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眾矚目下,那場特殊的比武終於到來了。
風掠長空,文武百官列坐其次,書院師生也皆到場,首席上的梁帝目光凝重,遙望台上。這一場比試不僅決定聞人雋的去留,也關乎著大國顏面,駱秋遲不但要贏,還要贏得十分漂亮,讓扶桑上下無話可說。
梁帝心中一時既帶著莫名期許,又有些忐忑,駱秋遲是他選中的人,他從前就欽賜過他「義勇俠」的封號,又為了他破天荒寫下了拜官帖,如今這麼重要的比武,也全然交給了他一人,滿朝文武那麼多眼睛盯著,若是駱秋遲輸了,打的也是他這位「識人不明」的君主的臉。
可不知駱秋遲究竟能不能撐住,對得起他這份全心信任,另眼相看?
若他真能抗住重重壓力,一舉得勝,可見此人的確心志堅韌,文武雙全,將來勢必是要好好重用的。
梁帝心中一邊這般想著,一邊用手輕輕敲著座椅上的龍首,臉上不動聲色,靜等比武開始。
古鐘撞響,滿場屏氣凝神中,兩人上場了。
駱秋遲倒沒什麼,依舊一身白衣,灑脫不羈,千嵐天君的出現,卻引起了滿場的轟動。
「怎麼是個孩子?看起來還不足五歲吧?」
「不是說小天皇已經十四了嗎?這是怎麼回事啊?」
「一個小孩子怎麼跟大人比武呢,這不是開玩笑嗎?」
……
議論紛紛間,群臣皆不可置信,唯獨杭如雪坐在席中,抿了抿唇,面色冷峻,一言未發。
這千嵐天君之前一直坐在黃羅傘蓋下,身形也被垂下的輕紗遮住,許多人從未見過他的真顏,如今乍然見到「真身」,個個震驚不已,猜測紛紛。
明本先生坐在梁帝的右側下方,扭頭望向梁帝,恭敬的語氣中又帶了一絲不容侵犯的嚴肅:「陛下,久聞大梁民風開明,是個友好而包容的國度,我們天君也是基於此,才會應下比試,第一次在人前露面,他如此信任大梁,也相信大梁能夠尊重他,不會對他品頭論足,少見多怪吧?」
梁帝聽懂他話中深意,忙咳嗽了兩聲,目光冷冷地掃過全場,頓時百官噤若寒蟬,議論全無,滿場鴉雀無聲。
比試這便正式開始,當那小小孩童出手的一瞬間,全場目瞪口呆,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快,太快,像一道閃電般,快得連身形都看不清楚,只覺冷風肅殺,寒氣逼人!
台下,孫家兄妹幾乎同時道:「好強的內力!」
他們彼此對視一眼,俱從對方眼中讀到難以置信幾個字:「原來那傳聞是真的,這小天皇真的承襲了他師父的一身功力,才會永遠停留在幼童的模樣,體內卻有近百年奇功,這真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世間居然還會有這般詭異之事,這樣說來,那這場比武……」
駱秋遲能有幾分勝算?
姬文景與趙清禾坐在旁邊,聽到此話,目光相視間,亦是擔憂不已。
姬文景望著台上那身白衣,喃喃著:「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野蠻人……」
趙清禾更是在旁邊雙手合十:「上天保佑,駱師弟一定要贏,一定會擊敗小天皇,阿雋一定不要嫁到扶桑去,求求老天爺了……」
付遠之坐在他們不遠處的席位上,將他們的話盡數收入耳底,心中千頭萬緒翻湧著,臉上卻不露分毫,只是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台上,慢慢握緊了自己的手心。
他耳邊驟然迴響起前幾日,自己去找六王爺時,他那似笑非笑的一番話:「本王一直在想,你會什麼時候來找本王,又會向本王提出怎樣的要求,可本王沒有料到,你會因為這樣一件事來找本王,果然啊……英雄難過美人關。」
當日扶桑遣使臣殿前求娶時,雖然駱秋遲提出了比試的法子,但付遠之回去思前想後,還是覺得不靠譜,比武並非萬無一失,萬一駱秋遲輸了,阿雋還是要嫁去扶桑,到那時再想辦法,可就沒有時間了,一切將再無轉圜的餘地,他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阿雋遠嫁異國,從此與他天各一方嗎?
不,他一想到這便無法呼吸,終是咬咬牙,在昏暗的小屋中,對著白森森的月光,打開了那個匣子。
他取出壓在最底下的扇墜,在手中摩挲了許久,最終還是深吸口氣,做下了決定。
沒有多少時間留給他了,他不信任何人,只信自己。
就像那次阿雋落入匪窩,他謀劃許久,終是以萬全之策,領兵趕去了青州,將她救出來了一樣。
這一回,同樣如此。
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由他自己來救。
他帶著扇墜,悄悄去了一趟六王爺的府邸,跟六王爺有了一番談話。
確切地說,是一場「交易」,只是這「交易」的前提是,駱秋遲在比試中輸了,聞人雋將不得不嫁去扶桑,六王爺在此刻便要出手,不管用盡什麼法子,都要留住聞人雋。
而付遠之付出的,便是未來赤膽忠心的追隨,是經天緯地的才華,是他的一身本事與能力,同時,六王爺將給予他的,也是他想像不到的榮耀顯赫,富貴名利。
某種意義上,他們也算各取所需,是一種「互相成全」了。
「其實,本王早就看出,你是個有野心的年輕人,縱然沒有這件事求於本王,你也遲早有一天會來找本王,因為你想要的東西,只有本王才能給你,只有本王才能為你打開那條通上青雲的捷徑……」
風吹過比試場上,所有人都緊張地望著台上的武鬥,唯獨長空下,付遠之不易察覺地冷笑了聲。
他緩緩握緊手心中的那枚扇墜,從齒縫間溢出的一字一句,只有自己能聽清:「那條通向青雲的捷徑,你以為我當真很稀罕嗎?」
就算再為勢所迫,他內心深處,也是保留著一絲孤傲的,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他還是不想屈了自己的本心,所以——
「駱秋遲,你可千萬要贏啊……」
握緊扇墜,付遠之深吸了口氣,眸光緊緊望向台上那身白衣,第一次那樣灼熱地盼望他能「大殺四方」,碾壓對手。
只因這場萬眾矚目的輸贏,不僅關乎著阿雋的去留,關乎著大梁的顏面,還關乎著他付遠之的……前路。
冷風獵獵,台上的「戰局」正至最激烈的關頭,駱秋遲白衣翻飛間,眼睛不停在小天皇身上打轉著,一直想找個機會點中他的命門,破了他的神功。
奈何小天皇機敏異常,顯然也知道自己這致命的「要害」,始終靈巧閃避著,不將命門露在駱秋遲眼前,讓駱秋遲一時無從下手,僵持間也有些急切起來。
台下的聞人雋屏住呼吸,一顆心都揪緊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那身白衣,從未有過的緊張忐忑:「老大,老大……」
就在此時,小天皇飛身掠起,猛然一出手,像一道閃電般襲向了駱秋遲,滿場驚呼間,駱秋遲踉蹌後退,被那隻小手狠狠扼住了脖頸,眼見就要摔下台去。
「不好!」杭如雪瞳孔驟縮,呼吸一窒:「被這小天皇搶佔了先機!」
所有人倒吸口氣,駱秋遲臉色漲紅,白衣翻飛間,轉眼就被小天皇逼至了擂台邊沿處,他雙腳死死抵住檯面,奮力想要掙脫,卻寸步難前,那小小孩童滿帶戾氣地看著他,琥珀色的眼眸奪人心魂,長髮亂舞間,似妖如魅。
明明才四歲的稚童身體裡,卻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全場無不為之一震!
梁帝的手霍然握緊那龍首,面色沉沉,死盯著台上,他右側下方的明本先生露出愉悅的笑容,一派氣定神閒的模樣。
「野蠻人,野蠻人撐住啊!」姬文景急聲不已,另一邊的付遠之更是陡然將手中的扇墜一握,咬緊牙關,百般不甘道:「難道這就是天意嗎,我注定要走上那條無法回頭的路?」
台下所有人都目光灼灼,死死盯著這場驚心動魄的比武,長空下,駱秋遲已全面被壓制住,那小天皇又狠狠一用力,他週身一顫,一隻腳都已經懸空踏出了擂台外,眼見敗局已定!
「老大!」聞人雋心痛如絞,眼裡已噙滿了淚水,揪著雙手,終是緩緩閉上了眼睛。
卻就在這時,台上的駱秋遲腦中靈光一閃,不知對千嵐天君說了句什麼話,千嵐天君似驚怔萬分,手下一遲疑,白衣趕緊奮力一掙,如困鳥出籠,瞬間擺脫了鉗制!
滿場人目光一亮,紛紛歎一聲「好險」,這真是從懸崖邊上拉回了一條「命」!
「你說什麼?」台上的千嵐天君顯然還是不敢置信,駱秋遲一邊平息著紊亂的呼吸,一邊對他笑道:「我說,你的師父,是不是烏岐山?」
他長眉一揚,壓低了聲:我曾與烏前輩有過一面之緣,他是個真性情的江湖人,我們對飲間,他告訴了我一個深藏在心底許久的秘密,你想知道是什麼嗎?」
小小的孩童身子一顫,琥珀色的眼眸霍然瞪向駱秋遲:「你騙人!」
他猛然又向他襲擊而去,招招狠厲,彷彿想速戰速決般:「休想讓我上當!」
駱秋遲一面與他過招,一面趁同他擦肩而過之際,在他耳邊飛速說了句:「這秘密實在太大了,我聽後也是久久無法平靜,對烏前輩既同情又心疼,畢竟這可關係著一個人的一生,烏前輩實在太不容易了……」
小天皇身子又是一顫,扭過頭,琥珀色的眼眸死死攫住駱秋遲。
駱秋遲白衣飛揚,在長空下攤手笑道:「你若不信,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這秘密是什麼,你想聽嗎?」
小天皇目光變幻不定,呼吸漸漸急促起來,終於咬牙道:「住嘴,不許胡說八道!我師父根本不認識你,更不會告訴你什麼秘密!」
「千嵐天君你真不信啊?」駱秋遲似乎很意外,挑了挑眉,一本正經地點頭道:「那我就只能說出來了,你一聽就能分辨真假,一定會相信我的,這秘密就是……」
「住嘴,不許再說了!」小小的孩童發出惡狠狠的低吼,出手間招數越發狠厲,像頭失控發狂的小獸。
駱秋遲一面過招,一面搖頭道:「不行不行,我一定要說出來,否則千嵐天君還以為我在說謊呢,這秘密就是……」
「不能說,不許說!」千嵐天君急瘋了般,開口間扶桑語都冒了出來:「(混蛋)!(混蛋)!」
他心神大亂下,身形越來越快,破綻也越來越多,局勢陡然扭轉,台下百官個個大奇不已,不知駱秋遲用了什麼法子,竟讓這小天皇方寸大亂,杭如雪眸中更是溢出喜色:「好,很好,就是這樣,讓他再慌亂一些,便可趁他不備之際,襲向他命門了……」
台下,小天皇長髮飛舞,渾身劇顫間,徹底亂了陣腳:「不許說了,你不許再說了!」
駱秋遲卻還在不停道:「我說了,我說了啊,這秘密就是……」
說時遲那時快,他白衣飛旋如風,瞅準時機一個欺身上前,伸手猛地一點小天皇腰間,長空下,一切戛然而止——
第三腰椎棘,旁開一寸半處,正中氣海俞穴,不偏不差,完美一擊。
小天皇身子僵住了,駱秋遲白衣一拂,在他旁邊施施然落下,壓低了聲笑道:「秘密就是……烏前輩不能吃香菜,一吃就會渾身長疹子,你說他多可憐,香菜多好吃,他卻一輩子都碰不了,是不是很慘,很值得人同情?」
小天皇雙目陡然瞪大,卻僵硬著身子,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駱秋遲一拂袖,輕而易舉地讓他跌出擂台,踉蹌落地。
「千嵐天君!」扶桑代表團個個大驚失色,齊聲喊道。
明本先生更是瞪大了眼眸,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首席上的梁帝卻是鬆了口氣,握緊龍首的一隻手漸漸放開。
風過也,玉玲敲響,勝負已分。
駱秋遲,贏了。
滿場靜了靜,緊接著爆發出一陣歡呼喝彩,駱秋遲白衣勝雪,衣袂髮梢隨風飛揚,隔著人群,遙遙望向了那道清雋身影。
天與地,他與她,週遭宛若不存在般,他忽然吹了聲口哨,歪頭一笑,陽光落在俊逸眉眼上,像夢中牽馬踏柳的遊俠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