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短小的四肢,圓鼓鼓的眼睛,雪白的小裘仍然裹在身上,大小合宜,蓮藕般白嫩的小手緊緊的拉著清穆的衣袍,水潤潤的大眼睛昂頭看著你時,會讓人瞬間柔軟起來。
這般模樣的後池,清穆足足面對了幾個月,但此時,也只有哀歎的心了,這孩子,好像知道該怎麼來應對他才最適合。
「後池,我們已經出妖界了。」鳳染的聲音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有些無可奈何:「你要是真喜歡這副樣子,回清池宮了再幻化不就成了。」
許是覺得太過丟臉,鳳染甚至連牙齒都咬得『咯吱』作響起來,清池宮的萬年盛名啊!
清穆沒說話,牽過後池的小手,蹲了下來,這孩子神情明顯不對:「怎麼回事?」
後池小嘴一撇,肥嘟嘟的小手在清穆手上拍了一下,十足的委屈:「變不回來了。」
「怎麼回事?」鳳染也覺察到不妥,圍了過來。後池的仙力雖然微弱,可是出了妖界,怎麼會連變回原本模樣都不行?
後池搖搖頭,眼睛裡的神采黯了下去。清穆看得心底一緊,摸了摸她頭上的小髻。
「試試將你的仙力灌入石鏈,看可不可以?」見後池不出聲,鳳染急忙道,也不管清穆是不是在旁邊了,小神君被她活蹦亂跳的帶出清池宮,若是變成了這般模樣回去,她恐怕會被長闕給念叨死。
清穆聽到這句話,眼睛微不可見的閃了閃,後池身上的封印也許和那串石鏈有關,難道封印住她的是那個神秘莫測、連妖皇都難望其項背的柏玄上君?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我靈力太差了。」後池沮喪的低下頭,小手在清穆手裡攪了幾下,歎了口氣:「父神看到我這樣恐怕會更加失望了。」
在大澤山上時,她尚能依靠那石鏈的幻化之力威懾住一幹上君,可現在她卻連變回成人的力量都沒有。
文不成,武不就,別人只當清池宮的小上神何等了得,其實也不過就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擺設罷了。
別說給父神撈回一口氣,恐怕下次遇到九重天上的那幾人……後池歎了口氣,有種從未有過的沮喪感。
「無事,我們去瞭望山,一定可以找到柏玄,到時候一切都會明白。」清穆拍了拍後池的小腦袋,把她重新抱了起來。
青年的聲音有種讓人信服的魔力,後池點了點頭,『恩』了一聲,下巴放在他肩上,舒服的哼了哼。
鳳染狐疑的看了後池一眼,腹誹道:這傢伙剛才不是在裝可憐吧。
三人駕雲朝瞭望山而去,卻沒看見,就在他們踏出妖界的那一瞬間,擎天柱上那原本混沌黑暗的無名之處開始顯現出模糊的印跡來。
大澤山距妖界不過幾日路程,三人一路行來卻並不快,神兵即將降世的消息在三界傳得沸沸揚揚,不少仙君都趕赴了瞭望山瞻仰奇觀,清穆獨來獨往慣了,要避著眾仙,又要隱掉三人的氣息,只得慢慢駕雲。
五日後,三人終於到達了山底。還未靠近,便能感覺到一股濃郁的仙力瀰漫在瞭望山周圍,形成天然的屏障保護著整座山脈,和三個月前進去的難度相比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在山外徘徊猶疑的仙君著實不少,大多是些來瞻仰瞻仰神跡的小仙,人多了八卦自然就多,這神仙雖然活得久,但歲月絲毫難以阻止他們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
「靜思仙友,你聽說了嗎,天帝竟然以敬天之召處罰了紫垣上君,將其逐出仙界,受輪迴之苦,永遠不得位列仙班,嘖嘖,這可是件奇事啊,你說說,這這敬天之召都已經有多少年沒出現過了,況且紫垣上君還對大殿下有恩,天帝怎會處罰得這麼重?」看起來一臉和氣的仙君對著一旁的仙君歎了口氣,神態間頗有幾分不明。
倒也是因為這句話,讓原本準備進入瞭望山,隱在暗處的三人停住了腳。
「廣曲仙友,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明面上天帝是為了處罰紫垣上君,可有誰不知道這是他老人家在為清池宮的小神君出一口氣呢,那紫垣上君得罪了後池上神,被景澗二殿下親自壓上了天宮,罪名可大得狠呢。」
「聽說那小神君風華絕代,姿顏無雙,連景昭公主尚有所不及,也不知道傳聞是否屬實啊?」
「甭管屬不屬實,咱們見著了也只有恭敬行禮的份,紫垣上君的前車之鑒,你可別忘了……」
「哎,小神君當真是好命格啊!一生下來就是上神之尊,如今還有天帝相護,尋常人哪裡及得。」廣曲仙君搖頭晃腦的感慨了一句,突然神來之筆的點睛道:「你說這次瞭望山神兵出世,天宮上的幾位殿下和景昭公主定會前來,這若是遇上了後池上神,又該如何是好?」
「連敬天之召都為後池上神頒下了,我看幾位殿下也只有守禮的份吧……不過素聞景昭公主極受天帝陛下和天後的寵愛,若是兩人相見,還真是不好說!」
當這句不疼不癢的話遠遠傳來的時候,清穆已經抱著後池走進了瞭望山中。
「怎麼?介意了?」清穆看了看板著個小臉嚴肅著不出聲的後池,晃了晃她的小身子,笑道。
「有什麼好介意的,若不是我父神的名頭金晃晃的壓在這三界之上,你看他會不會弄出這麼大的動靜來!」『哼』了一聲,後池斜眼瞧了瞧清穆,一臉鄙夷。
「你倒是挺不喜歡天帝的……當年那件事撇下不說,這些年他這個天帝倒還是稱職。」
「奪友之妻,不義;縱女驕橫,不正;仙妖失和,不公。清穆,你倒是說說他哪一點稱職?」後池漫不經心的轉過頭,淡淡道,墨黑的眸子裡有種動人心魄的灼熱篤定,一股淡淡的威壓更是緩緩襲來。
一旁的鳳染神色僵了僵,苦笑一聲,小神君身上的這股威壓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每一次出現都能把人弄得心驚肉跳。
心下一愣,青年歎了口氣,頗為無奈的道:「怎麼,不裝小孩子了?」古君上神絕對是個寵孩子的父親,這三界中敢這麼義正言辭的斥責天帝的恐怕也就只有她了。
後池頓了頓,扭過了頭,一張小臉嚴肅得不得了。
「你不想和那幾個打交道就直說,若是在山中遇到了,讓鳳染隱去蹤跡就是,你如今這般模樣,恐怕也沒人認得出來。」清穆朝一旁的鳳染擺了擺手,摸了摸後池的頭,加快速度朝山中行去。
瞭望山中仙氣濃郁,實力高強的仙君如今比比皆是,若是想尋找麒麟神獸,就必須要加快腳步了,否則難保不會讓那些仙君生出覬覦之心。後池也知是這個理,點了點頭不再出聲。
當年之事雖說終究不是鬧劇二字就能揭過,可畢竟和後輩無關,若真的遇上了……
不過幾日,瞭望山中仙君的蹤跡便更多了起來,甚至連一些妖君也出現在了此處,因著這裡到底是上古秘境,再加上紛繁複雜的仙陣阻攔,兩族高手也只得沉住心,安心靜待神兵降世。
三日後,滿身狼狽的鳳染從不知名的犄角旮旯裡竄出,望著一臉雲淡風輕的清穆,神色很是不滿。
「清穆,你確定妖皇說過柏玄是麒麟神獸?瞭望山裡根本什麼都沒有!」鳳染恨恨的念叨著,拍打著袖子上的蜘蛛絲,那還有平時的半點風姿。
清穆抱著小後池,這幾天使喚她倒是不遺餘力,也因著這幾日的相處,她對清穆的敬畏之心消了不少,知道這個傳聞中的清冷上君雖是面冷心淡,但對後池倒還真是很不一般。
後池的性子她也知道,驕傲冷淡得不得了,兩人相處融洽,也許還真是應了一句民間的話,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
「並不算完全找遍。」清穆沉吟了一下,淡淡回道,神色中有些明悟。
「你是說?」後池抬眼,似是想到了什麼,突然抬起頭。
「嗯。」清穆朝天空望了一眼,濃郁的仙氣如有實質般漸漸朝瞭望山頂一里處靠攏,就連他也無法再靠近。「唯有神兵出世之地,我們未曾踏足過,古來相傳神兵入世必有奇兆,想來有神獸相護也是常理。」
「若是這樣的話,看來我們一定要上山巔了。」朝仙力濃郁的山頂看了看,鳳染面上也不由得顯出幾分唏噓之意來,「不過那些想奪神兵的仙君就有苦頭吃了,有麒麟神獸守著,恐怕脫層皮都不止。不過,後池,你當真要去?」
鳳染一轉頭,望向後池的眼底飛快的劃過一抹複雜。
後池抬頭,訝異的挑了挑眉。
「三界傳說,若得上古神兵,便能擁有上神之威,景昭想得到這把炙陽槍,恐怕三界中無人不知。」
天帝為父,天後為母,卻屈居於後池的神位之下,那個傳聞中心高氣傲的景昭公主,恐怕從來沒有平過氣吧……麒麟神獸若真的守護著那把炙陽槍,雙方定會有一番爭鬥。
「若柏玄真的是麒麟,誰傷他,我便誅誰!」
淡淡的聲音自瞇著眼的女童口中傳來,平添了幾分冷冽。清穆倏的一愣,低下頭,卻只能看見後池的側臉,唯一眼,竟陡然怔住。
幼童稚嫩的臉龐,面帶凜色,灼熱迫人,有種殺伐端華的凝重,仿似頃刻間褪下了所有無害,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威懾甚至讓周圍的氣息出現了片刻的紊亂,這般模樣的後池,他竟是從來不曾瞧見過。
那人到底是天後之女,後池,這柏玄對你,竟是如此不同一般嗎?
「也好,我們上山頂。」歎息間,清穆聽見自己平淡如水的聲音。他隱隱有種感覺,也許當這把三界矚目的神兵真的出世時,便到了他和後池分別之日。
瞭望山腳,一聲響亮的鳳鳴出現在眾人耳中,守在山腳的仙君皆是心神微凜,面露嚮往,這般陣勢,恐怕是天宮中的那位景昭公主來了。
「二哥,你為何拉住我?」天空中,金色華裙的少女悶聲看了身後的青年一眼,面色有些不虞。
「景昭,此處乃上古秘境,騰雲而進本就極是不敬,更遑論馭鳳而入。」上古白玦真神的修煉之地,其凶險程度不弱於三界中那些有名的凶地,就連父皇恐怕也沒把握在此處全身而退。
「哼,上古真神早就化為雲煙,若他真有那麼厲害,也不會連隨身的兵器也護不住了。二哥,這次你就幫幫我,將那炙陽槍降服吧。」景昭拉了拉景澗的衣擺,十足的小女兒姿態。
景澗歎了口氣,有些無奈:「景昭,你的隨身兵器羽化傘乃是母后親自所煉,比神器也差不了多少,何必如此執著,此次父皇昭告三界,炙陽槍能者居之……」
「二哥,你不是不知道原因,何必搪塞於我,若是得了炙陽槍,我定能成為上神,就再也不用在她之下。」景昭突然抬頭看向景澗,神色幽幽,眸中劃過一抹執拗的色彩。
「三妹,老二那個軟性子你就別指望了,大哥幫你。」渾厚粗獷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半空中,帶著一股子先聲奪人的氣勢。
看見景陽出現,景昭頓時面露驚喜,淺淺一笑,迎上了前去:「大哥,父皇放你出來了。」
景陽的臉色頓時尷尬了幾分,悶不作聲的把此事揭過,略帶怒意的道:「父皇還在氣頭上,等我幫你把槍奪了再回去向他老人家請罪,這件事要重要得多。更何況當年縱使父皇不對在先,可古君上神也為那小蛟龍求了個上神之位,我們又不欠她,何必顧慮這麼多,三妹,你放心,大哥定會幫你拿到炙陽槍,讓你晉入上神之位。」
「嗯,謝謝大哥。」景昭露出個安心的笑容,一雙鳳眼裡流淌著奪目的色澤。
「大哥,炙陽槍乃是上古神兵,靈性遠非常物可比,定會自己擇主,若是我們強行將其束縛,恐怕不妥。」想起來時天帝的交代,景澗急忙道。
「無妨。」景陽擺了擺手:「仙君之中還無人敢於我們爭奪,至於妖君,哼……若是他們敢出現,我定會讓他們有來無回。」
看著這二人三言兩語就做下了決定,景澗只得暗暗歎了口氣,到時候再見機行事好了,神兵出世,哪是如此簡單的事……
三人正待進山,景昭卻突然停了下來,景陽和景澗看著面色紅潤的小妹,面色疑惑。
「二哥,你說這次神兵降世,他會出現嗎?」
景澗面色一愣,似是想到了什麼,看見景昭眼底隱隱的期待,笑道:「應該會吧,畢竟這件事三界皆知,就算他在修煉之中,如此強大的仙力波動,他也會感覺得到。」
景昭眼底劃過微不可見的喜色,拉著面帶疑惑的景陽朝瞭望山中衝去。
上君清穆,千年來最為神秘出色的仙君。當年他初上擎天柱時,便獨自一人深入北海,斬殺九頭凶蛇一族,天帝下旨敕封,他和景昭是頒旨之人,可那人竟連看都懶得看,便消失於三界之中,自此行蹤成謎,想來,也是因為那一次,景昭才會生了這等心思……
景澗跟在二人身後,突然憶起了北海深處那個玄衣長袍的青年,濁世**,亙古悠綿,竟和當初在大澤山中出現的後池有種恍惚的重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