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正好,微風不噪,一株株開滿粉紅色花瓣的桃樹,讓整個春天都粉得冒泡。
乾清宮前,每五個不男不女的人一排,共三十人,全都站得筆直,猶如待檢閱的士兵。
我,顏知夏,也是其中一員。
我爹,本朝第一大奸臣右丞相顏一航是也。我爹給我設定的人生劇本是,未出閣前安安心心的當個千金小姐,等皇帝開始選秀,定要我遁入宮門。
奈何當今皇帝是一朵奇葩,別說後宮一個妃子都沒有,就連一個母蚊子都沒有!滿朝文武自他登基以來,這四年間,每年每個季度雷打不動的提一次選秀,皇帝敷衍過去,次次都不了了之了。我苦等四年,再不選秀,我就要淪落為坊間被人笑話嫁不出去的大姑娘了。
更為重要的是,我那奸臣爹日日夜夜擔驚受怕,怕哪一天皇帝心血來潮把他一鍋端。聽到皇帝要選貼身宦官的消息,他再也坐不住了,出了個餿主意——讓我女扮男裝混進宮來當宦官。
臨出門前,我爹語重心長地對我說:“知夏啊,你可要好好表現,爭取當皇帝身邊最紅最十惡不赦的大太監。”
爹,有你這樣給女兒打氣的嗎?還不如不說呢!
此外,相對於太監,我還是喜歡宦官這個稱呼,畢竟有個官字呢!
看著其他人滿臉擔憂之色,我摸了摸自己略帶笑意的臉,抬頭看了看那明媚的太陽,眼下我身負家族興旺之重擔,似乎應該憂鬱一點。
不一會兒,一個頭髮有些花白手拿拂塵的大宦官帶著一個小宦官走了過來。來之前我爹給我科普了一下,大宦官名叫徐忠,服侍過兩代皇帝,現在年紀漸大,已跟皇帝要求告老還鄉,這才有了重選貼身宦官這一舉動。
徐忠站在台階上隨意掃了一眼,那眼神就好像買菜時挑菜一般,然後扯著公鴨嗓才道:“因為是給當今聖上選貼身宦官,所以等會皇上會親自來甄選。咱家作為過來人,告訴各位一句話,懂規矩、守禮法、謹言慎行是宦官生存的金科玉律。”
眾人齊聲道:“謝徐公公教導。”
“第一排的五個人,跟咱家走吧。”
見狀,我不由得感慨,這方式和皇帝選秀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啊。萬萬沒想到,我沒參加成選秀,竟以參加選宦官的方式體驗了一把選秀的滋味,真是人生處處有驚喜啊。
還沒兩分鐘,第一排的人出來了,清一色的苦瓜臉。
啊哦,全軍覆沒了。
這時,我才略感有些慌張和壓力。
輪到第二排了,我跟著其他四人亦步亦趨,叩頭行禮。
“起來吧。”
皇帝的聲音中氣十足,在這些公鴨嗓中,給人耳目一新之感。
我禁不住有些高興,竟忘了應該低頭的禮數,直視了皇帝一眼。
皇帝負手而立,明黃色的長袍上繡著滄海龍騰的圖案,一頭黑髮束起,簪了一支通體盈透的玉簪。
他身姿俊秀挺拔,俊美的五官如雕刻一般,稜角分明,一雙劍眉,鼻翼挺拔,薄唇輕抿,唇形完美。鳳眸如墨,眼若星辰,好似誤入凡塵的神祇。
他通身帶著天神般的威儀和與生俱來的高貴,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氣,令人不敢再多看,彷彿再看一眼,就會被那王者之氣灼傷。
怪不得天下人都說當今皇帝的帥氣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想要嫁給皇帝的女子更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全都拍在了沙灘上,今日一見,果然是迷倒眾生啊!興許,皇帝認為能配得上他的女子還沒出生,所以他不急著選秀。
我視力好到非比尋常,見皇帝眼底有一絲不滿,趕緊低下了頭。
“你,叫什麼名字?”
“顏希。”這個名字可是我和我奸臣爹花了三天三夜才談妥的。
“好名字,只是與你不相配。”
“……”我氣得想罵人,可對方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啊,我只能敗下陣來,“草民請皇上賜名。”
“朕看你與朕的皇妹倒有幾分相似,你就叫三寶吧。”
皇帝有一個一母同胞的妹妹,吉祥公主,聽說全天下皇帝只把吉祥公主這個女人寵上天。當皇帝把我與吉祥公主相提並論,還能組成一個吉祥三寶的組合,我甚感惶恐。
可是,三寶,聽起來好像狗的名字啊。
麻蛋,皇帝賜的名,含淚也得接受啊。我只能感恩戴德的感謝皇帝賜予我如此閃亮的名號,畢竟其他人還沒有如此殊榮呢。
只聽見那個大宦官喊道:“三寶留牌子,其餘人撂牌子。”
約莫小半柱香的時間後,我得知一個驚天秘密:經過層層選拔後才有那麼一個機會站在皇帝面前的三十人,只有我一個人被留了牌子。
我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徐忠說的那三條宦官生存定律,懂規矩、守禮法、謹言慎行,我一個都沒沾上邊。難道皇帝就喜歡我這種不按套路出牌的人當貼身宦官嗎?伴君如伴虎,該不會我第一天當差就被皇帝弄死吧?
面對前途未卜生死難測的未來,我在心裡暗罵我那萬惡的奸臣爹一千萬遍,暗自決定,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奸臣爹是路人!
沒想到遣散那些被撂牌子的宦官後,徐忠就領著我開始實習了。
御書房裡,案几上的奏折堆成小山,皇帝正低頭批閱奏折,只看見他的頭頂,幾乎要被淹沒在奏折山裡。
普天之下,人人都認為當皇帝是最爽的,現在我才知道,原來當皇帝也是一份苦差事啊。
一上午,也沒幹什麼事,就是給皇帝添了兩次茶。很不幸的是,兩次我都手抖把茶潑在了皇帝身上。然而不幸中的萬幸是,皇帝除了瞪了我兩眼之外,竟無其他任何懲罰。原來皇帝是一個待人和善的明君啊,良禽擇木而棲,說不定我真能成為皇帝跟前的紅人,很快就要走上人生巔峰了呢。
可吃午飯的時候,我的師傅徐忠,他老人家毫無表情的告訴我,我兩個月的月錢沒有了。
啥玩意!還沒上崗處於實習期也罰的這麼狠,我深深的懷疑皇帝是不是早已知曉我的身份,意圖看我不斷的犯錯誤罰我的月錢,過不了多少天,我得自掏腰包去交罰款。皇帝,這是變相讓我那奸臣爹吃了的銀子要吐出來嗎?
如此開局不利,我只能倍加小心地服侍皇帝。
下午皇帝仍是處理公文,於酉時一刻,召見了六位重要大臣。
其中有一個人,我認識,我那奸臣爹!
因我是新人,不能聽他們商討國家大事,但其間我給皇帝添了一次茶,聽到了殿試題目四個字,又隱約聽到二三,我的心咯登一下,砰砰直跳。
明日就是殿選之日了!
我竟無意中得知了一個殿試題目——二三!
我無比激動無比緊張,感覺心快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
為什麼我這麼激動?
明日殿試,晏卿會參加。若是我提前告訴他這個題目,說不定他準備一夜,明日能取得佳績呢!
怎麼辦?
我在乾清宮殿外來回踱步,桃花瓣飄落在我的肩上,我也沒在意。直到那六人出來,我那奸臣爹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假裝善意的提醒:“小宦官,快去給皇帝奉茶。”
我想跟他多說幾句話,但這眾目睽睽之下,萬一被皇帝察覺出有問題,那我就死定了。
回去給皇帝添茶,我有些心不在焉,又一次把茶潑在了皇帝的衣袖上。
“三寶!”
皇帝這一聲帶著怒氣的稱呼,讓我腿軟無力立馬跪下,一邊磕頭一邊道:“皇上,饒命啊。”
徐忠忙道:“皇上,請息怒。奴才這就把這不長眼的東西帶下去。”
皇帝卻擺擺手,問我:“你,似乎,很喜歡幫朕洗衣服?”
“啊?”
“徐忠,傳朕旨意,以後朕所有衣物,皆由三寶手洗。”
我在心裡叫苦不迭,浣衣局那麼多宮女不就是給皇帝洗衣服的麼?“皇上,奴才有話要說。”
皇帝慢悠悠說出三個大字:“你閉嘴。”
我……我欲哭無淚……我一個皇帝的貼身宦官怎麼能搶浣衣局宮女的活呢?那些宮女們沒衣服洗,就會勾心鬥角。我為了皇宮太平,也不能讓她們閒著沒事幹啊。“皇上,奴才還是想說。”
皇帝伸長雙手,十指修長,站著由兩個小宦官幫他更衣。他單穿一件白色中衣,顯得身姿挺拔修長,隱約可見的八塊腹肌,讓我幾乎口水都要掉下來了。他長相俊美無儔,身材無可挑剔,脾氣怎麼這麼壞!
見皇帝沒說話,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開口道:“皇上,奴才手笨,怕把皇上的衣物洗壞了。”
皇帝哼了一聲,沒有下文。
我咬咬牙,“奴才甘願自罰一年月錢。”
“哼。”
“兩年月錢。”
“哼。”
我再一咬牙,“五年月錢,不能再多了。”
皇帝這才開了金口,“徐忠,你給寫一份字據,讓他按手印。”
徐忠行動迅速,一分鐘就將字據寫好了,我含淚按下了手印。
一個銅板沒領著,竟先賠進去了五年的月錢。蒼天啊大地啊,有如此可怕經歷的宦官,只怕我是頭一個吧。
皇帝,我恨你!
“皇兄!”
這一聲喊的清脆悅耳,來人必是吉祥公主了。
她已及笄,上穿桃紅色繡如意祥紋的襖子,露出的交領和袖口皆是月牙白色,下著一條深藍百褶裙,露出一對小小尖尖的錦繡鞋頭。她梳著墜馬髻,簪了三對金步搖。五官小巧玲瓏,一雙眼睛似秋波。
皇帝見著吉祥公主,臉上泛起了一絲笑意。“用晚膳了麼?”
“沒呢,我來跟皇兄一起吃。”
“你宮裡的廚子還少麼?”
“不少啊,可我就是想跟皇兄一起吃飯啊,我一個人吃飯有什麼意思啊?”
皇帝無奈的搖了搖頭,叫徐忠傳膳。
只聽見徐忠大喊:“你們的皇帝要用晚膳了。”
我好想笑,但拼盡全力忍住了,因為我不想再倒貼月錢了。
你們的皇帝,這五個字是什麼鬼?一般不是應該只要說傳膳二字就行了嗎?看來,這皇帝真不是一般人,也不是一般的皇帝。
吉祥公主走到我身邊,“你就是皇兄今日選的貼身宦官,名叫三寶?”
我邊行禮邊道:“奴才三寶見過公主。”
“還算伶俐。”
這是我今天聽到的最大的讚美了,心裡早已樂開了花,臉還是繃住,謙虛道:“公主過譽了。”
吉祥公主轉頭就對皇帝說:“皇兄,你把這個三寶讓給我吧,我從我宮裡選一個伶俐的宦官給你。”
我本以為皇帝會立刻同意,甩掉我這個笨手笨腳的包袱該多好啊。沒料到,皇帝竟惜字如金道:“不行。”
“皇兄,這可是你第一次拒絕我。”
徐忠忙開腔:“吉祥公主,您有所不知啊,今兒個皇上就留了三寶一個人的牌子。”
吉祥公主驚訝到難以置信,“皇兄,你大張旗鼓的選貼身宦官,就留三寶一人,萬一他服侍不周,你去哪裡找候補?”
“朕自有辦法讓他長記性。”
然後,皇帝露出一副對我信心爆棚的模樣。
我都欲哭無淚了,我能不長記性嗎?做錯一點小事,就是罰月錢。要是我再不長記性,我那奸臣爹破產只是早晚的事。
一干小宦官們捧著菜餚上桌,七菜一湯,份量足擺盤好看,擺在小圓桌上,倒也顯得滿滿當當。我一直以為皇帝吃一頓飯,不說滿漢全席,起碼得有個五六十道菜吧。這八道菜,倒是顛覆了我對皇帝的認識。
怪不得皇帝登基之初就說要遏制官員公款吃喝的壞風氣,他從自己做起,每頓飯菜餚和甜點湯類不超過八道,連我那奸臣爹在家吃飯都多次指責我們太過浪費,果真是上梁正了下梁也就跟著正了。
皇帝和吉祥公主各坐了一個位子,卻遲遲未動筷子。徐忠見狀,忙用手肘碰了我一下,皇帝和公主吃飯,碰我幹啥?難道我還能替他們吃了不成?於是乎,我回敬徐忠一個不明就裡的眼神。
徐忠只好附耳低聲教我:“你怎麼這麼傻不愣登的?先用銀筷子試一遍,再全都吃一遍,確認無毒後,最後給皇上和公主布菜,懂了嗎?”
太懂了!說得好聽是布菜,說得難聽就是個以身試毒的苦差事。
我悶悶不樂,苦大仇深的將八道菜都吃了一遍。
吉祥公主問我:“御廚做的菜餚,很難吃嗎?”
我將銀筷子放下,低頭回道:“回公主,奴才覺得這些菜太好吃了,但不敢太高興。怕一高興就得意忘形,會犯錯誤。”
“哈哈,三寶你真是有趣。”
公主,我說話真有這麼好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