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賓客聽了,不少人都已露出鄙夷之色,目光在葉忘昔、南宮駟和宋秋桐之間滴溜打轉。
有人輕聲道:「真是敗類……」
「南宮公子居然還不發怒?」
「原來宋姑娘竟是迫於無奈,才……唉,這也怪不得她……她一個女兒家,在兩位風頭正盛的公子面前,又能怎麼辦呢?」
黑衣人學的忘情,冷不防被天問抽到,幸好他避得急,傷的不重,也沒有被纏住,但斗篷還是破了個口子,血花飛濺,他悶哼一聲,不敢再怠慢,躲楚晚寧的柳籐躲得更勤了,但口中卻依舊沒有放過葉忘昔。
「葉公子,前日之事,宋姑娘不敢承認,恐怕是她擔心傷了你與南宮公子的和氣。但青天有眼,明鏡高懸,你難道就半點羞愧之心都沒有,不打算在眾人面前低頭謝罪嗎?!」
葉忘昔氣極,卻也覺得可笑,說道:「葉某何罪之有。」
「你沒罪,難不成還是宋姑娘一個人的罪過?她雖後來不曾反抗,但我看也不過是受你威逼,難道你還想說是她主動招徠的你?而不是你強迫的她?」
這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南宮駟忽然回過身,低頭看了宋秋桐兩眼,伸手想要把她扶起來。
宋秋桐卻以為他伸手,是想要確認自己腕子上的守宮砂。她今日早上醒來,就發現腕子上的硃砂不見了,心中慌的厲害,但這種事情越描越黑,一時也是解釋不清楚的,她想著很快就要與南宮駟洞房花燭了,到時候這硃砂自己也會消失,所以這兩天不如什麼都先不要說,免得徒增誤會。
豈料竟會有人如此潑她髒水……
想到自己確實是葉忘昔所救,曾經也做過葉忘昔的隨侍,再想到自己硃砂殆盡,腿上紅痣又被人清清楚楚地指了出來,竟是百口莫辯,一時間腦中嗡嗡作響,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片混亂間,她抬起濕潤的眸子,看向茫茫眾人,只見那些人鄙薄又憐憫地望著她,私語喁喁,議論紛紛,又看到葉忘昔孑然而立,沉著臉被千夫所指,賓客唾棄。
那黑衣人還在被楚宗師的柳籐追的滿場亂跑,不住嚷嚷著:「葉忘昔!你我積怨已久,今日我便要揭穿你,你就是個偽君子!你私通少主夫人,強迫良家少女,何其歹毒!」
宋秋桐一愣,幾乎是猛然間明白過來自己該怎麼做,洗刷罪名已是不可能了,聽那黑衣人的語氣,那人似乎是與葉忘昔冤仇頗深,千方百計地要毀掉葉忘昔君子如風的高潔名聲。
私通之罪她擔負不起,但若是順著黑衣人所言,說自己是被葉忘昔強迫的,那至少……
她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喊了一聲:「是他害我!」
南宮駟的手猛地僵住了,立在原地,怔愕地看著她,似乎不信未婚妻子真的被父親的左膀右臂所玷污,整個人都驚呆了。
宋秋桐掩面低泣,哽咽著說:「是,是葉公子欺辱於我,他……他強迫我……我從來就沒有答應過……」
南宮駟瞪著她,燭火乍明乍暗,他的眼光驟陰驟陽,半晌,他放下了要拉宋秋桐的手,嗓音嘶啞,星火四濺:「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見他震怒,宋秋桐心中更是惴惴,哭著道:「公子,對不住……我害怕公子不容我,所以……一直……一直都不敢說……我更怕……更怕說出來之後,會讓葉公子與公子交惡,他那麼受掌門重用,若是你們起了嫌隙,儒風門又哪裡能有半分好?」她說著,伏下身子,長袖委地,纖細的肩背不住瑟瑟發抖,瞧上去又是可悲又是可歎。
「秋桐實在不知該怎麼辦……更不敢請掌門做主,所受屈辱,只能自己掩藏……公子,秋桐與你有愧,但……但對你卻是一片真心……」
南宮駟卻臉色蒼白,後退著,搖了搖頭,口中重複:「你知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宋秋桐一頭青絲鋪滿香肩,燈影中如綢緞般瀲著幽光,更襯得她整個人楚楚可憐,她悲泣道:「是秋桐不好,不應瞞著公子,可我孤苦伶仃,我……」
南宮駟陡然暴喝,打斷了她的話:「你知道你說了什麼嗎!!」
「我……」宋秋桐被他喝得渾身劇烈一顫,仰面抬頭,雲鬢花顏濡濕,嬌美臉龐儘是淚痕,嘴唇不住顫抖,「我……」
「你竟做的出這種事來?你、居然敢……你居然能做得出這種事來!」
眾人聽南宮駟這樣說話,不由地皺著眉頭互相交換了眼色,更有甚者,忍不住輕聲說:「早就聽聞儒風門以男子為尊,女子卑賤,但沒想到出了這樣的事情,南宮駟怪罪的竟然不是葉忘昔,而是平白受辱的宋姑娘,真是令人心寒。」
「是啊,他可真是好賴不分。」
楚晚寧早在聽到宋秋桐自己承認時,就已收回了柳籐,此時見南宮駟如此反應,他也有些茫然。
在他記憶中,南宮駟雖偶爾驕縱任性,但尚且品行端正,絕非如此不明事理之人,此事若真屬實,追究過錯,怎麼說也該追究葉忘昔的,而不是宋秋桐。
但眼下看來,南宮駟之怒,竟全在宋秋桐一人身上……怎會如此?
眾賓客中,唯有梅含雪一人,安然坐在席間,一邊喝酒,一邊瞧著熱鬧。若是薛蒙此時人在這裡,就會發覺梅含雪和方才自己瞧見的,又是完全兩個模樣,他這會兒倒是和桃花源裡那風流種子一般姿態了,眼角含著春,舉手投足都很倜儻。
宋秋桐還在泫然泣訴,把萬般醜事都推到了葉忘昔身上,葉忘昔大約是被她的指認也駭到了,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睜大眼睛,怔忡地瞧著這個自己從軒轅閣拍下來的女子。
「是秋桐軟弱,未有勇氣在葉公子輕薄之前,自戕以證清白。秋桐浮萍之身,所得一切,儘是公子所賜,如今……如今自知有錯……我…悉聽公子發落……」
南宮駟聽完她的哀哭,驀地仰起頭,閉上眼睛。
那原本熱鬧溫馨的燈火,如今照在他臉上,卻翻湧起黑魆魆的陰影,他的睫毛抖動,似乎在極力按捺著什麼。
雙掌成拳,盡沒血肉,他的喉結攢動翻滾,一如心中駭浪驚濤。他忍耐著,顴骨稜角森冷,額角筋脈暴突,他忍耐著,骨骼戰慄顫抖,血流烈火灼心。
他忍耐著,終是忍不住,怒罵一聲暴起,拔劍猛地將宋秋桐面前的案幾一斬兩斷!杯盤狼藉!
「宋秋桐,你知不知道……我生平,最恨、最恨、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說謊!!」言畢驀地喝道,「葉忘昔!!」
「……少主。」
「葉忘昔你給我過來!」
「……」
猝然回頭,雙目赤紅濡濕:「過來!!」
葉忘昔走過去,那看戲的諸人覺得下一刻南宮駟的劍恐怕就要筆直戳到葉忘昔的胸口,直接把著虛與委蛇的禽獸開膛破肚,揪出心臟來甩在地上,他們凝神屏息,無不緊張地盯著眼前的這一切。
南宮駟喘息著,盯著葉忘昔看了一會兒,嘶啞道:「……你,把換音術解了。」
「換音術?」眾人愕然,面面相覷,「這關換音術什麼事?」
「對啊,哎,不過好奇怪,這個葉忘昔要用換音術做什麼?他原本的聲音難道很可怕,會嚇到別人?還是說他原本的聲音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
葉忘昔卻垂眸道:「少主,解不開了。」
南宮駟一愣,盯著他:「你說什麼?」
「葉某自十三歲起,便終日以換音術加身,用此聲音,已有十年之久,換音術已深入靈核。」葉忘昔頓了頓,平靜道,「再也恢復不了原本的嗓音了。」
「……」南宮駟後退一步,大駭,半晌之後抬頭望著高坐上神情晦澀的那個男人,喃喃道,「父親?」
南宮柳終於發話了:「駟兒,此事確實可惜,但……換音一事,確是葉忘昔自願而為,如今到了這個地步,也是始料未及的。你也不必多想。」
「可是……」
南宮柳走下高台,站在叢叢疊疊的護衛之後,負手而立道:「為父知道你對葉忘昔有竹馬之誼,對他這些年盡忠職守,更是心懷感激。但一事歸一事,他……私通宋秋桐,罔顧人倫,欺上犯主,乃是死罪。」
怎麼也沒想到南宮柳居然說了這樣的話,南宮駟愕然道:「父親!!」
南宮柳揮了揮手,一道藍光閃過,南宮駟立刻被籠罩一道束縛結界裡,他先是一愣,隨即憤怒地在裡面吼著砸著,可那結界是儒風門世代相傳的「規誡結界」,由於儒風門曾經發生過弒父奪位的事情,所以掌門之子在幼年時就與父親簽訂血契,這個結界,是父親專門用來羈押兒子的,可持續小半個時辰,縱使南宮駟武力再高強,也絲毫掙脫不能。
他在結界裡喊的話,更是被盡數封印,根本無法傳到外面來……
事到如今,承認葉忘昔與宋秋桐私通,總比再抖出儒風門其他秘密要好。南宮柳來到黑衣人面前,拱手失禮,說道:「區區雖不知先生與葉忘昔有什麼過節,但多虧先生今日提點,不然區區,當真是要家門不幸了。」
黑衣人淡淡道:「南宮掌門客氣。」
「來人,即刻將葉忘昔拿下!押至——」
「慢著。」
黑衣人忽然的阻止,讓南宮柳頓生不安,但臉上還是八風不動地笑著:「先生還有何指教?」
「我在想,令郎不過只是說了兩句換音術的事情而已,掌門仙君,為何就要急著將葉公子關押入獄呢?」
「咳,這是我儒風門的私事,是以不便在此細說……」
黑衣人笑道:「掌門仙君為了儒風門的臉面,還真的很清楚,什麼叫做棄卒保車啊。可憐葉姑娘為你門派出生入死十餘年,如今你竟為了保全自家尊嚴,使她無辜受累。」
此言一出,其他人尚未反應過來,但南宮柳的臉色卻猛地變了。
座下,梅含雪笑了笑,又斟一壺酒,飲了一口,又放下。
南宮柳的臉色在燭火下顯得有些蠟黃,半晌,他皮笑肉不笑地問:「什麼葉姑娘……先生你……」
黑衣人目光炯然,聲音清晰且響亮地迴盪在大殿之中,一字一頓,字句驚心。
「葉忘昔,根本不是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