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昶從候機廳出來,賀月南趕緊迎上來問:「怎麼樣?」
程昶道:「答應了,說是這兩天就幫忙破解。」
老和尚聽了這話挺吃驚的,他看了下航站樓高懸的電子鐘,程昶統共進去才二十分鐘不到,「不是說這個李什麼的教授是考古界大拿?找他幫忙這麼容易?為什麼?因為你長得帥嗎?」
「這有什麼奇怪的。」賀月南推了一下眼鏡,正兒八經地道,「越是有本事的人,越謙遜,越沒有架子。」
五月的天倏忽一下就熱了起來,幾人一起出了航站樓,往停車場走,賀月南又道:「太好了,等李教授破解了陳善人的話,你也算了了一樁心事,接下來的手術能安心些。」
程昶看他一眼,賀月南長得胖,就這麼在大太陽下走上一程,很快出了一身汗:「麻煩你們跟著我奔波一路。」
「哎,客氣什麼。」賀月南道,「在希望小學的時候,如果不是你,我跟那幫孩子——」
「你手術完是不是要休養個幾天?請護工了嗎?」不等賀月南說完,老和尚就問。
「請了,二十四小時陪護。」程昶道。
「哦,我打算去紹興玩兩天。」
程昶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老和尚這話的含義——別光客氣,來點實際的。
他笑了笑,拿出手機:「行,我幫你們訂個車。」
訂完車順便就該訂酒店,賀月南一邊攔著程昶一邊罵老和尚不要臉,正這時,程昶手機響了,他接起來一聽,對方稱是杭州上城區派出所打來的,姓徐。
程昶說:「徐警官?」
「程先生記得我?」那頭徐警官笑了,程昶颱風天開車摔下山崖的案子就是他受理的,這回程昶在黃山的希望小學出了事,黃山和杭州這邊聯合辦案,也是他負責接洽,「安徽希望小學的案子我們這裡處理得差不多了,想找你證實一點情況,聽說你今天回杭州?」
「對,但我現在在蕭山。」
「那行。」徐警官報了個星巴克的地址,「方便的話我們一個小時後見?」
徐警官應該是知道程昶今天要回浙一辦理入院手續,星巴克的地址離醫院很近,程昶開車到的時候,徐警官已經等著了。
他上來跟程昶握了握手,笑著說:「以為你要回上海做手術,還打算跟上面申請出差,結果就在浙一,也好,省得多跑一趟。」
程昶說:「我上海的主治醫生這一個月在杭州交流,上回緊急手術也是在浙一做的。」
徐警官的目光落到程昶身後的老和尚身上,「喲」了一聲,「你這和尚,怎麼還跟著一起了?」
「是吧,警察叔叔,我早就說了我是好人,您偏不信,這下帥哥哥醒了,您讓這位帥哥哥給我評評理。」老和尚油嘴滑舌。
徐警官在工作時間,沒跟他貧:「是好人就行,繼續保持。」
隨即把程昶請到卡座上,詢問希望小學案發時的情況。
案發時賀月南、老和尚,還有那麼多學生都在場,所有情況包括細節其實都瞭解透徹了,這會兒問程昶,主要因為他是受害人,流程上免不了這一環。
徐警官問完,把錄音筆一收,說:「行了。」遞去一張證明:「你之前轉給那夥人的五十萬已經幫你追回了,就打到你之前的銀行卡上,這邊幫我簽個字。」
程昶簽完字,一旁的賀月南多問了句:「那幾個人最後大概怎麼判?」
「怎麼判公安機關說了不算,要看法院那邊。」徐警官道,他看了下表,還有點時間,「估計輕不了,他們團伙裡,幾個人都有案底,這次的案子又涉及到孩子。」
「有案底怎麼還出來搗亂了?」
「之前情節不重,拘留個十天半個月,關個一年兩年的,都有,最嚴重的就是你朋友的舅舅,」徐警官看著程昶,「之前關了十年。」
「也不是每一個有案底的都像他們這樣屢教不改,改邪歸正的也很多,我們國家的法律還是願意給情節不嚴重的犯人機會的。」徐警官說。
他想了下,繼續道:「這幾個人之所以連續犯案,主要是因為他們的頭兒,五大三粗的那個,你記得他嗎?」
程昶點點頭,他記得,穿一身黑體恤。
「你別看他長一副不學無術的樣兒,實際上是個書香世家出生,他爸在咱們系統裡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幾回他犯事,因為情節很輕,他爸都靠花錢走關係幫他擺平了,可能是心疼兒子吧。」
賀月南罵了句,「心疼兒子就該好好教,教不好就送去監獄交給國家,以為是『我爸是李剛2.0』嗎?」
「差不多了,包庇縱容唄,結果釀成大禍。」徐警官道。
程昶聽了這話,微微有些愣神,思緒浮浮杳杳的,竟想起另一世的事。
陵王的趕盡殺絕,昭元帝的包庇多疑,以至他被逼無奈走入絕境。
半晌,他才問:「那這人最後怎麼判,會因為他父親的關係受影響嗎?」
「怎麼判?當然往重了判,屢教不改,帶頭傷人,連他老子行賄一起判,全都吃不了兜著走。」徐警官看了下四周,其實他身為公安機關的人,接下來這話不該跟外人說,但他忍不住就是想提一嘴,「其實這事挺氣人的,要不是他老子在背地裡搞這麼多動作,這人早抓起來關著了,你們也不至於出事。現在他跟他老子都後悔了,供認不諱,但我們公安這邊已經說好了,跟法院建議不減刑,從重處置,只要量刑合理就行……哎,程先生,你怎麼了?」
程昶恍惚良久,回過神來,淡淡笑了笑:「沒什麼,就是覺得這樣挺好的。」
是非公道,自在身邊,不必拼了命去爭。
「當然,法制社會嘛,雖然仍有很多不盡人意的地方,但大體上還是向著積極的方向發展的。」
見完徐警官,程昶就去了醫院,他的手術定在明天上午,辦理完住院手續還要做全面檢查,老和尚跟賀月南都沒走,打算在醫院一直守到明天程昶手術後醒來,程昶做檢查的時候,賀月南幫他拿手機,期間接了個電話,段明成打來的,說安徽的「慰問團」到了。
「慰問團」的人說多也不多,黃山派出所怕打擾到程昶,只來了兩個代表,送了一面錦旗,再有就是小女孩陸溪跟她媽媽,還有廖卓。
陸溪看程昶一切都好,很高興,說:「程老師,我們全校也給您做了禮物。」
「什麼禮物?」
「花燈。」
程昶愣了愣:「花燈?」
「是呀,程老師說過喜歡看花燈。」
在希望小學的時候,陸溪拿著一首沒註解的宋詞去請教程昶,他的確提起過上元節的花燈,他說他見過,很好看。
陸溪從書包裡翻出一張圖紙,遞給程昶:「廖老師說就按紙上的做,她會教我們的,材料都買好了,要做好多好多盞。」
「廖老師?」程昶看向陸溪身後的廖卓。
「哎。」廖卓抬手挽了一下頭髮,有點尷尬,「為這事,學生們連課都沒得上,我就是去代一下課,你別介意。」
她到現在都很愧疚,程昶看得出來,這句「別介意」的道歉,也不是為其他,就是為這麼久以來她餘情未了的糾纏,程昶於是說:「沒事。」
陸溪又從背包裡翻出一物遞給程昶:「程老師,這個先給你。」
是一個簡易的手工望遠鏡。
製作原理很簡單,兩個硬紙筒黏在一起,兩面分別放凸鏡和凹鏡。
「護士姐姐說程老師做完手術,也要很久才能出院,等花燈做好了,溪溪拿到醫院的院子裡放,程老師就用這個看。」
程昶接過望遠鏡:「好,謝謝你。」
護士過來給程昶量體溫,陸溪媽媽擔心打擾程昶,對陸溪道:「溪溪,程老師明天還要做手術,我們先回賓館,等過兩天再來看程老師好不好?」
「好。」陸溪乖巧地點點頭,走到門口,忽然又跑回來,問程昶:「程老師,您能不能給我一張您的照片?」
「我的照片?做什麼?」
「媽媽和賀老師都說程老師是捨己救人的大好人,我想要一張您的相片,帶回學校掛起來,同學們知道這照片是我帶回去的,一定都佩服我!」
程昶聽了這話,不由笑了,病房裡的護士,還有段明成、廖卓、賀月南、老和尚都笑了。
程昶道:「我不是大好人,就是一個普通人。」
「在希望小學的時候,保護你們的不止我,賀老師、和尚爺爺,為了你們都受了傷,還有及時趕來把壞人抓起來的警察同志,為你們代課的廖老師,都為你們付出了時間和精力,只是因為我本身有疾病,又被壞人盯上了,所以多受了一分重視。」
「程老師是普通人?」陸溪重複著程昶的話。
「對,普通人。」程昶道。
「大家都是這樣的普通人。」賀越南說,「你長大以後就懂了,這世上有很多這樣懷著一點小善良,一點小正義的普通人。」
以及一點對善惡的敬畏,和一點對公道是非的堅持,許多凡塵中的普通人。
外面天已經有些暗了,護士為程昶量完體溫,準備給他掛鹽水。
陸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好,溪溪知道了。」和她媽媽一起離開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