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飯中毒
中毒之人,會是什麼樣子呢?
根據傳統的武俠電影教學,中毒人若是凡人,必定臉色發白,嘴唇烏青,不是像魔鬼便是似殭屍。
如若中毒人粗看外觀一切正常,那麼此人身上必然有不易被察覺的或紫或綠總之赤橙黃綠青藍紫之彩虹印記。
如若中毒人是個絕代佳人,那這印記可就另當別論了:情況一,這毒疤極有可能幻化為眉心一滴紅淚,嫵媚妖嬈;情況二,這毒疤極有可能化為臉頰一顆桃心,惹人垂憐;情況三,中毒者忽然變身為異星來客,滿頭飄飄白髮,瞳孔半金半銀。
——總之,基本原則就是錦上添花,越毒越美,怎麼夢幻怎麼來!
清喬估摸著以小太子的美貌,怎麼混都該是最後背上長出了一條龍,手臂上生出了一隻鳳的魅惑型中毒,所以當包金雕花烏木床上厚重的帷幕徐徐拉開後,她徹底的,充分的,毫無保留的愣住了。
「……這是?」
她呆怔良久,終於忍不住伸手去戳枕頭上那張柔軟的臉。
一戳,一個洞。
再一戳,又一個洞。
很快,病人的臉上就被她戳出了奧運五環。
再戳,就趕上鳥巢了。
「……秋秋秋香!」
清喬撤回手,緊緊摀住嘴巴,忍不住低呼出來。
——這張臉!這張驚悚無比的臉!她只在星爺的《唐伯虎點秋香》裡見過!
那誇張的腫脹度,那斑斕的淤青度,那癩蛤蟆般的肥大腮幫,和電影中不幸被亂拳擊中的秋香驚人的相似,簡直是如出一轍,twins啊!!!
「稟大護法,秋香剛倒夜壺去了。」
身邊的女婢以為清喬在叫名為「秋香」的宮女,戰戰兢兢垂首稟報。
清喬定睛一看,只見那婢女腰間繫著一塊紅線名牌,上書二個大字——「石榴」。
「這這這……真是太子殿下?」
手指床上人,清喬臉上震驚到極點的表情,說明她完全不相信那個美麗的正太會變成這樣。
以皇帝為首的一眾達官貴人,臉跟抹漆一樣,唰的變綠了。
「……看來殿下這毒,可中的不輕啊。」
一根纖長通透的碧綠玉杖伴隨著輕懶聲音x入,撥開清喬不知好歹的手,也順便擋住身後那群眼眶通紅蠢蠢****的達官貴人。
「不僅敗人身體,還要壞人美貌,這藥簡直比當年魔教妖女拿去毒害情敵的『玉人散』還要卑鄙下流。」
陸子箏凝望著帳中沉睡之人,眼眸深如無垠的長夜。
「神官!這孩子已經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毫無知覺。」皇帝老兒此時也顧不得生氣,抹一把淚,急切上前咨詢專家,「敢問神官可知這究竟是何種毒藥?如何能解?」
「嗯……」沉吟片刻,陸子箏回頭勾唇一笑,「光站著看是看不出什麼來的,我需要施針試毒。如果陛下不介意,請允許我單獨檢查。」
皇帝老兒哪敢說半個不字,忙不迭點頭,邊拭淚邊朝後揮手做吆小雞狀。
於是身後文官武官太監宮女轟的鳥獸散。
屋內很快陷入了一片靜默。
剩下站著的三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大眼瞪小眼,死魚眼瞪桃花眼。
「——陛下,我說的是,單獨。」
陸子箏朱唇輕啟,朝旁邊正在傷心欲絕的老人點個頭。
皇帝老兒停止了哭泣,看看清喬,再看看他。
然後很猶豫的,朝自己指了一下。
「……?」
「對,你,就是你。」
陸子箏很悠閒,也非常好心的,朝門外努了努下巴。
最終圓滿清場關門,所有人被隆重驅逐出界,太監太醫門外靜候,臥室裡只剩下顧清喬,陸子箏和太子三人。
鎏金的烏木臥榻,頂端有金色絲綢挽呈波浪,貴重的紫金華珠,串成垂簾分系兩旁。
掀開層層幔幔華麗的霧色輕紗,只見臥榻上的人正沉沉睡著,對自己身上發生的巨變一無所知。
「邵義!邵義!你醒著嗎?」
清喬呼的朝床邊撲去,袖口帶風,面色焦急。
床上人雙目緊閉,毫無動靜。
眼眶含淚臉龐通紅,清喬搖晃起他的肩膀:「真是你嗎?我是春嬌啊!杜春嬌!你說說話呀!
「哼,這回小少爺是貨真價實『一個頭兩個大了』!」
將目光從緊閉的門口收回,陸子箏瞟一眼床上人,撲哧笑出聲來,哪有半分方才醫者的嚴肅模樣?
「你怎麼這樣!有沒有同情心啊!」清喬憤怒瞪他一眼。
「我這裡什麼心都有,好奇心、玩樂心、連殺人的心也不缺,可偏偏就是沒有『同情心』這一項。」
陸子箏伸手摘下礙事的面具,嚴肅的表情半真半假。
「嗚嗚……怎麼會這樣?我才走幾天啊,這孩子怎麼就突然中毒了呢……」
眼見無論如何喚不醒邵義,清喬的肩膀頹然耷下,忍不住開始小聲抽泣。
「前段時間還說著什麼選後宮佳麗,現在可好,連個媳婦兒都能沒討著……」
回頭再看一眼邵義,哭聲越發淒厲——「看這臉,也不知將來還能不能討著,嗚——」
「咦?他張嘴了!」
陸子箏忽然閃身靠近床沿,表情驚奇。
「啊!」
清喬茫然抬頭,轉身望去,果然瞧見段邵義的嘴似乎在微微張合。
「他好像要說什麼?!是什麼?要喝水嗎?」
清喬緊緊抓住陸子箏的衣服。
將食指置於雙唇間,陸子箏輕輕噓聲示意,隨即迅速俯身探下,側耳傾聽床上人的囈語。
聽著聽著,表情漸漸由嚴肅認真轉為錯綜複雜。
「喲,這位春嬌姑娘!」
終於聽完了,他直起身板看她,面色平靜,眼帶譏誚。
「這位豬頭太子要你馬上親他一下,好證明自己魅力依舊,還可以再討一百個小老婆。」
「噗」!
清喬正在試茶水的溫度,一聽這話,忍不住噴了出來。
「這小少爺完全沒有腦子嘛!」
陸子箏淡漠看邵義一眼,俊美無暇的臉上流露出深深的惋惜。
「看來是要亡國了,太子的臉脹的都快趕上發酵的麵團了,還敢****良家婦女呢!」
語罷,抬起自己人偶般纖長美麗的雙手,迎著光好生端詳欣賞。
「嘖嘖,這麼厚的臉皮,打他一拳呢,我又怕自己的手陷在裡面拔不出來,造孽哦!」
「我呸!哪兒來這麼好的柔軟性!」
清喬剜他一眼,緊張的神色有所放緩。
「既然這孩子還能跟我開玩笑,說明還清醒著,也許並不像皇上他們想的那麼嚴重。」
「——哼!」
陸子箏挑高眉毛,側過半個身子看她,眼中有冷波流轉。
「難道你不知道,醫界有一種現象叫『迴光返照』嗎?」
「啪」!
茶杯從清喬手裡滑落,碎成好幾瓣。
「你……你就不能救救他嗎?」她的臉彷彿著墨前的畫,乾淨到連半分顏色也無。
「那也未必,這世上還沒有有我辦不了的事,試試看,也許還能拖上幾天。」
陸子箏慢悠悠伸出玉杖,一層層挑開邵義的****。
各位尊敬的,親愛的讀者,鑒於本故事是集言情和傳奇為一體的通俗小說,非玄幻或武俠書,更不是《求x不如求己》《人x使用手冊》等醫學普及類暢銷讀物,因此本文此處將對陸妖男診斷美正太「望聞問切」的詳細經過省略五千字。
——總之,說時遲那時快,老太太生出了第三代,就在讀者朋友們看完上述一段不多不少共計一百零二個字以後,陸子箏一邊用蘭花手帕擦拭著玉杖,一邊合上了太子雪白的****,診斷結束了。
「如何?」清喬眼巴巴看他,手拿醫箱小心翼翼跟著,亦步亦趨。
「嗯……有點棘手。」
慢條斯理輕撫玉杖,陸子箏長睫半垂,掩去滿目銳利精光。
「如果我說,要用你的命來換來這小太子的命,你答不答應?」
清喬先是一怔,隨即有氣無力彎下嘴角。
「……請問,拿我的半條命,換他的半條命,這樣大家都還能苟延殘喘,可行不可行啊?」
「天真!」陸子箏收起玉杖,仰頭大笑,「留兩個半條命做什麼?好讓你們做對同命鴛鴦?」
清喬知道他是在作弄自己,敢怒不敢言,只得暗自咬牙切齒。
「——放心,暫時還不會要你的命。」
一場笑罷,陸子箏恢復了平日裡高深莫測,吊兒郎當:「只是要借些你的血灑灑罷了。」
「什麼?又要灑?!」清喬頓時花容失色,六神無主,「血這種東西也是能隨便借的?你拿什麼還我呀?先說好,我可不要你的血!」誰知道有沒有劇毒呢?!
「——可我偏偏就要你的血,非你不可。」
陸子箏瞇起雙瞳,眼底掠過一抹精芒。
「……那,那能不能打個商量?」
清喬頓覺眼前天旋地轉,以手撫額開始嘮叨:「我身子弱,不能長期供血。應該先找皇帝申請,讓御廚燉點阿膠給我補血益氣,順便再整點燕窩和魚翅啥的……啊對了!我還沒吃過百年人參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跟嬰兒長的一個樣……」
說著說著,下意識舔一下嘴巴。
陸子箏本來還繃著臉,這下忍不住揚起眉。
「……你的運氣,雖然有時候很糟糕,但卻不可謂不好。」
他望著清喬,搖頭,歎氣。
「你一直渴望的東西,托這個小太子的福,這下終於可以見到。」
還沒等清喬開口詢問自己渴望的究竟是什麼,陸子箏已輕拂衣袖,將面具重新帶回臉上。
「吱呀」一聲,沉重的紅木大門忽然應聲而開,現出門欄外一群想法設法偷聽的官員。
他們大多弓著腿,僵著背,單手緊緊貼住耳朵做括號狀,姿態如此滑稽,彷彿一堆時髦的阿拉伯數字「5」。眼見大門忽然打開,官員們尷尬的姿勢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於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當發現大家都彼此彼此時,脆弱的心靈頓時找到了到巨堅實的依靠。
「陛下。」
陸子箏的目光掠過面面相覷的眾人,直指皇帝,氣勢凌然。
「既然太子殿下正處在性命攸關的緊急時刻,我就有話直說了。」
廊台上的人們停止喧嘩,紛紛屏住呼吸,靜等待他的宣判。
「——太子殿下所中的巫毒,乃彙集天下最詭異的符咒於百年老蠱中練成,即便是我師傅在世,恐怕也毫無回春之力。」
「咚!」纖弱的安德烈公公受不住刺激,當場暈倒了。
「撲通!」皇帝雖貴為一國之君九五至尊,卻也雙膝一軟癱倒在地。
眼見陛下渾身止不住顫抖,眼淚彷彿斷了線的珠子滴嗒,眾人哭的哭,扶的扶,倒的倒,一時間整個廊台上哀號聲歎氣聲嚎啕聲此起彼伏,可謂愁雲慘淡烏雲密佈。
「但是——」
陸子箏滿意於這樣的反應,環顧四周,微微一頓,有意拖長了音調。
「所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師傅不會,並不代表我也不會……」
他還特意強調了那個「勝」字。
清喬敢保證,如果眼光可以殺人,如果地獄下面還有地下室,那一瞬間裡陸子箏已經可暢通無阻直達地獄第八十八層了。
「……太子殿下的性命,我可以先緩住十五天,只要在這十五天內煉製出解毒之物,殿下便可性命無憂。」
陸子箏面不改色,胸有成竹娓娓道來。
「神官大人此言不假?」
皇帝大喜過望,一骨碌從地上翻身爬起,狂喜之情溢於言表。
嘩的一聲,全場又都活了過來,彷彿玩遊戲買了道具充血一般。
「無論怎麼玩笑,我都不會拿未來一國之君的命來玩笑。」
陸子箏的聲音低沉柔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蠱惑味道。
「只是,恐怕要陛下先拿出一件寶物做藥引。」
「寶物?什麼寶物?!神官大人儘管說,國庫裡什麼都有!就算沒有,上天入地翻江倒海朕也會派人找出來!」
皇帝高興的手舞足蹈幾近發狂,屢次有想熊抱救命恩人的衝動——不過他最終還是克制住了,因為神官大人亦正亦邪風華絕代,還是不要輕易褻瀆的好。
「……倒也用不著這麼興師動眾。」
陸子箏淡淡一笑。
「所謂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寶物宮裡已經傳了好幾代,目前的保管者不是別人,正是太子殿下本人。」
「……大人的意思莫非是?」皇帝臉色一變。
「正是。」
陸子箏頷首,嘴角噙著似是而非的笑。
「雖然煉製解藥難免要費一番功夫,但我這裡是萬事具備,就看陛下捨不捨的將藥引拿出來了。」
「……神、神官大人,是否有他法可想?」
皇帝老兒一改先前的爽快,變得躊躇猶豫,似乎十分為難。
「老祖先有遺訓,那東西每代只傳一人,萬萬不能讓他人看見底細,不然國將大亂……這個要求有些太……」
「那我就沒有辦法了。」
陸子箏的聲音重新變得冰冷,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作勢就要轉身。
「別!別!神官大人,求你容朕想想,再想想啊!」
皇帝飛快攀住了陸子箏的衣袖,苦苦哀求。
「請神官大人體諒!朕雖是太子的父親,但更是一國之君,要向列祖列宗和全天下交代呀!」
「是嗎?」
陸子箏轉頭,露出半邊優美側臉,口氣很滿不耐煩。
「我不管你要向誰交代,更不管你是什麼身份,總之救不救都由你決定,你自己慢慢想吧!」
語罷,拋下一瞬間氣勢全逝的皇帝,拋下一眾目瞪口呆的官員,他就這樣揚長而去,直出東宮殿外。
顧清喬愣了一下,好半響回過神來。
等她終於明白過來,懵然發現自己掉隊了,被拋棄了,於是拔足狂奔準備跟上領導的步伐。
沒想到手卻忽然被人緊緊箍住,拖到一轉角處。
回頭一看來人,金冠束髮,衣著華貴,雙眸深邃如鷹,俊美不可方物。
「你幹嘛?什麼意思?!」
清喬又氣又急,卻怎麼也甩不掉對方的銅臂鐵箍,只得低聲嚷嚷。
「什麼意思?」
段玉緊緊盯著她,面龐凍如三九寒天,話中全是寒意。
「我倒想問問你是什麼意思?!你以為和神官搞好關係,就能借助他來騙取帝靈嗎?」
「我、沒、有、借助他來騙任何東西!」
眼見怎麼也擺脫不了段玉,清喬只好用尖指甲去扳段玉的手間嫩肉,連掐帶抓毫不留情。
「再說!剛剛哪裡提到帝靈了?!哪個字?哪段話?你是聾了還是幻聽?」
越掐越使勁,越掐越興奮,清喬直掐的滿頭大汗額頭冒煙。
被掐之人卻連眉頭都沒皺過一下。
「剛剛國師開口要的藥引,就是帝靈。」
相比清喬的激動,段玉的神色反而愈發平靜鎮定。
「不要告訴我,你什麼都不知道,欲蓋彌彰。」
哪怕手指已經被掐出血來,他依舊緊緊抓著清喬,固執毫不放鬆。
嫣紅絲絲滲出,清喬頓時呆住——不好,玩出火來了!
眨巴眨巴眼睛,腦中急速運轉三百轉,終於掂量著開口。
「……那個,王爺,在神官大人說出來之前,我確實不知那藥引是帝靈。」
她望著段玉,清麗的嬌顏上滿是真摯與誠實。
「……但在陛下描述了藥引特徵後,我心裡大概有了一個底。如今你又找我興師問罪,我才真的可以確定,那藥引是帝靈無疑了。」
句句屬實,毫無作假,她也悄悄停止了反抗——這傢伙的手纖長美好沒有疤痕,到底還是於心不忍呀。
段玉沒有說話,盯著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終也看不出半點謊意。
「這麼說,神官說的藥引是帝靈,確有其事?」
他擰起好看的眉。
「我不知道,但既然神官大人敢對皇上做出允諾,自然有他的道理。」
清喬似笑非笑看他一眼。
「事到如今,難道除了相信他,你們還有更好的治療人選?還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段玉沉吟不語。
「我說王爺呀,從什麼時候,您開始連自己國家的神官也要懷疑了?!」
清喬抬頭認真端詳他,全方位多角度欣賞這不可一世王爺難得一見的吃癟。
「莫非就因為神官和我扯上了關係?拜託,您還真是高估了我的魅力哪!」
「……你跟他,究竟是什麼關係?」
段玉抓她的手猛一使勁,讓她忍不住低聲呼痛。
「神官終生不近女色,他從未將任何一個女子留著身邊!你到底對他使了什麼手段?用了什麼把戲?」
他的聲音幾近嘶吼,眼神陰霾氣息凌亂,漆黑的眼底彷彿正醞釀著一場巨大的暴風雪。
——他不喜歡一切脫離了自己掌控的東西。
「喲,吃醋了?」
雖然骨頭痛的快要裂開,清喬還是逞強嫵媚一笑。
「沒想到您竟然這麼的仰慕神官大人,當初可是您自己把我當禮品送過去的呀!」
段玉被她燦若春花的笑臉映的一愣,隨即變色,閉眼,很快重新恢復平靜。
「……當初我請神官幫忙調查四靈的事,神官說,要我先帶一件寶物給他。」
他望著清喬,目光深邃,飄渺的話語意義難明。
「一個世上只有一件,傳說中的珍寶,這個寶貝會說話,能逗人開心。」
「……看來這個寶貝,就是本姑娘我了?」
清喬得知答案,有點兒氣憤,更有點兒吃驚。
氣憤的是,段玉居然真的拿她當物件相送,這讓她再一次深刻意識到剝削階級殘酷的本性。
吃驚的是——「咦?我居然是傳說中的?!我為什麼是傳說中的?我到底出現在哪個傳說中裡了啊?」
相比起段玉的無情,她現在對「傳說中」這三個字更為關心,大眼忽閃,興奮雀躍。
「……因為你是邊牧國唯一剩下的血脈,傳說中命帶逆天星,搞不好就要推翻本朝。」
段玉對她的沒頭腦和亂抓重點已經完全習慣了,表情淡漠。
「哎呀,又來了!」清喬尷尬笑著,老友般捶他一記,「你不是說了只要有你在一天,我就別想逆天復國嗎?」
段玉不置可否,繃緊的面皮有些微鬆動。
「……我從未徹底信過任何一個人。」
緩緩開口,他的話輕飄飄柔似羽毛,卻光當在清喬心裡砸出一個老大的坑,嗡嗡回音。
「神官也好,兄長也罷,這世上根本沒有可以完全信賴的人——所以,你不要怪我一直提防你。」
清喬垂下眼皮,盯著自己腳尖上的繡花。
她忽然覺得,自己竟然完全可以理解他,因為他就像遇到阮似穹前的自己——處處留意,步步設防,對所有人都不肯敞開真心。
可悲、可憐、可怕,可惜。
「來,告訴我。」段玉溫柔望她,循循善誘的話語中有百轉千回的試探,「神官為何肯封你做護法,還要帶著你面聖進宮?」
「……不知道,真不知道」
清喬笑著搖頭,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坦然鎮定——絕不能讓這個多疑的人知道自己和陸子箏的淵源與關係,那樣只會越來越扯不清。
「就像我如今也不知道,當初王爺你為何會找我爹爹提親一樣,因緣際會,很多事都沒法說明。」
話音未落,她驚覺失言,趕緊摀住自己的嘴,心裡恨不得扇自己兩耳巴子。
然而這個話題似乎成功堵住了段玉的追問,他再度沉默了,沒有繼續說話。
氣氛頓時陷入難堪的兩難境地。
「那個……王爺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就先行告退了?」
清喬鼓起勇氣率先打破僵局,腳底抹油準備開溜。
「……去吧,你就先留在神官身邊好好配合他,無論如何,殿下的性命要緊。」
段玉輕輕一揮手。
「是。」清喬福了一福,轉身離去。
望著少女遠去的影子,段玉不自覺歎一口氣。
其實她走了以後,帝都裡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顧尚書終於成功告老,臨走前含淚催他收回婚約;杜丞相三次上門拜訪,皇帝已有意將丞相千金杜若雲許配給他。
最最重要的是,空空大師的事已經查的有些眉目,原來她身邊,比他料想的還要危機四伏,佈滿疑雲。
他還想告訴她很多事,很多很多的事。
但因為太子中毒,一切都要暫時擱置下去。
等等吧,等過了這一劫。
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然而有很多東西,就在你等待的時候,已經悄悄溜走,再也不會回頭了。
黃昏的天空瑰麗絢美,這帝都的繁華,彷彿一場浮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