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帶著暖意的披風,隨著歎息聲落在了琉璃肩上,「在想什麼這樣在風地裡站著,連披風都不穿」
琉璃下意識攏住了披風,剛想回答,突然醒過神來,搖頭道,「沒什麼。」
裴行儉看了看她適才凝視的方向,「她要找人,我會盡力而為。」
他怎麼知道琉璃震驚的回頭看著裴行儉,裴行儉指了指隔壁的屋子,「廚下剛做了羊湯,本想拿一碗來讓你趁熱喝,走到門口才聽見有人說話,只好在隔壁間等了一會兒,如今湯都涼了,要不要我再去盛一碗」他也不想聽,奈何這屋裡的隔板實在薄了點,自己的耳力大約又太好了點,明明都進了隔壁間,依然把那些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琉璃看了看裴行儉身上並不厚的夾袍,搖頭道,「我不愛喝羊湯。」回身便往屋裡走,裴行儉跟在她身後進了屋,四下看了一眼,眉頭微皺,「這邸店上房竟也這般簡陋」
琉璃瞟了他一眼,「有牆有頂、有床有褥,這還簡陋」
裴行儉一怔,搖頭笑了起來,「我又說錯話了。我聽十郎說,你這一路上全然不似頭次離京之人,若論毅力韌性,尋常男子固然及不得你,那份安然,更是他自己頭次上路時都做不到的。我越聽便越覺得,自己原先竟錯得那般厲害。」
看著他眼裡濃濃的欣賞,琉璃只覺得有些心虛:她本來就不是第一次出遠門好不好念頭微轉,只能淡淡的道,「那又如何」
裴行儉走上一步,突然伸手握住了琉璃的兩隻手。琉璃忙往回抽,哪裡抽得動半點忍不住皺眉道,「放手」
裴行儉低頭凝視著她,「琉璃,我不會放手。以前我只想讓你過得平安喜樂,不用再去品嚐世間任何辛勞苦楚,因此才放手把你留在了長安。如今我才知道,你半點也不比我差,我能放棄的東西,你根本就不曾真的放在眼裡過,我能走的路,你能走得更好更安之若素,因此,以後無論遇到什麼事,要走上哪條路,我都不會再放手。」
琉璃心裡一陣酸楚,半晌才能開口,「當初你想放便放,如今想不放便不放,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裴行儉歎了口氣,把琉璃的手攏在一起按上了自己的胸口,「都是我的錯,是我想錯了你。今日聽了那位柳阿監的話,我在想,其實我待你,與魏國夫人待她,又有什麼不同魏國夫人只怕至今還覺得自己是抬舉了她,給了她前程;若不是你過來,我只怕如今也會以為自己所為是對你好,給了你安樂,所謂自以為是,莫過如此我知道你惱我,只是我這裡,實在是太想你」
「這一個多月裡,我不知胡思亂想了多少事情,不知後悔了多少次,如果早知道和你在一起只能過一百一十九天,我會把每一日都當做一年來過,會把所有可以和你一起做的事情都做完,這樣日後回想起來也會少些遺憾。我以為這些遺憾,這一世都不會有機會再彌補,我也想過,你若嫁了他人,我這一生,只怕也不能再踏入長安一步。可老天竟然把你又帶到了我眼前,讓我牽住了你的手,琉璃,你讓我如今怎麼能松得開」
琉璃的手緊緊的貼在裴行儉的心口,隔著夾袍也能感覺得到那一下又一下又急又重的砰砰震動,順著手心似乎一直能傳到自己的心裡,把那裡填塞著的憤懣、傷心、委屈震得鬆開了一條小小的口子,比起柳如月來,自己到底是幸運的吧,不用和他分開十年、生死不知,不用像她這樣希望渺茫的去往西域她的手忍不住輕輕的顫了一下,下一刻,她已被裴行儉緊緊的攬在了懷裡。
琉璃的身子微微一僵,只是那瞬間將她包圍的熟悉氣息,那久違的溫暖感覺,卻讓她伸出去的手突然間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只能下意識的揪住他的衣襟,卻再也無法將他向外推。
他的吻輕輕的落在下來,先是頭髮、額頭、臉頰,小心翼翼得彷彿是在親吻著世上最珍貴脆弱的寶物,終於覆在了她的雙唇上。
隨著他幾乎燙人的氣息一道侵入的是紛亂的回憶,琉璃突然想起的竟是西市酒樓的雅間,他隔著案幾捧著她的臉親吻,帶著入骨的憐惜和傷痛,也是這樣動作溫柔而氣息火燙,那是她第一次嘗到他的味道,熱烈裡帶著縷奇異的冷香,令人沉醉迷戀,而此刻她才知道,這種迷戀比她自己想像的還要深她不由自主的伸手抱住了他。
裴行儉的身子明顯的震了一下,親吻停頓了一秒,隨即便變得狂熱,輾轉深入,漸漸讓人無法呼吸
晚膳是很久以後才被裴行儉送到床邊的,琉璃已穿好了衣裳正要下床,卻被裴行儉輕輕的按回了被子裡,「你歇著便好,我來餵你。」
琉璃驚詫的看了他一眼,見他真的準備放下食盒,忙道,「我自己會吃。」開什麼玩笑,她手腳又沒斷,總不至於讓他幹出這麼誇張的事情。
裴行儉笑了笑,轉身將食盒放在高案上,琉璃雙腳踩到地面,才覺得當真是有些發軟了,裴行儉回身攬住了她的腰肢,低聲笑道,「如今知道逞強了,剛才你怎麼那樣」
這個混球琉璃頓時牙根發癢,惱羞成怒的伸手在他腰上擰了一把,裴行儉吸了口冷氣,隨即笑得更可惡了些,「看來當真還有一些力氣,唉,還好,我也放心了。」
琉璃還要用勁再擰,裴行儉哈哈一笑,彎腰便把她橫抱起來,放到了條凳上,「快用晚飯,你還不餓麼」自己也在一邊坐了下來。
粗瓷碗裡盛著的不過是最尋常的羊肉湯麵,蔥花都沒有撒,小小的一碟醬菜也分不出到底是哪一味。只是或許真是餓了,那股熱騰騰的香味,卻讓琉璃覺得自己已好久不曾吃過這麼美味的東西,放下竹著時幾乎想滿足的歎口氣。便聽裴行儉已然歎了出來,「這家邸店雖然屋子是簡陋了些,廚子卻當真不錯,我怎麼覺得比咱們家的廚娘還要強些」
琉璃心裡不由偷笑,面上淡淡的道,「腹中飢餓時吃東西總是格外香些。」
裴行儉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搖頭歎道,「難怪我會覺得今日你也格外香甜。」
琉璃臉上發熱,咬牙便要教訓這個顯然有些瘋了的傢伙,裴行儉已笑著閃到一邊,快手快腳的把東西都收拾進食盒,放到了門外,回身卻又坐到了琉璃身邊,不待琉璃伸手便把琉璃抱到了自己腿上,看著她深深的歎了口氣。
琉璃微覺詫異,「你歎什麼」
裴行儉輕輕搖頭,「只是覺得老天待我著實仁厚,簡直有些不敢置信而已。」停了半晌才低聲道,「我原以為,日後大概只能指望隔三岔五做夢時能這樣抱著你陪著你,到醒來後,也能多歡喜上半日。」
琉璃胸口發澀,將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這一個多月,自己固然難受,可他大概更不好過吧,不然也不會瘦成這樣,只不過「還不都是你自找的」
裴行儉輕笑著在她頭髮上吻了吻,「沒錯,都是我這個傻子自找的。琉璃,你怎麼這麼好」
好她其實不過是突然有些感慨,有些恐慌,就像柳如月說的,繡嫁衣的時候,她會抱怨無聊,卻沒想到那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時光,人生如此無常,若是琉璃心裡突然一動,抬頭看著他,「我可沒那麼好,你欠我的,我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
裴行儉怔了一下,隨即笑容裡便帶上了幾分寵縱,「那你說,該怎麼罰我」
琉璃瞅著他,「你要賠我三件事。」
裴行儉有些疑惑的笑道,「哪三件」
琉璃低頭想了半日,「第一件」見他凝神傾聽,才笑出了聲,「還沒想好待我想好了再說」
裴行儉挑起了眉梢,「你戲弄我」
這是危險的信號琉璃趕忙搖頭,「自然不是,現在說出來豈不是便宜了你我要慢慢想幾樁讓你為難之事讓你頭疼,這才能消了心頭之氣。」這三件事,至少有一件她已經想好了,只是,如今還太早,說出來也太破壞心情
裴行儉滿臉都是愁苦的神色,「原來是要鈍刀子割肉,早知如此,我是失心瘋了才會得罪娘子你。」
琉璃得意揚揚的一笑,眼睛愈發明亮。裴行儉呆呆的看著她,胸口發熱,低頭又吻了下來,漸漸的氣息有些不穩,突然抱著琉璃站起來幾步走到床邊,將她放了下來,彎腰又脫下了她的鞋子,琉璃頓時清醒了過來,忙推他,「別鬧了明日」
「明日怎樣」裴行儉不壞好意的看著她,隨即笑著在她額頭上一吻,拉過被子將她裹在裡面,「你好好歇著,我去打些熱水來。」又低頭在她耳邊笑道,「我倒不介意明日把你抱到車上去,只怕你睡醒後又饒不了我」
他笑著快步走了出去,背影裡似乎都帶著輕快的笑意,琉璃簡直想一個枕頭扔將過去,卻還是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