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交警摩托在前鳴笛開道,s450隨後風馳電掣,以f1賽車的氣勢連闖十餘個紅燈,一路引發路人拍照無數。
「開穩點!」江停在沿途無數閃光燈中喝道,「兩億贖金,不太像綁架,別那麼著急!」
嚴峫嗖一聲穿過鬧市區緊急避讓出的十字路口:「不能慢!萬一就是有那傻逼真敢要兩億呢?!」
引擎轟鳴就像野獸低吼,喇叭裡滋啦滋啦全是路況廣播。江停起身湊在嚴峫耳邊,一字一句大聲道:「那也不會拿動物血來嚇人,不可能!」
刺啦——s450躥進市局緩緩拉開的安全門,恍若化身藍色閃電,緊接著在刑偵大樓前唰然靜止。
江停上半身向前猛衝,所幸在死於安全帶生勒之前就被嚴峫伸手攔住了。
「你光看圖就知道是動物血?」嚴峫緊緊盯著他。
狹小的駕駛室內,兩人幾乎臉貼著臉,嚴峫有力的手還虛摟在江停身前,但後者沒太注意這些細節。
「……」江停總算緩出了那口氣,說:「只是行為邏輯推測,暫時沒有實據。」
嚴峫從副駕雜物匣裡抽出帽子,反手扣江停頭上,又打開一袋防霾口罩,親手給他罩在臉上,兩邊耳朵分別掛好。
「你,去我辦公室等著,零食點心在左邊最下層那個抽屜裡。」嚴峫低聲警告:「沒事別往外跑,萬一被人看見,我可救不了你。」
說完嚴峫轉身下車,乾淨利落甩上車門。
彭!
「……」江停喃喃道:「就不能讓我回去麼?」
「嚴隊好!」「嚴哥!」
嚴峫大步穿過走廊,馬翔迎面飛奔而來,腳步還沒停穩,嘴裡就跟連珠炮似的噠噠噠上了:「報警人是一對夫婦,男,申德,四十三歲;女,印金蝶,四十一歲。失蹤者是兩人獨子申曉奇,今年十五歲初中畢業,剛中考完跟同學出去郊遊,昨晚最後一次跟父母聯繫。今天上午十二點,申家夫婦接到綁匪匿名電話,稱申曉奇在他手裡,索要兩億贖金。」
馬翔也是臨時趕來市局的,穿著塗鴉t恤、破洞牛仔褲,脖子上還疊帶著幾個發黑的銀製骷髏頭十字架。嚴峫邊走邊忍不住瞥他,問:「你這是要去幹嘛?」
「雖然你不知道我要去幹嘛,但我卻知道你剛才幹了什麼。」馬翔呵呵一笑:「恭喜集齊第一百零八張我只把你當哥哥卡,嚴哥,今晚你就可以召喚神龍了。」
「別開玩笑!」嚴峫低聲呵斥,「手機號碼定位了嗎?」
「甭提了,網絡撥號,黃主任正親自帶人追查ip定位服務器呢。」
「有沒有綁匪電話錄音?」
「按失蹤者父母的原話說,接到綁匪電話時還以為是詐騙,事後回過神來差點當場心肌梗塞,誰能想起來錄音吶。」
這倒也是人之常情,嚴峫語氣微微發沉:「——確定不是有人跟失蹤者父母惡作劇,或是什麼新的詐騙集團?」
「詐騙不詐騙的,這個太難說了。」馬翔撇著嘴搖頭:「根據申德的說法,接到勒索電話後他立刻打給了兒子,但申曉奇的手機一直關機,到現在都沒消息。」
「——兩個億。」嚴峫低聲道,不知是在對馬翔說還是自言自語:「綁匪來電話,恰好失蹤者關機。」
「嚴隊!嚴隊——!」一名技偵警察從遠處狂奔而至,氣喘吁吁道:「黃主任的結果出來了,失蹤者申曉奇手機呈開機使用狀態!正在通話!」
嚴峫腳步一頓。
「啊?」馬翔脫口而出,「正在通話?」
「剛才沒電了,什麼沒電了,為什麼不帶充電器?!你知道爸爸媽媽多著急嗎?你知道這年頭的人有多壞嗎?啊?!……」
刑偵支隊,臨時匆忙趕來的各位刑警面面相覷,大會議室緊閉的門都擋不住申家父親聲嘶力竭的怒吼。
手機那邊傳來申曉奇委屈的聲音:「你們怎麼不去問問我同學啊,我們都在一塊兒,什麼時候被綁架了?爸,勒索兩億你也能當真,咱家可是連兩億的二十分之一都拿不出來,要綁也綁不到我頭上啊!」
「你隨便關機,還跟我強嘴?!」申父咆哮道。
申家母親簡直喜極而泣,一邊拭淚一邊拉著魏副局的手解釋:「孩子說中考完了,大家組織郊遊,我們就說去唄!我們平時生意忙,跟他同學都不熟悉,只想著趕緊來報警……」
「不要緊不要緊,哎——別哭了別哭了。」魏副局穿著沙灘褲人字拖,會議室拐角堆著他的釣具。老魏大概正在內心日第一萬頭草泥馬,但表面上仍然和藹可親又不失端莊:「群眾信任我們人民公安,第一時間想著報警,這是對我們工作信任的體現!來你們幾個,扶這位女士去辦公室做個筆錄,簽個字就沒事了……」
兩個警察帶著餘怒未消的申父和不住感謝的申母出去了,門剛關上,所有人都同時鬆了口氣。
「兩個億,未成年,綁架殺人。」 魏副局長歎一口氣,不勝唏噓:「我還以為今年的集體一等功穩了呢。」
氣氛活躍起來,眾人紛紛放鬆調侃,互相開著玩笑。只有嚴峫一手捏著自己的下巴,從踏進市局開始緊皺的眉頭就沒有放鬆。
「怎麼啦你,」魏副局拍拍他肩膀,顯然心情很好:「看這人模狗樣花枝招展的?」
嚴峫說:「我還是覺得不對。」
「哪兒不對?」
「……說不上來,但感覺處處都透著詭異。你們剛才親眼看見那個申德給他兒子打電話的?」
魏副局「嘿」的一聲:「那還能有假嗎?我搞刑偵都那麼多年了,這點心機用你這臭小子教我?」
嚴峫的疑惑似乎並沒有減輕,喃喃道:「……兩個億呢。」
「我看你長得就跟兩個億似的!」魏副局不跟他囉嗦,揮手示意眾人都散了,然後吭哧吭哧去辦公室門口抱起他的釣具:「沒案子是好事,別那麼神經過敏。我老婆說刑警工作就這點不好,辦案辦長了,走路上見到貓狗打架都要琢磨半天,瞧著誰都像是通緝犯——哦對了,我聽老方說你上個月行動那天晚上突然擅自行動,從現場一路狂奔飆車飆了幾十公里,還跟犯罪分子短兵相接了?」
——方正弘,隔壁禁毒支隊長,秦川的頂頭上司。
嚴峫猛地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有點不滿:「方支隊怎麼老打我小報告,看我不順眼還是怎麼著。」
魏副局沒有多解釋,隨口敷衍罵道:「就你那整天搔首弄姿的樣兒,沒事還往身上噴個香水,誰看得順眼!」
他們兩人並肩出了大會議室,嚴峫邊走邊聞聞左右袖口,對自己蒙受的無端指責感到有點冤枉:「我正準備相親去呢,市局一個電話打過來,得了,本來聊得好好的房地產老總閨女順利吹了。您還說我噴香水,我都沒抱怨市局毀了我極有可能的脫單機會……」
話音未落,魏副局抬腳一踹,嚴峫口噴鮮血撲地。
「臭小子,以為你玩得過我們老年人?」魏副局摸出手機,打開微信,往嚴峫眼前一亮。
逢案必破魏老堯:「弟妹,市局緊急大案,我得把小嚴叫回來了啊。」
年老貌美曾翠翠:「叫吧!今天相親的房地產集團大閨女又把他拒了,沒用的玩意,我跟老嚴決定把這廢物兒子回饋給社會了!」
逢案必破魏老堯:[贊] [贊] [贊]
「——你媽真是親媽啊,」魏副局由衷地感歎道,背著他心愛的魚竿拍拍屁股走了。
今天輪休的刑警們從四面八方火速奔赴市局,又一窩蜂作鳥獸散,走廊上剛才還如臨大敵的緊繃氣氛很快就消失了。
嚴峫滿心懷著對社會主義的憤怒,正打算找人一訴衷腸,剛推開辦公室的門就愣了下:「霍!」
江停坐在大辦公桌後的轉椅裡,桌面堆滿了各種零食,嚴峫打發人去樓下小賣部採購備用的餅乾、話梅、紙杯蛋糕和膨化食品等琳琅滿目,可惜基本都沒拆袋,只有一包奧利奧草莓夾心餅乾被吃了半塊,剩下的全擱哪兒了。
「你跟我這兒喝下午茶呢?」嚴峫順手把剩下半塊草莓餅乾塞嘴裡,含混不清道,「太挑嘴了吧,看來連建寧市公安局小賣部的最高接客水準都滿足不了你,嘖嘖。」
江停逕自刷手機,連頭都沒抬:「綁架案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是哪個傻逼在那裝神弄鬼。」嚴峫把事情經過簡單陳述了一遍,沒好氣道:「案子已經退回分局了,讓分局技偵繼續追查勒索電話的ip和血衣圖片來源,看能不能抓到那孫子,關倆月給大傢伙解解恨。」
江停的手指頓了頓,突然道:「這事有點怪異。」
嚴峫站在辦公桌後,看著他烏黑的頭髮頂,眼底微微有異:「……你跟我說說哪兒怪?」
「如果是詐騙,首先贖金太大,其次申曉奇很快就重新和家人聯繫上了,詐騙手段未免太容易揭穿。但如果只是惡作劇的話,感覺又過分精巧。」
江停終於把手機放到桌面上,向後靠進椅背裡:「即便你被綁架,贖金最多也就兩千萬到頂,再多的話第一很難帶走,第二家屬肯定會報案。像申曉奇這種自己開公司做生意的家庭,勒索兩百萬是個比較容易拿到手的數字,只要確保人質安全,他父母選擇交付贖金而不是報警的可能性幾乎是百分之百。」
嚴峫抱起手臂:「所以你的感覺是?」
江停雙手指尖有規律地輕輕碰撞,過了很久才緩緩道:「兩個億……倒有點像故意引起警方注意似的。」
他剛才的分析都是嚴峫腦子裡已經過了一遍的,只是不想在江停面前把心裡的贊同表露出來,因此只哼笑而不語,但最後一句倒真有點意外:「引起警方的注意?為什麼?」
「心理推測而已,我又不是綁匪。」江停懶洋洋道,從桌上拿起手機。
嚴峫:「……」
突然嚴峫鷹隼似的視力捕捉到了什麼,一把抓住江停手腕:「等等!你在刷什麼?」
江停從來都是自然放鬆下垂的唇角,突然擺脫了地心引力,顯出一絲幾乎不可見的微妙上揚:「微博。」
「這明明是……」
「恭喜,」江停反手將手機屏幕亮給他看,「你紅了。」
實時熱搜——驚爆!建寧街頭交警為豪車開道,鬧市飆車,連闖十餘紅燈!
熱點評論:「既不是軍牌也不是政府機關,建寧富豪牛逼了。」「這是哪家的小衙內,救火車都沒它開得快吧?」「有錢開什麼破大奔吶,開個布加迪威龍繞著省政府飆多好!」「說不定車主就是省政府出來的呢?」
嚴峫:「………………」
「別理他們,你的車不破,」江停安慰他,施施然收回手機,打開了他沒事就好下兩局的線上圍棋,突然又想起了什麼:
「你不會真有布加迪吧?」
「……」嚴峫木然道:「你要嗎,可以啊,下聘禮唄。」
江停跳馬打車,聚精會神:「把錢留著撤熱搜吧。」
「哎,哎,行,行,回頭找人給你撤了。這麼大的人了做事莽莽撞撞,完全不為自己的安全考慮,生你還不如生一塊叉燒……」
嚴母——年老貌美曾翠翠——掛上電話,趕緊找人托關係,忙乎半天才閒下來,長長歎了口氣,萬般感慨從心底油然而生:
「真不如一塊叉燒,叉燒好歹還能切了吃肉,澆上雞蛋還能做芙蓉飯!」
嚴家餐桌上,氣氛異常沉重,嚴父推著老花鏡合上了面前的小報告,欣慰中又有點不滿:「開ktv的……」
嚴母冷冷道:「按你兒子以前的口味,腮幫削得跟蛇精似的他都能閉著眼說人沒整容,腿p成兩米他都一口咬定那就是基因,審美眼光天生低,怪你還是怪我?再說開ktv怎麼了,人家那叫職業女強人!看看人家的打扮品味,下一代基因改良就靠兒媳婦了!」
嚴父無法為兒子挽尊,只虛弱地辯解了一句:「餐廳經理說這姑娘名花有主了……」
「名花雖有主,我來鬆鬆土嘛。」嚴母伸手拿過小報告,看著服務員偷拍的楊媚,滿眼洋溢著慈愛:「一看這姑娘就沒削過腮幫骨,打過隆胸針,填過鼻樑根。這兒媳婦真是太讓人滿意了,咱兒子要是決定去松土,我支持他一把24k鍍金鐵鍬!」
「我還是覺得今天他相親的那個房地產集團姑娘好,知根知底……」嚴父在老婆的瞪視下聲音越來越低。
「老嚴,」嚴母冷冰冰道。
嚴父舉手投降:「哎。」
「你兒子十八歲時,我覺得他配公主都綽綽有餘。二十五歲時,我覺得他找個好人家姑娘差不多就過日子了。到了三十歲時,我可憐的要求已經降到了女的,活的,年紀比我小就行。」
嚴母從包裡掏出一本白皮書,痛心疾首地往嚴父跟前重重一拍:「現在呢?我已經開始自學《同性戀婚姻法律問題研究》了!我還能要求啥?你說我除了支持他鍍金鐵鍬外,我還能幹啥?!」
嚴父表示:「說得好!」然後啪啪啪為老婆鼓掌。
嚴母悻悻哼了聲,提起白皮書起身去廚房,剛想丟進垃圾箱,突然又頓住了,腦海中浮現出兒子以前在相親戰爭中的種種豐功偉績,猶如上演了一整部可歌可泣的登陸諾曼底。
「……十有八|九以後還用得上,」嚴母如是說。
然後她回到書房,把《同性戀婚姻法律問題研究》小心翼翼塞進了書櫃裡。
「一碗甜粥倆奶黃包,拿好——喲,這不嚴隊嗎,今兒親自來啦?」
夕陽西下,市局門口,嚴峫接過包子店老闆手裡熱氣騰騰的塑料袋,從嗓子眼裡呵呵了兩聲。
「您的慣例不是四個肉包兩碟小菜嗎,怎麼今兒口味變了,想嘗嘗新?還是幫別人帶呀?」
「……幫別人帶。」
「哎喲!」包子店老闆敏銳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賊不兮兮地湊近了點:「誰能勞動嚴老大你,是女人吧?」
嚴峫乾巴巴地道:「差不多。」
「長得好看嗎?」
老闆一副只要你透露兩句包子我就免費送了的表情,可惜下一刻被嚴峫抽出鈔票拍在了胸口,皮笑肉不笑道:「特、別、好看,刑警霸王花。」
老闆嘴立刻張成了圓圓的「哦——」形,還沒來得及繼續追問,嚴峫已經轉身走了。
明明是江停暗戀我,為什麼我要被打發出來幫他買吃的?
幾年來親自光臨包子鋪不超過十次的嚴副支隊長,拎著一袋黏不唧唧的甜粥,兩個娘不兮兮的奶黃包,黑著臉進了市局大門,剛要抬腳上台階,突然身後傳來急切的呼喚:「警察同志,警察同志!」
嚴峫一回頭,只見收發室門口站著倆夫妻,赫然是中午才見過的申父申母,申父手裡還捧著個小紙箱。
嚴峫心說送吃的嗎?這年頭不時興給警察送錦旗,該送淘寶零食了?那這風氣值得好好跟群眾提倡提倡。這麼想著,他擺手示意門衛不用攔,上前隨意揚了揚下巴:「您二位這是……」
「警察同志,」不知為何申父臉色異常青白,把紙箱遞到嚴峫面前,聲音明顯發著抖:「這是,這是有人放在我們公司門口的,我們也不知道……您您您,您看看。」
嚴峫狐疑地打量夫妻倆幾眼,打開了虛掩的紙箱蓋,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箱子裡方方正正疊著一件浸透了鮮血的t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