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許多上了年紀的受不了這種師徒曖昧,立刻以袖掩口,大皺眉頭。
「這還成何體統!」
女修捧著手中的茶碗,低著頭道:「我當時覺得古怪,愣了一下。但是他們二人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宗師,我說什麼也不敢往有悖人倫的地方去想。不過此時回頭再看,他們兩個人確實不太對勁。」
她頓了頓,繼續道:「還有就是諸位剛剛提及的,師明淨被抓走前說的那番話。那個時候他言辭模糊,我只覺得彆扭,不曾細細琢磨,現在想來,他的意思是應該是墨燃曾經心悅於他,後來改了心意,又愛上了楚晚寧。」
大家就都不吭聲了。
很多從前不起眼的細節,都在此時一一變得清晰。
突然有人輕聲道:「天音閣劫囚那次,你們都去了吧?當時楚晚寧安慰他的時候,我好像看到他親了他的額頭。」
「啊!」細節的描述更令人厭惡,但卻愈發勾人好奇,「誰親了誰?」
那人撓著頭解釋道:「楚晚寧親了墨燃。」
「……」
「你們都沒瞧見嗎?」
眾人紛紛表示並沒有看清,那人便攤手道:「好吧,那就當我沒說。或許是我眼花看錯了。」
但很多時候「就當我沒說」其實是一句廢話,和「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有異曲同工之妙。
潑出去的水能再收回來嗎?於是這種噁心愈發鮮明。師徒兩人在一起,若是徒弟主動,多少還好一些,但若是師父主動,這層禁忌裡就更蒙上一層腥臭,顯得格外居心叵測和為師不尊。
這種私底下的議論和揣測當然不僅局限於這破廟之內。作為最大的嫌疑人,墨燃和楚晚寧成了街頭巷尾的談資。
所謂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師慈徒孝」這種話題會讓人昏昏欲睡,而「師徒偷情」則能讓整張飯桌上的目光都聚攏在一張滔滔不絕的嘴上。哪怕有人懷疑、有人不滿,但也不妨礙流言的四散。
所以一時間揣測什麼都有——說墨燃爬床上位的,說薛蒙與楚晚寧也有染的,說師昧和楚晚寧恐怕也不乾淨的。這樣一來,原本乾乾淨淨的北斗仙尊,朝夕之間就成了個喜歡猥褻英俊少年的變態老男人。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從來就不是一句空話。
「你們看他的三個徒弟,哪個不是個頂個的好看,要說他沒這個心思,你們信嗎?」
「墨燃剛剛拜入門派的時候,楚晚寧不是不肯收他嗎?我在死生之巔裡頭有認識的友人,他跟我說,墨燃後來去紅蓮水榭過了一夜,然後楚晚寧就收他了——為什麼?這還用問,睡過了唄,墨燃床上功夫好嘛。」
這些細節勾的人們心裡癢癢,愈發津津樂道地談論著。
「墨燃那時候才剛弱冠成年吧,楚晚寧也真下得去手。」
「忽然明白為什麼當年那個去偷看他洗澡的女修會被打個半死,恐怕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喲。」
幾許曖昧沉默,然後有個地痞流氓不懷好意地笑了笑,說道:「哎,其實我還真有點好奇,你們說,他倆睡覺的時候,誰在上面,誰在下面啊?」
「肯定是墨燃在下面吧,楚晚寧那種脾氣你們也是知道的,他那麼傲,總不至於找個徒弟來睡自己。」
「這樣想想,墨燃還真的挺可憐的……被強迫跟一個大了自己那麼多歲的老男人上床,性子又烈又難伺候,長得還並不是最好看的,一定很噁心吧。」
「唉……」
而這些碎語閒言還不是最駿烈的,隨著時日的推移,有幾枚珍瓏棋子被人認出了身份,都是死生之巔的弟子。
如果說一個兩個還是巧合,那麼每次被抓住的線索都指向死生之巔,便是再清白的門派都難免成為眾矢之的,引起莫大恐慌了。
這幾天,陸續有人找上死生之巔來論理,卻都吃了閉門羹。
「薛掌門不在,有什麼事過幾天再說吧。」
「薛正雍去了哪裡?」
見對方直呼尊主姓名,守門的小弟子來了脾氣:「異變以來,我家掌門日夜奔波,忙著擺平棋子,處處親力親為,哪裡有苦難他就在哪裡,你自己找去!」
那些尋釁滋事的人便冷笑:「忙著擺平棋子?我看是忙著操控棋子,和罪犯墨燃楚晚寧串通一氣才是。」
「你胡說什麼?!」
「我胡說?」那人道,「墨燃修煉禁術,楚晚寧劫囚逃離,結合之前薛正雍不斷為墨燃求情,這些天又處處有死生之巔的弟子被做成了珍瓏棋。說你們這門派後頭沒有貓膩,誰信啊?」
面對這些零零碎碎的尋事者,薛正雍聽稟後,總是疲憊地歎了口氣,說:「清者自清,如今這世道,能做好自己手頭上的事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別再理會他們講些什麼,由著他們去吧。」
這一天,又有人尋上山門來,還帶了幾具屍體,說要讓死生之巔償命。
薛正雍回來已是深夜,他渾身是血,更有幾處受了傷。他一邊聽著王夫人跟他講這些事情,一邊洗淨自己臉上的污泥,喘了口氣,沒有立刻吭聲。
王夫人道:「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看是不是該去和天音閣求助……」
「和天音閣求助?」薛正雍乜過眼睛,頰上有一道殭屍留下的抓痕,「我看天音閣這地方就不對勁。那個木煙離就跟個泥塑菩薩似的,渾渾噩噩,簡直混賬。」
王夫人忙去掩他的嘴:「你可別亂說。」
「……」
「我知道你心裡不舒服。」王夫人歎了口氣,摸了摸他的臉,「可是有什麼辦法。那是神祇後裔,是天神立下的千歲大派,他們素有威儀。所以就連三百年前,平王之災那次都沒有人敢質疑他們,你又有什麼力氣去撼動它?」
薛正雍眼神憤懣,似乎是想說什麼,但又不知道怎麼說。最後他將擦洗傷處的毛巾一扔,一個人去了窗邊,負手立在窗前,看著外頭的一輪彎月。
「你說燃兒此刻怎樣了。」過了良久,他嗓音沙啞,如是問道。
王夫人拖著迤邐長裙,走到他身邊:「夫君……」
月光灑在男人的臉上,那張一貫嘻嘻哈哈的臉龐此刻斂去笑容,竟顯得那麼疲憊,甚至有些老態俱現。
「雖說他並非我兄長親生,甚至還動手殺害了我的親侄。但是這麼多年……你明白嗎?這麼多年,我都把他……我……」
「我明白。你不必再說了,我都知道。」王夫人的眼眶也有些紅了,「我也是一樣的。」
薛正雍將臉埋進掌心,躁鬱而痛楚地揉搓著,忽然弓起身子,劇烈咳嗽起來。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手挪開,卻是一掌的血。
王夫人愕然,立時心急如焚:「你怎麼傷的這麼重?快躺下,讓我看看。」
「沒什麼好看的。」薛正雍用帕巾將血拭乾,「受了點內傷而已,將養幾日就好。」
「明天你就別再往外頭跑了,你看別家的掌門,誰像你一樣凡事親力親為的?」
薛正雍似乎是想擠出個笑,但他太累了,身心俱疲,那笑容到一半就墮了下來:「燃兒和玉衡到現在都還下落不明,這些日子修真界又不太平。前些天連山腳的無常鎮都出命案了,死了九個人。這時候讓我坐著?」
「……」王夫人睜著一雙美目,無聲地望著他。
薛正雍拍了拍她的腦袋:「你也知道我這人,不可能的。」
王夫人咬了咬嘴唇,說道:「那你至少也歇息一天吧。你這內傷已至嘔血,不可輕怠,你難道忘了兄長是怎麼去的?」
薛正雍臉上最後一絲笑痕也凝住了。
他看到王夫人垂落眼睫,柔軟的睫毛簾子下頭隱約有水光瀲灩,不由地心下慟然,說道:「你,你別哭啊……我福大命大……唉,好了,那我明天就待在門派裡,哪兒也不去了,我休息一天,然後再出門,這樣總行了吧?」
王夫人哽咽道:「我不管你,管也管不住,隨你去哪裡。」
「哪能呢。」薛正雍苦笑道,「好了,別擔心了。你看我這幾十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沒事的。你信我,都會好起來的。」
第二日,薛正雍果然就沒有出門,但他也沒有閒著,在藏書閣梳理著脈絡,苦思冥想。
「尊主,少主給你燉了藥,要趁熱喝。」
薛正雍道:「放著吧。」
他正思忖到重要處,也沒什麼心思起身離開,一直忙碌到下午。後來因腹肋內傷發作,才想起來把已經冷透的藥給慢慢喝了。
步出藏書閣,薛正雍問一旁守門的弟子:「夫人和薛蒙呢?」
「少主剛剛從山腳回來,夫人在宗祠焚香祈福,要去叫他們來嗎?」
薛正雍原本確是想與他們說說話,歇息片刻。但正要開口時,卻覺得眼前一陣暈眩——他畢竟是年紀大了,不再是二十來歲的青年,受了傷睡一覺就能恢復得很好。
他不得不服老。
「算了,別去打擾他們。」薛正雍忍著疼痛,勉強笑了笑,「我去靜修室打坐一會兒,若是有事,來那裡找我就好。」
「是,尊主。」
薛正雍抬手拍了拍那名弟子的肩,大約是這段時日聚變陡生,他整個心境都有些蒼涼,這時候瞧著眼前的小弟子,不由地心中暗歎,真是最青蔥的大好年華。
而他呢,如果能為了這些青年們的大好年華,再多做一點什麼,那就再好不過了。
「走啦,那些被我翻亂的書籍,勞煩你……」
他話未說完,突然有人匆忙跑來,見到薛正雍就跪了下來,一臉大禍臨頭的神情,稟奏道:「尊主!不好了!」
這一通咋呼激得薛正雍腹肋更痛。唉,真是的,早知道應當先讓貪狼診治一番再說。
他臉色微白,但還是忍著疼問:「急急慌慌的,怎麼了?」
那名弟子心焦道:「丹心殿前來了上修界所有的門派,甚至包括了天下第一大派孤月夜。」
薛正雍心中咯登一聲,隱約已猜出了緣由,但還是道:「……他們來做什麼。」
「說是這段時日,有關死生之巔的狀告和疑點實在太多。他們說再不能坐視不管了,要來逼問尊主,向尊主討個說法。」那弟子越說越惶然,幾乎要落下淚來,「尊主,看他們那個架勢,恐怕是要逼得咱們散派啊。」
「……」薛正雍臉色鐵青,咬著槽牙,抬手在腹肋處幾個穴位點過,忍著不適說道,「當真是非不分,欺人太甚。」
他扭頭,對藏書閣的看守道:「此事先別與夫人言明,免得她太過擔心。」
「是。」
吩咐完之後,薛正雍一把將跪在地上瑟瑟無措的那個傳訊小弟子拎將起來,沉著臉說:「隨我到前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