進來的,剛好在我們行動前五分鐘。但是問了老闆夫婦,都說不認識打電話的人。」

  鍾百鳴一把按住了桌上轉動的象棋:「帶我去見他們。」

  這天下班時,方秘書忽然把顧耀東叫去了齊昇平辦公室。顧耀東一開始以為是戶籍科的事,還有些忐忑,沒想到齊昇平給他發出了一份特殊的邀請。

  「晚上有時間的話,來我家裡一趟。帶上沈小姐。」

  顧耀東聽得一頭霧水:「副局長,我不太明白……」

  「聽說你們已經訂婚了。來家裡吃個便飯吧,算是給你們慶祝慶祝,另外……順道給你介紹一些新朋友。」

  晚上七點,顧耀東和沈青禾穿著正裝,準時站在了齊昇平家門口。顧耀東有些用力地牽住了沈青禾的手。這頓飯意義非常,沈青禾知道他在緊張,笑著用力握住了他的手。今天來這裡,除了要順利吃完這頓家宴,他們還有另外一個任務——打探出明香裁縫鋪突然暴露的原因。

  用人開了門,屋裡的音樂聲撲面而來。幾名中年男人和太太坐在客廳裡談笑風生,氣氛輕鬆隨意。

  齊昇平夾著雪茄笑著走了過來:「來了,進來吧。沈小姐也好久不見了。」

  「是啊,上次見您還是夏處長在的時候。」沈青禾靠在顧耀東身邊,甜甜地笑著。

  晚宴上,齊昇平正式作了介紹:「今天有兩位新客人。給大家介紹一下吧。沈小姐你們以前見過的,這位是顧警官,顧耀東。」

  一位客人說道:「以前好像聽夏處長提過。那個學法律的高才生吧?」

  「就是他。這幾年警局收了這麼多人,也就他堪當大用。」

  顧耀東有些靦腆地笑著,看起來依然像個涉世未深的大學生。

  「這麼說昇平兄你是沾了夏處長的光啊,他培養了一棵好苗子,最後又留給了你。」

  齊昇平:「不得不說夏處長眼光還是不錯的。這個顧警官年紀輕輕,辦事倒是比很多人都可靠,最重要的是懂分寸。」

  「顧警官,你們齊副局長只帶兩個人來參加過家宴。一位是夏處長,一位就是你了。什麼意思你明白了吧?前途無量啊。」

  顧耀東趕緊起立,站得筆直:「卑職不敢和夏處長相提並論。一定努力,不辜負副局長信任!」

  齊昇平:「好了好了,坐下吧。說了是家宴,就不必這麼正式了。」

  「是!」顧耀東紅著臉坐了下來。

  這年頭會臉紅的人不多了,一位太太實在覺得顧耀東可愛至極:「這位小警官倒是蠻有意思呀!」

  齊昇平:「他是讀書人,身上有股傻氣。話也不多,千萬別指望他能說什麼漂亮話把你們哄高興。」

  「我看他蠻好的,我不喜歡那種自作聰明又過分慇勤的年輕人,讓人不舒服。」

  「這點倒是說對了。比起局裡一些太過精明的人,我倒是更喜歡這股傻氣。」齊昇平說得有幾分得意,顯然,他已經把顧耀東當成了自己人。

  齊太太:「顧警官可不傻,不然沈小姐怎麼能看上他呢?我們顧警官和沈小姐已經訂婚了。各位,我提議給這對年輕人舉杯祝賀一下吧!」

  眾人高舉酒杯,在鬧哄哄的道賀聲中,顧耀東和沈青禾紅著臉碰杯,一飲而盡,儼然是一對甜蜜的戀人。

  晚宴過後,沈青禾和太太們去了客廳聊天。顧耀東被齊昇平單獨叫去了小客廳。他注意到旁邊一間屋子裡支了一張麻將桌,兩個中年男人正在準備麻將。

  齊昇平:「我不喜歡一竅不通的人,也不喜歡過分精明的人。這兩年你變化很大,尤其是王科達這件事,看得出來你開竅了。」

  顧耀東:「這兩年夏處長教了我很多。更要感激您肯給我機會,不然我在警局早就待不下去了。」

  「我能坐上常務副局長的位置,你是功臣。今後在局裡遇到棘手的事情,你可以直接來找我。」說罷,齊昇平很隨意地問道,「會打麻將嗎?」

  「最近剛跟青禾學了一點。」

  「那正好,上桌子打兩圈。」

  顧耀東愣住了:「我?……我這個技術太生了,怕上不了檯面。」

  「沒關係。一回生二回熟。看見那個位置了嗎?以前夏處長經常坐那兒。將來你恐怕是要經常坐上這張桌子了。」

  麻將桌上已經坐了兩個男人,齊昇平也坐下了。顧耀東望著最後剩下的那個空位,愣愣地站著,好像看見了夏繼成坐在那張椅子上。

  齊昇平:「顧警官?」

  「到!」顧耀東回過神來。

  「怎麼,椅子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只是看見夏處長的位置,突然有些恍惚了。」

  另外兩個男人笑了:「顧警官是個念舊情的人。」

  齊昇平也笑了:「這個位置對你確實意義不一樣。你坐上來,從現在開始就算接替夏繼成了。」

  顧耀東沉默片刻,坐上了牌桌。大家開始說說笑笑地搓麻將。顧耀東臉上笑著,心裡卻翻騰著,久久難以平復。他從未想過,在處長離開上海這麼長時間後,竟是在一個如此不經意的瞬間,時空交錯,讓他和處長在冥冥之中完成了某種交接儀式。

  沈青禾聽著太太們聊天,喝著汽水,無意中回頭望了一眼,一時間也愣住了。顧耀東坐在牌桌上,側影和夏繼成竟有幾分神似。

  副局長太太順著沈青禾望過去,目光所及原來是顧耀東,不禁打趣道:「沈小姐,你真是隨時隨地心思都在顧警官身上。」

  沈青禾紅著臉笑了:「齊太太,你們慢慢聊,我去陽台透透氣。」

  夜晚的陽台上清風陣陣。沈青禾一個人站在陽台邊,回頭望向牌桌上的顧耀東,不禁紅了眼睛。她驀然想起了夏繼成離開上海前的最後一個任務——找一個可以接替他在警局繼續戰鬥的人。也許現在終於可以說,他沒有錯付希望。

  顧耀東抓耳撓腮地出了一張牌。

  齊昇平高興地:「碰!」

  「顧警官真會出牌,全是你們齊副局長心裡想要的。」

  顧耀東傻笑:「我哪有這個牌技,碰巧了。」

  「回去好好練練。這東西說難也不難,心裡有副算盤就行。」

  「這才是真的難。我還是多向鍾副局長學習,把警局裡的事幹好再說。」

  果然,這話讓齊昇平很不屑:「他?跟他有什麼可學的?」

  顧耀東繼續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鍾副局長最近接連查了好幾個共黨的聯絡點,每天都有新發現,每天都馬不停蹄。我們私下都在議論,鍾副局長抓情報太厲害了。」

  「那不是他鍾百鳴厲害。他托關係從美國搞了台偵測電台信號的機器,要說厲害,也是他的機器厲害。」

  牌桌上一人說道:「那天跟保密局的人打牌,聽說他們也搞了一台。只要半小時之內重複發報,他們就能用那個什麼機器鎖定發報地址。」

  齊昇平:「不是半小時,是十分鐘就能趕到現場。」

  「這麼快!離總局遠的怎麼辦?」

  「他把分局也指揮起來了,美其名曰全城聯動。只要知道了發報點,最近的分局警員幾分鐘就能趕到。所以說這十分鐘,指的就是從定位到抓捕。」

  顧耀東裝作大開眼界的樣子,不動聲色地聽他們說話。

  「哎喲,這麼大陣仗,警局這回是要立大功了呀!」

  齊昇平有點不是滋味:「那也是鍾副局長的大功。總署特批他建這個電訊室,他現在權力大了呀。」

  「現在真是亂啦,到處奇聞怪事,抓人不靠人,變成靠機器了!」

  「譁眾取寵而已。機器能和人比嗎?人,可比機器鬼多了。」

  牌桌上二人獻媚著,齊昇平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回家路上,說起牌桌上的談話,顧耀東和沈青禾心裡都有些忐忑。從發現信號到警察趕到只要十分鐘,這意味著如果繼續發報,一定還會有更多發報點像明香裁縫鋪一樣暴露。

  「保險起見,最近幾天還是暫停發報吧。等他們對新機器的興頭過去再說。」顧耀東有些無奈地說,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了。

  「明天我就把情況告訴老董。對了,今天牌桌上輸贏如何?」

  「按照你交代的,該贏的贏,該輸的都輸了。」

  「齊昇平願意把你帶上這個牌桌,就意味著你能進入警局的核心圈子了。夏處長離開以後,警委一直在等這一天,從現在開始,你就算是正式接替他了。」

  沈青禾說得很淡然,似乎這是一件很久之前就已經預料到的事,於是這一刻真正來臨時,便也應該是波瀾不驚的。

  然而兩人還是沉默了很久。

  「雖然今天在牌桌上,我坐了他的位置。但是在我心裡,處長的位置沒有人能替代。」

  「如果他知道坐上這個位置的人是你,他會很高興的。」

  這天晚上,沈青禾交給了顧耀東一個牛皮紙袋。顧耀東打開一看,袋子裡是一把手槍和一些子彈。

  「那天你在戶籍科被搜查,我想起來就後怕。今後在警局,恐怕會經常出現這種突發情況了。這些東西是必須準備的。只是……希望你能用上,又希望你用不上。」

  顧耀東輕輕抱住了她:「我會安全的。」

  「那天你問我,你會不會也有像『白樺』一樣的代號?」

  「會有嗎?」

  「夏處長說過,『白樺』從來不是他一個人。是我,也是老董。但從現在開始,是你。」

  顧耀東怔怔地望了她片刻,感慨萬千地笑了。

  米店夥計打電話報信的那間雜貨鋪,提前打烊了,因為店裡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鍾百鳴。

  趙志勇關上門後,把店老闆、老闆娘和他們十來歲的兒子叫到內屋坐著。鍾百鳴穿了一身便衣,笑盈盈地坐到一旁,摘下圓帽放在桌上。老闆兒子貪玩好動,伸手去拿他的帽子,被老闆娘一把拉了回去,低聲訓斥道:「不要亂拿東西呀!」

  鍾百鳴將帽子頂在一根手指上,像玩玩具一樣轉動起來:「二位再好好回想回想,打電話的是什麼人?」

  老闆很是委屈:「您手下已經來問過一次了,要是認識,我早就告訴你們了。這又不是什麼秘密,我沒必要撒謊啊!」

  鍾百鳴笑而不語。男孩一直看著他手上轉動的帽子,「你喜歡這個帽子?」他問道。

  「嗯。」

  鍾百鳴笑呵呵地示意他過來,然後把帽子遞給了他,教他在手指上轉動。男孩歡喜地玩了起來。

  「我實在是有要緊事找那個人。二位幫幫忙,再仔細想想。」鍾百鳴一邊說話,一邊示意男孩把帽子扔給自己。於是男孩拿起帽子,像扔飛盤一樣朝他扔來。鍾百鳴接住帽子,又扔還給男孩,似乎他來雜貨鋪只是為了跟孩子玩遊戲,現在問的這些問題,都不是什麼要緊事。兩個人來回扔著帽子,鍾百鳴不時還哈哈笑著,儼然是個充滿親和力的男人。

  看著這一幕,老闆娘漸漸不那麼緊張了,話匣子也就打開了:「哎喲……這個嘛,之前我是怕惹麻煩,所以沒講。看你們也不是什麼壞人,其實我看那個年輕人是有點眼熟的,好像買什麼東西的時候見過一面。」

  趙志勇:「能想起來在什麼地方嗎?」

  「那肯定想不起來了。」

  鍾百鳴從內兜掏出一個信封,示意趙志勇交給二人。老闆娘打開一看,是幾張美金。

  「耽誤二位做生意了,這是誤工費。來這裡打電話,應該不會住太遠。只要能把他找出來,我們會再付雙倍美金作為酬勞的。」

  老闆和老闆娘滿臉驚喜:「好好好,明天我們就到附近,一條街一條街挨著找。」

  男孩又一次把帽子飛回給鍾百鳴。

  「好玩嗎?」

  「好玩!」

  於是鍾百鳴走過去,和善地把帽子戴在了男孩頭上,朝他笑了笑:「真好啊,無憂無慮,一看就是父母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幸福孩子。」

  從雜貨鋪出來時,守在外面的兩名便衣警員迎了上來。鍾百鳴一邊拍著身上的灰塵,一邊交代:「把孩子帶走。什麼時候把人找出來,什麼時候讓他們見面。趙警官,明天你到新新百貨給他買點玩具。小孩子嘛,有玩具就會開心。」

  直到上車,鍾百鳴臉上始終是與人無害的笑容。趙志勇錯愕地看著他,第一次覺得他的笑容讓人背後有些發涼。

  幾天之後,一個平常的星期二。所有人都一如往常地來了警局,沒有誰覺得這一天會有什麼不同。然而就是從這一天開始,所有事情都變得不一樣了。

  下午臨近下班的時候,刑一處突然集合,不僅如此,趙志勇還領進去了一個陌生男人。男人拎著一隻手提箱,看起來幹練強壯,桀驁不馴。顧耀東不禁多打量了幾眼。

  很快,他就從方秘書口中打聽到了情況,電訊室監測到鳳陽路以北有人發報。青禾明明已經向老董匯報過了關於新機器的情況,怎麼會出現這樣的紕漏?他憂心忡忡地離開警局,去了附近一家澡堂。澡堂更衣室的一個櫃子裡,放著他常備的兩套便裝,以及沈青禾給的手槍。他迅速換好衣服揣好槍,然後去了附近的電話亭,給福安弄外的公共電話亭響了五聲,這是他和沈青禾之間約定的緊急聯絡暗號。兩三分鐘後,青禾便從亭子間趕到電話亭撥了回來。顧耀東一邊接電話,一邊緊盯著遠處警局大門的情況。

  「鳳陽路以北有人發報,具體地點不清楚。老董跟你聯繫過嗎?怎麼突然有人發報?」

  電話裡的沈青禾也很詫異:「我沒接到任何消息啊。而且近期暫停發報的消息,老董已經傳達到各個點了。」

  「我現在也判斷不了是出了紕漏,還是有意外情況,所以必須冒險。一處很快要過去抓人,我打算偷偷跟過去,想辦法帶我們的人撤離。」

  「我先跟老董匯報,派幾個行動隊的同志支援你!你一個人去太不安全了!」

  就在這時,鍾百鳴的警車隊伍從遠處警局大門開了出來。

  「來不及了。他們已經出發了。」顧耀東看了一眼手錶,現在是晚上六點半,「你開車到鳳陽路電車站接應。如果過了七點半我還不到,你馬上離開,別回家,找個地方避一避。」

  他掛斷電話,跳上了停在一旁的自行車。

  太陽已經落山,光線漸漸變暗了。鳳陽路以北的同德醫院已經有提前趕到的分局警員在布控。鍾百鳴的車隊停在醫院外,刑一處隊員們魚貫下車。

  「報告!我們是靜安分局警員。已經派人去住院樓搜查了!」

  鍾百鳴:「裡面什麼情況?」

  「兩棟住院樓,病房密集,人員數量很大,我們的人正在搜查。另外醫院西邊院子裡還有一棟老式住院樓,打算重新翻修,目前是荒廢的。」

  鍾百鳴想了想,對趙志勇說:「去老樓。」

  顧耀東躲在暗處,一邊觀察敵人動靜,一邊將子彈上膛。他的視線停留在最後下車的那個陌生男人身上。當看到對方背著步槍時,顧耀東很震驚。鍾百鳴對那個男人耳語了幾句什麼,男人提前朝裡面走去。顧耀東死死盯著他的身影,但對方還是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顧耀東猜得沒錯,這個陌生男人是鍾百鳴剛調來的狙擊手。他叫鄭新,在武漢城防司令部待過,參加過武漢會戰,後來去了南京衛戍司令部警衛大隊,實戰經驗很豐富。鍾百鳴一直考慮要給刑一處增配一名槍手,正好和警衛大隊隊長私下熟識,便向他借了鄭新來一用。

  醫院老樓三樓,有一間光線昏暗的病房,窗口掛著破爛的窗簾,床板早已經落滿灰塵,輸液架和椅子都歪在牆邊,看得出這裡已經廢棄很久了。房間內不斷響起「嗒嗒」的發報聲,桌上放著明香裁縫鋪的那只皮箱。一名男發報員正在專注地發報。另一個男人站在窗簾後,一邊觀察外面的情況,一邊低聲口述情報。

  「第2、第13、第7、第16共4個兵團和第3、第4、第1、第9共4個綏靖區部隊於月中開始收縮兵力, 25個軍,共約60萬人。」說完最後這一條,他看了眼手錶,「今天就發這麼多。警察應該馬上到了,撤吧。」

  男發報員立刻關掉機器,拆解裝箱。就在這時,窗外一道不太亮的光束晃過。窗邊的男人朝遠處望去,只見兩隊警員晃著手電筒朝廢棄的住院樓跑來。他摸出了手槍。

  「按原計劃,他們進樓以後,你從消防通道撤,我掩護你。」

  三名荷槍實彈的警員守門,其他警員快速進入老樓內部,兵分兩路,跟著鍾百鳴和趙志勇從東西兩側開始搜查。

  老樓附近有一座與它高度相當的水塔。鄭新趴在塔頂,架好了步槍,正用望遠鏡觀察情況。很快,鏡頭就鎖定了樓外的消防通道——那名男發報員正拎著皮箱匆匆下樓,他盡可能減輕腳步聲,以免引起樓內敵人的主意,卻絲毫不知自己的面孔已經在敵人的望遠鏡裡暴露無遺。

  顧耀東一路從門口跟到老樓附近,當他躲在暗處看見那名發報員從消防通道撤離時,心裡忽然一緊。鍾百鳴讓那名狙擊手先行進入,很可能是讓他尋找制高點,提前做狙擊準備。而此刻,他現在應該就無聲地藏在某個地方,和自己一樣盯著消防通道上的發報員……老樓附近,只有一處制高點,就是水塔。

  鄭新放下望遠鏡,拿起步槍,用機械瞄準器瞄準了發報員。消防樓梯在樓外側面,呈螺旋式下降。由於角度問題,鄭新一直沒能找到合適的機會開槍。他試圖調整位置……

  顧耀東的目光正在水塔頂端徘徊時,一個黑影忽然晃了一下,但很快就消失了。果然躲在那裡。他死死盯著黑影出沒的地方,從腰間抽出手電筒,猛然照了過去。

  病房裡還剩下那個口述情報的男人。時間差不多了,他正準備撤離,窗外忽然有亮光晃了一下。他立刻回到窗邊,警惕地朝外望去。只見一個光團,從對面水塔頂上一晃而過。

  鄭新原本已經瞄準了發報員,卻沒想到忽然憑空冒出一個光團從他頭頂晃過,他下意識地趴下隱蔽了起來。

  與此同時,發報員也被光團警醒,立刻貼身到牆上停止了行動。當鄭新再次翻身起來試圖瞄準時,從他所在的角度已經看不見目標了。

  彷彿有一種心靈感應,病房裡的男人迅速將子彈上膛,用槍口對準了對面的水塔。

  為了製造手電筒是無意識照到塔頂的假象,顧耀東又朝周圍隨意晃了晃,然後才又照在了水塔上。如果樓內還有其他同志,他希望能用這個無聲的辦法發出警示。光團沿著水塔外牆一點一點上移……

  病房裡的那支槍口,也順著光團一點一點上移。冥冥之中,那個光團似乎在給他指明危險所在。終於,他看見了趴在對面樓頂只露出一小部分身體的槍手,以及伸出來的步槍槍口。

  男發報員躲在消防通道上等了片刻,不見動靜,於是當機立斷朝下衝去。

  鄭新迅速瞄準目標,就在他要扣下扳機的一瞬間,病房裡的男人乾脆地開了槍。鄭新猛地側身隱蔽,臉部被子彈擦傷,而那名男發報員也從消防通道安全撤離,消失在了夜色中。

  樓裡果然還有同志!顧耀東立刻關掉手電筒,從一樓窗戶翻進了樓內。

  「槍聲在樓上,靠西的方向!」一名警員大喊著。

  鍾百鳴和趙志勇兩路人馬會合,從西邊樓梯衝上樓去。等他們離開後,顧耀東從相反方向的東邊樓梯跑了上去。也來不及多想了,他一口氣衝到三樓一間病房,朝窗外開了一槍。

  「好像跑到東邊去了!」趙志勇大喊道。

  果然,槍聲吸引著敵人掉轉方向追來,西邊恢復了安靜。顧耀東的槍聲給病房裡的男人製造了機會,他迅速從西邊樓梯撤離了。

  顧耀東開完槍,迅速離開病房朝樓梯跑去,但他還是慢了一步,前面已經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警局的人已經包圍過來了。他趕緊回頭朝另一個方向跑去。走廊兩側是一間又一間的病房,卻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不覺間他的腳步有些慌亂了。就在這時,身後一扇房門忽然打開,有人從背後摀住他的嘴將他拽進了房間。

  顧耀東只覺得心臟咚咚狂跳,他奮力掙脫猛地轉身用槍指向對方,面前的男人竟然是夏繼成。

《隱秘而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