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伊聽了前半句眉頭已是皺了起來,一句話聽完更是瞪大了眼睛,「恭喜此事也好恭喜」轉頭便對裴行儉道,「姊夫,你怎麼認了她做妹子她的性子最是古怪,一時黏糊一時又不理人,說話更是莫名其妙得很,我最不耐煩與她打交道」又拉了琉璃,「姊姊,你也不要理她」
琉璃倒是有些驚訝起來,「你也認得這位什麼張氏敏娘」
雲伊「嗯」了一聲,卻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不提也罷」又狠狠的瞪著麴崇裕哼了一聲,拉著琉璃便往外走,「我做的菜大約也不如旁人做得好吃,讓他去吃好的」
裴行儉垂下眼簾,面無表情的從麴崇裕身邊走過,挑簾出了屋,麴崇裕磨著後槽牙站了片刻,還是一跺腳跟了出去。
天色還未全然黑下來,外間卻已是燭火通明,將一桌子熱騰騰的飯菜照得更是溫暖喜慶,裴行儉和琉璃已然落座,雲伊正在給裴行儉滿酒,「姊夫,這桂花春便是姊姊午間喝的,味道極好,就是烈了些。」
裴行儉笑著謝了,端杯喝了一口,點頭說了聲「果然好」,又看向琉璃,「這酒你喝了多少」
琉璃只是笑道,「我也不知這酒入口這般烈,倒是一覺好眠。」
麴崇裕慢慢走了過來,雲伊自是轉頭只做沒看見,連琉璃也是不理不睬,麴崇裕頓時有些尷尬的站在了那裡,裴行儉看了琉璃一眼,還是笑著站了起來,「玉郎快來坐下。」
雲伊哼了一聲,卻沒說話,麴崇裕就勢坐在了她的身邊,只見案幾的正中是一盤用杏仁、蜂蜜、牛奶拌著麩子和熟麥粒做成的杏仁飯,邊上放著酸奶羊頭、馬腸、奶曲和細絲湯麵等好幾道突厥美食,樣樣都是頗要花費些功夫的。
他心裡微覺奇怪,一時卻也不好出口詢問,只東問一句,這羊頭上撒調料是何處買的,西問一句,這馬腸裡的肉餡用了哪幾種。雲伊一開始還答得愛理不理,被麴崇裕一句句問到得意處,漸漸的眉飛色舞起來,「這還用說,這湯我午時從宴席回來便開始熬了,自然比平日濃香一些」
麴崇裕這才問道,「你今日為何費了那麼大功夫」
雲伊白了他一眼,「還不是那位祇夫人,今日姊姊被她囉嗦了一中午,還空著肚子喝了杯酒,晚間總要多吃些才好」
麴崇裕點頭笑道,「原來如此,難得你今日如此勤力了一回,果然比平日都豐盛。」
琉璃看著他的笑臉只覺得不順眼到了極點,也笑了起來,「我倒覺得雲伊回回都做得極好,世子大約吃慣了好的,要挑剔些」
雲伊本來臉上已帶了些笑意,聽了這句臉色又沉了下來,麴崇裕哭笑不得的看了琉璃一眼,少不得又打疊起精神好好誇獎了雲伊一番,哄得她多雲轉晴才罷。
琉璃還想開口,裴行儉將一碗細絲湯麵放到了她的面前,微笑道,「你莫吃那些油膩的,還是吃些湯麵墊一墊才好,秋日乾燥,原是容易上火些。」
琉璃一怔,垂眸笑了笑,低頭慢慢的喝起麵湯來。
因裴行儉和麴崇裕喝酒,琉璃和雲伊先用晚飯,又到廚下重新整治了幾盤熱菜上來,這才到了西屋坐下。雲伊便皺著眉頭道,「姊姊,那敏娘日後會不會也來這邊用飯,若是她在這邊,你讓人知會我一聲,我便不過來了。」
琉璃奇道,「你為何這般厭她」
雲伊沉默了半晌沒有開口,她難得有這種時候,琉璃不由愈發納悶,輕輕推了她一下,「怎麼還為難起來」
雲伊悶悶的道,「我就是不想見到她。這敏娘,我是前幾年上香時認得的,當時不知怎麼的便和她撞了個滿懷,她說見過我和姊姊在一處,又請我去她那裡說話。那時姊姊病了,柳姊姊走了,玉郎他又不愛理我,我一人好生無聊,自然求之不得,沒兩日我們便熟了。她聽說我歡喜玉郎,只歎氣不說話,後來才說,她的長輩原先也有這意思,可玉郎他只喜歡俊秀少年。我一急之下便直接找到了玉郎,玉郎也一口承認了。我原是極難過的,又不敢跟姊姊說,可再去張娘子那裡,與她說起了這個,她待我卻漸漸不同了,後來乾脆連面也不見。」
「我心裡更是難受,那時飄飄還在為玉郎做事,多虧她開解過我兩回,我想著總要再試一試才好死心回家。不知怎麼的,之後玉郎待我竟比原先好了些。沒過多久,再遇到這位張娘子,她也熱心了許多,可我心裡已有了疙瘩,不願與她多說。她竟與我哭了一回,說起她的身世處境,說是處處都不得已,又與我說,玉郎心如鐵石,她是家中的安排,別無法子,只能等他,讓我莫要浪費光陰,像她一樣被耽誤了去。我思來想去還是找到玉郎直接問了他此事。玉郎便問我,若我是張娘子會如何,我道,他若心裡能容下我,我便與他在一起,旁的事情與我何干他若心裡容不下我,給我一句痛快話,我便回家,再不擾他。玉郎想了兩日才問我,可肯受委屈」
她看著琉璃,滿眼懇切,「姊姊,你午間跟我說的那些,從那天起我便都知道了,男人家說話原是要算數的,再說我也不願跟他回長安長安的規矩那麼多,我在那裡便像坐牢一般,我雖然喜歡和玉郎在一起,卻不想一生便在那個大牢籠裡過活我還是寧可回草原上重新嫁個漢子,生些娃娃,偶然間想一想這段日子,也就罷了。」
琉璃歎了口氣,拍了拍雲伊的手背,「我知道,我只是心裡有些不舒服罷了。」因為不贊成雲伊的做法,這些事情她幾乎不曾認真過問,有些事隱隱知道,有些還是第一回聽說。可說到底,此事能怪雲伊麼她心裡壓根就沒有從一而終之類的念頭,卻似乎也不能全怪麴崇裕,他縱然不大喜歡家族聯姻的妻子,卻還守著不給她添媵妾庶子的約定,自己大概只是忍不住遷怒,怒的卻是自己的無能為力、無可奈何
雲伊見琉璃面色沉重,又笑道,「姊姊,你不知道,可笑的還在後頭,我跟玉郎在一起後,不到三日,各色人等都找上了門來,特別是那祇氏,日日與我說這府裡的人情來往如何複雜,玉郎的性子如何容易得罪人,我都聽不大明白,到最後她們才與我說,還是要找個熟悉這些事務的女子,一起來服侍玉郎才好。我納悶得不成,又不是我缺人服侍,此事她們不跟玉郎去說,跟我說個什麼」
「我不耐煩與她們應酬,便一概不見,後來還是寺廟外面又遇到了敏娘,她一見我便哭,哭得暈過去一回,醒了卻又什麼都不說,還是她的婢子跟我說,她被玉郎拖了幾年,如今無路可走,是活不下去了。我也急了,忙拉著她去見玉郎,好當面分說明白,她原本站都站不起來的,一聽這個奪手便跑了,我還怕她真去尋死,忙去找了玉郎,玉郎笑了半日,那還是我第一次見他笑得那麼開心。」
這個情形麼,琉璃想了一遍,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張敏娘縱有千般智計,遇上雲伊這根只認死理的棒槌,媚眼卻是都拋給了瞎子看;不但如此,似乎還間接的成全了雲伊與麴崇裕
雲伊奇道,「姊姊你笑什麼,你也覺得這敏娘莫名其妙、亂七八糟我後來我又遇到過她兩回,每次都古怪到了極點。我一想起來心裡就煩得很,那時姊夫千叮萬囑我們不能煩你,我也不敢跟姊姊說起,後來麼,時間長了也就忘了,若不是今日提起,我都想不起這人,可我實在不耐煩見她,姊姊,你也別理她算了」
琉璃低頭想了半日,還是搖了搖頭,「只怕她來了,我還不能不理。」
雲伊苦惱的想了半日,還是下定決心抬起了頭,「那她來了,姊姊立刻叫我過來便是,姊姊如今正該靜心養著,哪能被她們煩擾」
琉璃看著她那一臉英勇獻身的表情,笑了起來,「你放心,我不會讓她們煩擾。」
兩人又說了好一會兒話,待送走了她和麴崇裕,裴行儉回到內院,便把日間的事情說了一遍。琉璃聽到後來不由皺眉,「麴都督他可會甘心」裴行儉歎道,「倒也沒說什麼,只讓我盡力幫這敏娘尋個良人。他大約也有苦衷。」
琉璃忍不住笑吟吟的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何不直接便領了他的一片好心,還要收來當什麼妹子豈不聞欲蓋彌彰」
裴行儉挑眉看著琉璃不語,琉璃被他看得漸漸不自在起來,嗔道,「你看著我做什麼,又不是有人要送一個哥哥與我」
裴行儉道,「若是有人送你又如何」
琉璃「哼」了一聲,「自是多多益善」
裴行儉笑道,「好你個貪心的娘子,難不成」他逼上一步,眼睛裡的光芒頗有些危險的意味,琉璃忙笑道,「你明明說的是哥哥,我又沒個嫡親的兄長,想一想難道不成麼」
裴行儉也不答話,只盯著她,頭慢慢低了下來,琉璃頓時心裡發慌,正要再說,突然覺得有些不對,明明今日是他認了個美人兒做妹子,怎麼說來說去心虛的倒成了自己
她心神一定,正要開口,門外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是小米的聲音響了起來,「娘子,阿燕姊姊到了前院,說是韓醫師自午間到一個相熟的人家出診,至今都沒回來。她有些不大放心,想請阿郎遣人到那家問上一聲。」
琉璃吃了一驚,西州宵禁並不算太嚴,但這個時辰各坊也已關門,只有官員、差役或是醫師之流,才能出入,韓四不過是尋常出診,怎麼會拖到這個時辰
她忙對裴行儉道,「我去問一聲是去了哪家。」
裴行儉卻攬住了她,笑道,「無妨,你歇著,此事我早有安排,出去吩咐一聲便是。」
琉璃不由奇道,「安排你怎麼會早就有了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