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隨著歹徒和欒冰然,沿著懸崖上一條之字形小路攀上去。在距離河床垂直距離大概有三十多米的懸崖上,有一個像魚嘴的洞口,前面的四個人小心翼翼地貼近石壁進入洞口,因為腳下的石階不到半米寬,下面就是陡峭的懸崖,摔下去肯定一命嗚呼。臨踏上石階之前,欒冰然再次驚叫起來,我知道她在故意示警,因為她的膽子比我大得多。懸崖之上的尖叫聲傳出去很遠,徐二炮後面的兩個歹徒一前一後,各拽住欒冰然的一隻胳膊,連推帶拽把她弄進魚嘴山洞。我緊跟著走到山洞邊上,掂量著石階的寬度,還有上面一層被踩實了的雪,不亞於被送上蹦極台的感覺。我站在石階前抓住旁邊一棵小樹,使勁地做著深呼吸,想讓自己鎮靜下來。我心裡明白,我現在進去也是送死,我不可能打得過三個身經百戰的歹徒。可我更沒有轉身逃走的勇氣,欒冰然是我再三強調的意向關懷人,做個背包客也是我的夙願,而無辜的欒冰然是幫助我完成人生最後願望的人,我怎麼可以把她留在狼窩裡,獨自逃生。再說了,我就算逃走,也不是逃生,死亡是注定的,只不過是我的期限更短。留下也是死,逃走也是死,為什麼就不能流氓假仗義一回,陪伴著欒冰然一起赴死呢。整個事件的發端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我不得癌症、如果我不做臨終關懷、如果我的願望不是做個背包客、如果我那天不管閒事揭露碰瓷……欒冰然就不會有此劫難。
我做了一個直面死亡的決定,一定要進入山洞陪著欒冰然,最後一刻再看一眼她那雙純淨的狗眼。黃泉路上,有這樣一雙狗眼陪伴,也不枉我今生的窩囊。我摘下背包掛在一棵樹上,擔心背著背包就貼不到石壁上,並從背包外掛上摘下帶鋸齒的工兵鍬,緊緊握在手裡。我又做了幾次深呼吸,手持鐵鍬踏上石階,一步一步謹慎地往洞口挪過去。走過石階一半的距離,我身上流出的汗水肯定已經把我的內衣全部濕透。這個時候,一片跳躍著的亮光從洞口延展出來,肯定是洞裡點起篝火。就在此刻,我聽到有人操著一副公鴨嗓子說話:「二哥,這丫頭就這麼點錢,不到兩千,倒是有銀行卡。」
徐二炮說:「咱們現在有多少錢?」
公鴨嗓子說:「加上這兩千,一共是一萬三。」
另一個男人說:「這點錢應該夠咱們跑到雲南了,咱就別耽誤工夫了,趕緊撒丫子跑吧。」
徐二炮說:「火車飛機都不敢坐,長途車一站一站倒騰過去,費錢又費時間,一路上吃的喝的住的,哪樣不要花錢?就算到了雲南,不給蛇頭交人頭錢,誰送咱們出境?」
公鴨嗓子說:「二哥深謀遠慮,想得真周到,我們還是應該干一大票再走人,當今社會沒有錢寸步難行。」
徐二炮說:「黑子哥,你去外面撿一點木柴,回來烤個火,這點樹枝子一會兒就著沒了。」
黑子應聲道:「好勒。」
緊接著,我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感覺身體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張開了。此刻的我正進退維谷,退回去已經不可能了,我本能地蹲下身來,想讓自己的重心更低更沉穩。突然,我靈光一閃,迅速地躺倒在石階之上,腦袋衝著洞口的方向。就在我剛剛平穩躺下,我聽到黑子的腳步聲已經到了跟前,就在他的一隻腳踏上我的胸口之際,我雙手抓住他的腳腕子,用力往懸崖下面推去。隨著黑子一聲低沉哼唧,緊接著傳來一聲更為沉悶的落地聲。
「我殺人了,我殺人了,我殺人了……」我在心裡默念著,躺在石階上一動不動,彷彿整個世界都凝固了。雪花落在我的臉上、我的嘴裡、我的眼睛裡,我繼續這樣靜靜地躺著,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如果黃泉路上能夠得到欒冰然的陪伴,那麼剛剛死掉的黑子,肯定也會一路同行,他會不會在半道上對我倆繼續下毒手?所以,我得多堅持一會兒,讓黑子先過奈何橋,過了奈何橋就得喝孟婆湯,喝了孟婆湯,黑子就不會記得今生的事兒,也就不會為難我和欒冰然了。如果喝了孟婆湯就記不得今生的事兒,有沒有欒冰然的陪伴,似乎也就無關緊要了。就在我躺在雪地裡魂遊太虛之際,突然傳來一聲尖叫,是欒冰然的聲音:「別用刀殺我,我害怕血,能不能給我吃藥,什麼藥都可以。」
我不能再繼續神遊了,本來想著躺在原地不動,等著下一個歹徒出來,我再故技重施。等到只剩下一個歹徒,沒準就能跟他拚個你死我活,這樣或許能保證欒冰然活著。可是此刻,歹徒可能要對欒冰然下毒手了,我再躺下去也沒有意義了。我緩緩站起身來,慢慢往前移動到洞口,發現山洞很深,正是那個穿著軍綠棉衣的人,用一把刀子抵在欒冰然的喉嚨上,另一個人正在一旁擺弄篝火。軍綠棉衣一張嘴,我才知道他是徐二炮,也就是那天躺在地上碰瓷的人。徐二炮對欒冰然說:「說,你的銀行卡密碼是多少?」
欒冰然用兩隻手緊緊抓住徐二炮持刀的胳膊,聲音開始發抖:「您……能讓我死個明白嗎?」
徐二炮的刀子稍一用力,欒冰然的脖子上被割開一個小口子,鮮血順著刀刃流了下來,欒冰然尖叫一聲,便大聲哭起來:「為什麼要殺我?我哪裡冒犯你們了?為什麼……」
徐二炮鬆開刀子,並將刀刃在欒冰然的羽絨服上蹭了蹭,說道:「好吧,我讓你死個明白,三天前,我們哥幾個在五道口做生意,你男朋友過來攪了局,更可惡的是你伸腳絆倒了我哥哥,害得他被條子抓了,他身上有人命案子,進去就是一個死,所以,我今天把你抓來一命償一命,提前祭奠我哥哥徐大炮。」
原來如此,我就覺得如今的流氓不會那麼仗義,和事佬原來是徐二炮的哥哥。聽徐二炮講完話,欒冰然忽然癱坐在地上,估計是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了。徐二炮揪著欒冰然的頭髮,一把把她從地上抓起來,惡狠狠地說:「你要是想死得痛快一點,就把你的銀行卡密碼告訴我,不然的話,我讓你生不如死。」
欒冰然哆嗦著說:「我……我愛你我愛你。」
徐二炮一愣:「說什麼?你想……」
公鴨嗓子一旁解釋道:「她說的是銀行卡密碼,20520。」
我急忙掏出錢包,把錢包裡面兩張銀行卡拿出來,一時間不知道藏在哪兒,只好塞進內褲裡。銀行卡裡可是我的全部家當,就算是我死了也要留給我兒子,不能讓錢落在歹徒手裡。
徐二炮鬆開手把欒冰然放下,他盯著欒冰然的臉看了一會兒,說:「你倒是提醒我了,小妞兒模樣不錯,就這麼宰了有點可惜,倒不如我們哥仨開開葷。」
公鴨嗓子湊過去,盯著欒冰然臉:「二哥說得是,兄弟我都好久沒有碰女人了,這姑娘比小姐漂亮,也比小姐乾淨。」
徐二炮對公鴨嗓子說:「先捆起來。」
公鴨嗓子從口袋裡掏出一捆膠帶,開始反手捆綁欒冰然,徐二炮則在一旁解皮帶。欒冰然純淨的眼裡充滿恐懼,兩顆大號的淚珠奪眶而出,她不再尖叫了,而是用哀求的聲音說:「求你們了,用刀吧,求你們了,殺了……殺了我吧。」
公鴨嗓子把欒冰然的雙手捆綁好了,開始撕扯她的褲子。不能再猶豫了,我握著工兵鍬衝進洞口,並學著文藝作品裡的救兵亮相,一聲斷喝:「住手!」
我的聲勢果然起到了震懾作用,徐二炮和公鴨嗓子都禁不住一哆嗦,我趁著兩個歹徒發愣怔的片刻,舉起工兵鍬狠狠拍在距離我最近的公鴨嗓子的頭上,他當即撲倒在地。徐二炮顧不得提褲子,急忙掏出刀子抵在欒冰然的脖子上說:「你再動一下,我就先宰了你娘兒們。」
我舉著揮在半空的工兵鍬,像一尊雕塑一樣一動不敢動,因為我知道這些人說到做到。徐二炮大聲呵斥:「把鐵鍬扔掉,快點!」
欒冰然說:「別扔,你扔了,他們會連你一起殺了。」
徐二炮一挺手裡的刀子,欒冰然的脖子上又添了一道傷口,鮮血汩汩地流出來,我急忙扔掉工兵鍬。這時,趴在地上的公鴨嗓子爬起來,並從地上撿起工兵鍬,對著我的臉狠狠拍下來,在我還沒有感覺劇痛的時候,就聽到一聲清脆的「卡嚓」,我想我的鼻樑骨肯定折了。緊接著,我的兩個鼻孔一陣發熱,血流如注。公鴨嗓子似乎還沒有解恨,一鍬接著一鍬拍在我的頭上、臉上、肩膀上,直到把我打趴在地上,這才掏出膠帶把我的雙手也反綁上。在我疼痛倒地的那一刻,我覺得頭暈目眩,似乎整個腦袋都不屬於我了。
在我暈倒在地上的時候,我聽徐二炮說:「老子本來不想多殺無辜,你小子既然送上門來了,那是自己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