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歡關上門,一回身正好對著櫃子上的落地鏡。
她盯著鏡子看了很久,自己都無法忍受現在這幅糟糕的模樣,她慌慌張張地翻出隨身帶的口紅,對著鏡子一遍一遍地塗,總算讓自己看著不那麼狼狽。
她必須堅強一點,要過的好一點。她伸手到衣服裡,摸索著找到鏈子盡頭的同心鎖。
其實她心裡很難過,一安靜下來就難受得心如刀割,所以她不能停。
她早說過誰疼誰知道,女人這輩子走到這一步,哪能不傷心。
裴歡到房間裡去收拾了一下東西,她當天離開蘭坊沒準備要走,只有隨身帶出門的包,裡邊有她常用的幾張卡和很少的現金,維持不了多久。何況她就算帶著過去工作的積蓄,怕敬蘭會查,她一時半會也動不了,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找出一個袋子想出門買點東西,笙笙正坐在客廳裡看動畫片。這種時候她不敢帶著孩子一起出門,可是把笙笙一個人留在屋裡她又擔心,正在猶豫的時候,門鈴突然響了。
裴歡立刻沖笙笙做了個噓的手勢,笙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點緊張,下意識想要關掉電視,裴歡趕緊搖頭阻止她,保持房間裡的動靜沒有異樣。
她輕輕過去把孩子抱起來,迅速跑到最裡邊的房間,她把笙笙放到床後,叮囑她:「千萬別出來,好嗎」
笙笙點頭,裴歡讓她藏好,然後從外鎖上了她房間的門。隨後裴歡才慢慢靠近大門口,門外的人格外著急,已經開始砸門了,裴歡深深吸了一口氣,貼近貓眼向外看。
「裴歡!」
她拉開門,門外不是敬蘭會的人,而是蔣維成。
他一進來迅速把門關上,四處看了看,然後才問她:「笙笙呢」
裴歡驚魂未定,來不及緩一口氣,問他:「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蔣維成很著急,沒時間跟她解釋:「孩子在哪」
「裡邊房間,我把門鎖上了。」
「鑰匙給我,快點!」
裴歡急急忙忙跟著他把門打開,笙笙乖乖地躲在床後,蔣維成過去把她抱起來,笙笙一看到是他,高興地撲到他懷裡喊:「蔣叔叔!」
這一聲讓蔣維成停在原地,他仔細地看看笙笙,終於忍不住捏捏孩子的鼻子逗她,又放輕聲音問:「笙笙乖,想不想和媽媽出去玩」
「那蔣叔叔不和我們一起嗎」笙笙抱著他軟軟地反問,問得在場的兩個大人對看了一眼,都覺得說不出話。
蔣維成衝她笑:「不了,你先和媽媽去,我讓人送你們,到了之後聽媽媽的話,等我有空就去看你們。好不好」
笙笙看看裴歡,又轉向蔣維成,點點頭。
蔣維成把孩子遞到裴歡懷裡,又問她有沒有要帶的東西,整個過程他也不和裴歡解釋,但顯然他對她眼下的處境心知肚明。裴歡只顧著拿自己的包和昨天敬姐給孩子買的一些東西,隨後她就去給笙笙穿外衣。
「你得到什麼消息了」
「如果不出意外華紹亭現在就在來這裡的路上,他早上給我打過電話,已經在查敬姐,很快就能知道她這處房子。」
「他和你說什麼了」
蔣維成沒什麼表情,似乎並不意外:「自己的女人嫁給別人六年,還生了個孩子,你說他能說什麼」
「那他……」
「他就問我一句,六年前半夜你在醫院,我去的時候你的孩子還在不在。」
裴歡突然緊張了,她揪住蔣維成問他:「你怎麼說的!」
「我說不在了,當然不在了!他派身邊的親信抓你去引產,難道還能有假那剛成型的孩子血肉模糊的扔在鐵盤裡他難道沒看見麼!」
裴歡鬆了一口氣,她突然站起來,看著蔣維成說:「所以你先找到這裡……想送我們走」
蔣維成直催她,「樓下已經準備好車,幸虧這裡離高速不遠,開快點很快就能跨省。」
裴歡聽了這話卻突然不急了,「我的私事不能再往蔣家身上賴,絕對不能讓他誤會孩子是你的,否則你麻煩會更多。阿成,我已經不是蔣家的兒媳了,你幫我的我已經還不清,要是你還……」
蔣維成真被她氣得說不出話,最後沒辦法,他過去幫忙給笙笙外套的拉鎖拉上,抱起孩子就往外走,「裴歡,你有時間跟我客套,笙笙可沒有!你是不是想看她被老狐狸打死」
裴歡被他說得心裡一慌,實在沒辦法,拿起東西跟他下樓。
蔣維成出來的太著急,只帶了兩輛車,騰出一輛來給裴歡和笙笙,他安排了司機,裴歡死活不肯接受,「我的右手恢復得差不多,自己能開車,你的人就別跟我蹚這趟渾水了,否則蔣家又要牽扯進來……就當我借你一輛車,之後等我穩定了,想辦法還你。」
他站在車窗外,看她這樣說突然笑了,還是那雙眼睛,卻有點自嘲,他說:「果然是離婚了啊,一輛車還要和我算清楚,就是我六年前做過的那些,我什麼時候要求你還過」
「我不是這個意思。」
「好,聽你的,我只借車給你,想去哪也都隨你,這樣總行了吧」蔣維成看著她們歎氣,伸手摸了摸後座上的笙笙。
笙笙有點捨不得他,蔣維成也只好安慰著。
他看著笙笙無辜的小臉,又回身和裴歡說:「老狐狸早晚會遭報應。」
裴歡欲言又止,蔣維成打斷她讓她繫好安全帶,他回身讓人先上樓。
裴歡突然明白過來他要做什麼,她慌忙搖下車窗攔他:「阿成!你瘋了快走,就當你沒來過這裡!」
蔣維成無所謂地退後了兩步,給她的車讓出前路,然後雙手插在大衣兜裡說:「我上去等著他,反正他早晚要找到這裡。」
「你等他幹什麼……他氣急了什麼都做得出來,何苦……只要你今天走了這件事就和蔣家沒關係!」
蔣維成歎氣,「裴歡,你不用這麼緊張,我不是為了你,敬蘭會前一陣處處和我們作對,這筆賬也還沒算。」
「好,你不我也不走。」裴歡反倒上了執拗的脾氣,說著就要拉開安全帶。蔣維成被逼得過來一把按住她說:「我已經和alice訂婚,她願意為我退出娛樂圈,剛剛起步的事業全部放棄了,難得的是她和我媽的脾氣也相投,老太太總算認了這個兒媳。」
裴歡抬眼看他,他很認真,「我們正式的婚禮已經在準備了……裴歡,今後你離開沐城,我也結婚了。和你說一句實話,你要是再半夜出事,我未必還能去,我將來有妻子和家庭,我得對她們負責任。」
所以這很可能是最後一次,每個人年少輕狂的時候都有豁出一切困守的執念,裴歡曾經是他的執念,全世界都反對,他也一意孤行,但終究沒有善果。
裴歡心裡百感交集,到最後一句話也沒法再說,她不再和他爭,忽然想起大衣口袋裡的東西,蔣維成卻不讓她再說任何話。
他的手伸向她,裴歡沒有躲,車窗全部搖下,他探身進來抱抱她。
他輕聲說:「告別了好多次,但大家都在沐城,還能見見。這次你是真的要走了,一定保重。都是做媽媽的人了,凡事別任性,好好照顧笙笙。」
裴歡說不出話,只能按著他的胳膊點頭。
蔣維成笑笑,他的臉離她很近,就像過去還在南樓的時候,有時候他存了心思來逗她,非要這樣親暱。
那時候裴歡總是躲,但她今天沒動,蔣維成低低地笑,只是普通地擁抱然後就分開了。他一邊示意她可以走了,一邊小聲調侃:「唉,當年看見你還是個小傢伙呢,迷得我團團轉……其實我不甘心的,要不下輩子吧怎麼樣,下輩子我還來拐你做老婆。」
裴歡和他揮手告別,很快就發動車子,在眼淚洶湧而出之前離開他的視線。
她開車帶著笙笙快速往高速上走,孩子坐在後座上一直默默地往回看,她在惠生的時候就和蔣維成關係很好。
裴歡哄她,說將來蔣叔叔有時間會來看她們,笙笙才好受一點。
過了一會兒,笙笙又有點不理解,湊過來問她:「媽媽,為什麼蔣叔叔不走,還要上樓」
裴歡擦了一下臉上的眼淚,摸摸她的頭說:「有人要追過來了,蔣叔叔帶人上去攔住他們,我們才有時間好好開車出去玩。」
其實她哪能不懂蔣維成的用意,敬姐的房子裡要是沒人,華紹亭肯定會直接順著高速去追,蔣維成必須留在那裡等到華紹亭來,才能幫裴歡拖住他。只是再爭下去,雙方難免矯情,都下不來台。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可是到最後,她欠他太多。
笙笙哦了一聲懂了,「蔣叔叔一直對媽媽好,也對我好,媽媽為什麼不帶他和我們一起呢」
裴歡臉上的眼淚擦也擦不幹,好在她聲音還算平穩,盯著前方並不回頭。
過了一會兒她才慢慢地說:「因為蔣叔叔值得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