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不顧長孫無忌和群臣異議,執意讓蔣孝璋當上了尚藥局的奉御
琉璃納悶的看著裴行儉,「此事有何可異議的蔣御醫醫術了得,又精通藥理,性子雖是古怪了些,為人卻還方正。
裴行儉搖頭笑了笑,解釋道,「你有所不知,按朝廷編員,尚藥局設奉御兩名,如今名額已滿,聖上又提拔蔣孝璋為奉御,於理自然不合。因此聖上是下令擢拔蔣御醫為奉御員外特置,雖是編員之外,一切待遇同正員。長孫太尉便雲,大唐開國以來,員外官絕無待遇同正之理,開此先例,著實不妥。為一御醫而壞了制度,朝廷日後該如何取信於天下衣冠」
琉璃點了點頭,也是,大唐的公務員也是有編製的,提拔一個御醫事小,壞了規矩事大,只是若是如此,「聖上怎麼還是擢拔了他」
裴行儉淡然道,「聖上說,蔣御醫之功為前所未有,故享前所未有之恩遇,也是理所應當,只是其功涉及內幃,他原不欲公告天下,若是太尉著實想知,他也只好直言不諱,教群臣和天下人看看,擢他為奉御特置到底是何道理。」
琉璃立時明白過來,武則天的後手只怕已是發動了,定然是蔣御醫發現了王皇后不利於武昭儀和高宗的手段,從而立下大功,使得高宗決心要擢拔他,「那長孫太尉怎麼說」
裴行儉語氣略帶嘲諷,「還能怎麼說,自然是既然事涉內幃,陛下做主便好,臣等不便置喙。」
琉璃忍不住笑了起來:高宗這是擺明了在威脅長孫無忌,你不讓我提拔蔣孝璋,我便把王皇后的罪狀昭告天下,如此一來廢後之舉便再也不會有任何回轉的餘地,長孫無忌想來不會對後宮之事毫無耳聞,猝不及防之下自然不敢賭這一把,這一招還真是不錯卻聽裴行儉歎道,「若以棋局為喻,聖上的這一步可稱絕妙,經此一事,朝堂局勢已扭轉了大半。」
琉璃不由一呆,提拔了一個御醫,就算是破格提拔了一個御醫,雖然堵住了長孫無忌的嘴,但怎麼就絕妙了,又怎麼會扭轉朝堂的局勢
裴行儉見了琉璃的神色,微微一笑,「李舍人之事,已教滿朝官員看清楚,與長孫太尉不睦者,只要合了聖意,便依然可以留用於朝廷,太尉亦無可奈何;蔣御醫之事,更會教天下人明白,聖上想重用之人,便是太尉反對,便是違反了章制,依然可以得到提拔、享受恩寵。須知朝廷編員有限,而員外同正之例一開,便給多少人留出了一條青雲直上之路如此一來,日後人心向背自然已是不同。」
原來如此如果說李義府的事情是意外之獲,那蔣孝璋的這次提拔便是一步精心設置好了的棋,時機人選都恰到好處,如此不動聲色又暗含殺機,怎麼看怎麼都像武則天的手筆琉璃想了半日,只覺得自己的腦子果然是不夠用,在這種局面中,她別說去下棋,連看棋都看不懂,不由歎了口氣,「橫豎與咱們無關便是了。」
裴行儉詫異的看了琉璃一眼,笑了起來,「怎麼會無關我若猜得不錯,不出一個月,李舍人與許學士等人便會先後擢升,我或許會入吏部。」
琉璃吃了一驚,裴行儉的臉色也漸漸有些沉凝,「吏部這幾年一直為褚相與柳尚書所把持,最是水潑不進,聖上上回召我入宮,便曾說過一句,我應做個郎官,才算人盡其用。」
琉璃有些啞然,她雖然對朝政並不熟悉,卻也知道,三省六部裡最為要緊的便是吏部,成為吏部侍郎、員外郎這樣的郎官,不知是多少大唐官員的夢想,只是對於裴行儉而言,卻是離他遠離漩渦的夢想越來越遠了看著裴行儉無論如何算不上愉悅的神色,她想說點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裴行儉低頭看著琉璃笑了笑,反手把她拉入了懷中,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背,開口時已換了話題,「聽說今日那位鄭氏阿嬸來過一次,出門時差點歡喜得哭了」
琉璃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好容易才收了笑容,一本正經的道,「正是今日多虧她來教導了我一番,最後又告訴我這產業原是賣了的好,二十萬貫之價也合適得緊,他們做叔叔嬸嬸的絕不會干涉,這般好意,我自然要好好謝她一番才是。」
裴行儉忍不住哈哈大笑,輕輕捏了捏琉璃的臉頰,「誰若是小瞧了你,可夠她們喝上一壺的」
琉璃笑嘻嘻的沒做聲,裴行儉停了片刻卻問道,「既然這邊已然無事,你可想好了該如何處置那二十萬貫錢」
琉璃心裡一跳,忙笑道,「你放心,這二十萬貫不會在咱們這裡花上一錢,自然是要讓全族都能獲益。今日我還跟鄭氏嬸嬸說了,咱們與大長公主交割之時,會請她們來做個見證,總之絕不會讓任何人挑出理來。」
裴行儉凝視著琉璃的眼睛,半晌才若有所思的微笑起來,「你覺得妥當便好只是何時會交割,如今便已經定下了麼」
琉璃輕輕的歎了口氣,「定是尚未定下,想來也不過是這幾日罷。」
她現在,等的也不過是那個壞消息。
只是之後幾天,一切卻是出奇的風平浪靜,到了初十,洛陽掌櫃莊頭們報的價目終於到齊,果然是剛好二十萬貫,鄭宛娘第二日便又來了一趟,當下敲定了二十二萬貫的價目。鄭宛娘又道,若是金銀器物可折價計入,或是能賒欠些零頭,河東公府倒也籌備得差不離了。琉璃只能笑著說不急,還是一次交割清楚才好,況且自己這邊也要做些準備。
朝堂上,正如裴行儉所料,李義府很快被破格擢拔為執掌中書省實務的中書侍郎,然而這一次,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人卻全是無反應。裴行儉更是日日例行公事的上朝、去縣衙,午後歸家,半點異常的跡象也無。直到中秋前兩日,他才晚歸了一回,手裡還小心翼翼的拿著一個匣子。
琉璃早已等得心急,忙迎了上去,問道,「今日怎麼回來得這般晚。」
裴行儉笑了笑,「今日褚相召我過去了一趟。」
褚遂良找他琉璃的心頓時提了起來,忙問,「他為何要找你過去」
裴行儉略有些詫異的看了琉璃一眼,把手裡的匣子遞給了她,「便是為了這個。」
琉璃心裡納悶,打開這個一尺多長的檀木匣子一看,裡面是一個用紫色細綾裝裱過的小小卷軸。她忙用手絹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拿了出來,展開一看,不過是一張平常尺寸的白麻細紙,紙面已略呈黃色,上面是幾行飄逸的今草,氣韻流轉連貫,字跡勁秀灑脫。琉璃只看了一眼,便脫口讚了聲,「好帖」
裴行儉笑道,「你的字雖然有些稚氣,眼光倒是老辣得很。」
琉璃看了半晌,還是搖了搖頭,「我認不出是誰的墨書,似乎不是王右軍的」
裴行儉笑容裡有一絲少見的得意,「是張伯英的真跡」
草聖張芝的真跡琉璃不由吃了一驚,這位東漢書法家,雖然有著草聖的赫赫威名,卻沒有多少真跡流傳下來,她在宮裡兩年,因武則天和高宗都極愛書法,她沾光見過不少王羲之的帖子,但張芝的只見過兩張,如今這便是第三張。她忙又仔仔細細的看了兩遍,點頭不語。
裴行儉也淨過手,用葛巾細細的擦乾了,才從琉璃手裡接過了字帖,「張伯英的真跡最是難得,我當年費盡心思,也不過見過的四五張,能借我臨摹的不過三張,已算是極難得的運氣了,因此褚相今日才找到我,讓我幫他鑒別一下。你看,這種紙張,這般字跡,哪裡做得了假便是在張伯英的真跡裡,也當屬上上品。」
琉璃奇道,「既是真跡,褚相為何會讓你帶回來」
裴行儉笑道,「自然是讓我幫他臨幾張。」
琉璃點頭不語,若論書法,褚遂良是公認的當世第一,只是他更長於楷書,而裴行儉則以草隸見長,臨草書貼更是一絕,當日高宗便曾把宮裡收藏的草書名帖都找出來讓裴行儉臨過一遍,如今褚遂良得了張芝的真跡,請他幫忙臨幾張也是順理成章。只是想到褚遂良這個名字,她的心裡到底還是隱隱有些不安,想了一遍只能問道,「可說好了何時把字帖還他」
裴行儉道,「這倒是沒說,這臨出好帖來原也要幾分機緣,這幾日我要好好多臨幾遍才是,張伯英的貼當真是可遇不可求的。」
琉璃看了一眼這張只怕是千金難換的字帖,又看了一眼頗有些逸興橫飛的裴行儉,只覺得心裡那種不安的感覺越發強烈,裴行儉卻是低頭專注的看著字帖,半晌才抬頭看見了琉璃的臉色,微微一怔後笑了起來,「你莫擔憂,我自有分寸。」
就像自己看見好畫就會喪失理智,裴行儉看見好字的反應似乎也差不太多琉璃垂下眼簾,無聲的歎了口氣。
然而永徽六年的中秋竟是平平穩穩的過去了,唯一的意外便是琉璃讓廚下用藕粉、蓮子、桂圓熬出的玩月羹,因廚娘放的時間長了些,煮得透明的藕粉有小半化成了水,只得又重新做了一遍。
到了第二日,琉璃剛剛用過早膳,阿霓卻回報道,雪奴有事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