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進長夜會大門之前,薛蒙還想要硬著頭皮撐上一撐:「帶路就帶路!」
進去之後,他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這長夜會是什麼破地方啊!這不是害人嗎!看看這些侍女!穿的那叫什麼衣裳!怎麼還有打扮成九尾狐妖模樣的,那胸那腿那腰,露得他都沒眼看!!!揚州管事兒的老大是姜夜沉是吧?姜夜沉那個狗賊!怎麼能夠允許這種傷風敗俗的場子大搖大擺地開在鬧市中央呢!!!
若英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窘迫,微微一笑道:「王仙長不習慣的話,那我們另尋別處走走也行。不必勉強。」
「誰、誰說我勉強了?你你你不知所云榜聽說過沒?」
「略有耳聞。」
薛蒙死鴨子嘴硬道:「我我我,我排修真風流榜第一!」
「……那不是梅含雪麼。」
「那是我為人低調,我讓人給我撤下來的!」
「還有撤榜這一說?」若英冷笑道,「花了多少錢啊。」
「管得著麼你。」
薛蒙翻了個白眼,大搖大擺地往前走去了,儘管耳朵尖有點紅,走路還有點兒打飄。
長夜會一共三層,薛蒙總結了一下,全會風貌可以濃聚成一句話:奇裝異服的狗賊們在賣稀奇古怪的狗屎。
那些恨不得連臀部都放出來吹風的妖艷女攤主們也就不說了,他眼觀鼻鼻觀心,少看兩眼也沒那麼刺激,關鍵是各家攤子上售賣的東西他壓根就沒幾件是能看懂的。就連那些黑市商人的吆喝聲他都鬧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薛尊主每個字都聽得懂,就是連在一起不明白——
「海棠文集菁華版,九龍一鳳,雙龍.入洞,內容殷實,不可錯過,隨書附贈作者寒梅並蒂生狂草簽名。」
「大根君,大根君,一顆蘿蔔修成精。本店大根君均凝練了獨門法術,能變幻成《修真界盛年英傑尺寸榜》上任何一位仙君的尺寸,想感受與楚宗師同等的刺激嗎?想體會崑崙雙子帶你同飛嗎?只需大根君一隻,絕佳體驗,包您回味無窮。」
聽聽,聽聽!
這都什麼玩意兒?
但心裡雖然一片凌亂,面上仍要無限鎮定。尤其是當薛蒙偷眼瞟了一眼若若英,發現對方正似帶嘲諷地瞧著他看,薛蒙就更氣不打一出來,乾脆大步走到一家攤子前,做出一副熟客的老辣模樣。
「你這蘿蔔精,給我來十根。」
店主:「……」
若英:「……」
薛蒙瞪圓了杏眼:「幹什麼?看我幹什麼?」摸了摸鼻子,「我臉上有東西?」
店主噎了好一會兒,才誠懇道:「客倌,我們家的大根君都是按照《盛年英傑榜》前十進行煉製的,一旦解封,效力生猛,極似本尊。你若不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我建議您只買一根就可以了。」
薛蒙完全沒聽懂,他低頭瞧著擺在錦盒裡的那些看上去白.嫩嫩胖乎乎的蘿蔔,也不知道這些大根君解封之後會變成什麼樣,更不知道什麼亂七八糟的《盛年英俊尺寸榜》,也不知道什麼叫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不恥下問是個好品格。
可惜薛蒙沒有。
薛蒙覺得獨立思考的男人最能耐。於是他獨立思考了一會兒,有點鬧明白了——這些大根君或許就和千年老參似的,一旦解封,效力生猛,極似人參本尊。而三四十歲的修士常常遇到修行關卡,就像虎狼一樣需要靈參進補,但這些大根君藥效很猛,所以一般人吃一根也就能打通經脈了。
全部解釋通了!
薛蒙在心裡為自己大聲喝彩了一遍,對店家傲然道:「一根怎麼夠我吃?」
店家:「……兩根也不是不可以,但前三的就不要買了。我是黑商,不是奸商,話還是要和客倌您講清楚的。」
薛蒙不耐道:「你這人……!我說了要就要!」
「您、您要得太多了。」店家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您身子受不住。」
「哼。」薛蒙趾高氣昂地,「說的好像我之前沒吃過似的。別說兩根了,二十根也就夠我倆三天的份。」
店家這次徹底沉默了。
他用敬畏的眼神看了看薛蒙唇色淡薄的嘴,目光一路下移,又在薛蒙的……
「你看什麼呢!」薛蒙警覺,對其怒目而視,「做生意就做生意,別往不該瞧的地方瞧!」
店家迅速把視線從薛蒙的下.半身收了回來,輕咳幾聲:「客倌天賦異稟,,小的、小的十分欣佩。那、那我這就去給您包十隻蘿蔔精——您都要墨宗師尺寸的嗎?」
「?」
墨宗師尺寸什麼意思?
怎麼還和墨燃那狗東西扯上了?
薛蒙琢磨了一會兒,又靠著自己非凡的理解之能琢磨出來了。
是不是說靈流耐受尺度和墨燃一樣?那他就有點兒不服氣了,若論盛年英傑的靈流承受度,他也不比墨燃差太多。
當即沉著臉道:「不。我要薛掌門尺寸的。」
店家愣了一下:「客倌您說笑了,十大仙君裡哪兒有薛掌門的份?」
薛蒙比他更愣,愣完還更來氣——
「沒有薛子明?!」
店家一頭霧水:「???為什麼要有薛子明???」
薛蒙青筋暴跳:「為什麼沒有薛子明!!!!」
倆人雞同鴨講扯著嗓子對嚷了半天,沒人注意到一直站在旁邊看熱鬧似的若英忽然眉頭低蹙,且越蹙越深。
她那雙琉璃色的眼睛盯著薛蒙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了薛蒙的胳膊。
薛蒙扭頭:「男女授受不親,你抓我幹嘛!」
「……你知道這些蘿蔔精究竟是用來做什麼的嗎。」
「廢話!就跟人參一樣,補靈力的!」
若英:「……」
店主:「……」
若英回頭,對店主道:「解封你一隻妖物,回頭銀兩記在孤月夜賬下。」說著抬手凌空一指,一隻錦盒上的封咒條砰地一下子解開了。
瞧上去平平無奇的蘿蔔精在轉瞬間發出一道華光,於眾目睽睽之下,變成了一根……栩栩如生……細節分明……品相精緻……尺寸龐碩的……
玉。勢。
還是會自己動的那種。
薛蒙僵了須臾,臉瞬間爆綠!
他怒指著店家,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你你你——你流氓!」
店家很震驚也很委屈:「是你自己要買的啊,你還說你不夠吃……」
「啊啊啊啊!!!」薛蒙卻已經無法再回顧他之前說過的話了,他爆綠的臉又瞬間爆紅,如此紅綠交錯幾番,他忽然抱頭想要躥出去奪路而逃,可卻撞到了一具堅實的身軀上。
他撞到了擋著了他路的若英。
然而這觸感怎麼——一點都不像個女的???
若英冷冷淡淡地睥睨著他:「薛蒙?」
薛蒙大驚:「你怎麼知道?你是誰?!」
若英而後二話不說,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將他直接拖出了長夜會,任薛蒙叫嚷反抗,她自巋然不動。
等到了外頭,尋了個人少的河岸涼亭,若英才猛地將他鬆開,拂袖回頭。
薛蒙都快被她勒死了,捂著脖子咳嗽連連:「你這個狗王!你你你,咳——你到底是誰?!」
若英一抬手,指尖碧光閃過,未待薛蒙看清,兩人腰間的桃苞山莊幻形香囊就齊齊被震成了碎片。
薛蒙震驚地抬起頭來,差點一頭撞死在亭柱上。
「是你?!!」
幻形消散後,立在他面前的人高大英俊,一襲銀青色相間的曳地華袍,其上用最奢靡的孔雀絲線繡著淡淡的孤月夜鳳鳥圖騰。但再華貴隆盛的衣冠也比不上這人本身的氣質,眉秀鼻挺,唇形優美,一雙杏眼更是猶如終年煙雨不散,天生自帶一股矜傲。
「姜夜沉?!!!!」
這位若英仙君,不是孤月夜掌門、修真界的第一富豪姜曦又是何人?
姜富婆……哦,不,是姜夜沉開口第一句話就把薛蒙給噎著了:「你太讓人失望了。」
「???」
薛蒙要不是被勒得還沒緩過勁兒來,真能一頭撞死他——這人臉挺精緻的也不大啊,怎麼能眼皮不眨地說出這麼不要臉的話呢!
「堂堂一派掌門,不思進取,卻在這裡游手好閒,成何體統!」
這回再緩不過勁兒也得緩過勁兒了,薛蒙猛咳好幾聲,放下自己揉著脖子的手,瞪著姜曦道:「你憑什麼教訓我?你自己好得到哪裡去?」
姜夜沉怒道:「你年紀輕輕,不想著從正經場合結交些名門女修,卻在這裡聽信馬芳之那個奸商的蠱惑之詞,買什麼亂搞男女關係的解憂卷軸,你太不像話!」
薛蒙也怒道:「你怎麼不說你自己啊,你年紀一大把了,你以前還對我娘……你不老老實實整頓你的孤月夜夜,卻仗著自己臉嫩跑出來招惹後輩!你怎麼沒想過你相親對象可能比你兒子還小?當然我不是說我是你兒子,我只是想說你才不像話!」
姜曦更怒了,嘩地一拂衣袖,咬牙切齒道:「我不是為了相親。」
「那你是為了啥?哦,我知道了,研究競爭對頭馬莊主的法器是吧?你還說他是奸商,你怎麼不看看你的長夜會,你簡直臭不要臉!」
「我不要臉你要臉?男子漢大丈夫,起個名字叫小雪,你丟誰的人?」
「我丟誰的人都丟不到你!」
「你放肆!」
「你放屁!」
「薛子明!」
「姜若英!」
一個趕著牛車和老伴慢慢經過的人看了他們倆一眼,老婆婆問道:「老伴兒,那小夫妻倆杵在亭子裡吵啥呢?」
「老婆子,你眼花啦,人家是倆兄弟。」
「咦?那銀色青色衣裳的不是丫頭嗎?」
「是男噠,臉長得秀氣,你看他比他弟弟高多了呢。」
薛蒙:「……」
姜曦:「……」
薛蒙氣得跳腳:「你看你,一大把年紀了你怎麼不老!成天到晚出來佔人便宜!」
姜曦冷漠道:「我藥宗一向如此。不服你也可以轉投我孤月夜門下。」
薛蒙氣得大叫一聲:「啊!我不要再看到你!那老太婆說你是女的她是對的!我起王小雪是因為解憂卷軸出了差池,你起若英才是矯揉造作像個女人!!」
「我起若英是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杜若繁盛,我自歡喜。
但陡然想到王初晴最喜愛的花卉便是此花,恐說來更添誤會,於是又抿唇不言。
「你看!你就是矯揉造作,你還不承認!」
姜曦驀地抬起手來,點著薛蒙的鼻子,似乎要好好教教他怎麼樣和地位比自己高年紀比自己大的長輩說話,但臨到了口,卻又覺得和這個傻子在河邊吵架簡直跌了自己位分,於是又氣勢洶洶地把手放下了。
這時候胸臆間的不適感又湧將上來,姜曦別過頭去,以袖掩口,咳嗽連連。
薛蒙一開始還以為他是嗆著了,還頗有些幸災樂禍,但見他越咳越厲害,甚至杏眼都有些迷濛濕潤了,這才有些慌神:「哎,喂……你怎麼了?」
姜曦咳得厲害,眼眶都是紅的,他指尖微顫地提起煙槍,狠狠抽了幾口。
薛蒙驚道:「你怎麼咳嗽還抽麻·煙?」
姜曦卻不理他,只是幾口煙下去之後,症狀卻反而緩釋了。他喘了一會兒,慢慢地站直了身子。轉頭走到亭子邊,沉默看著外頭的流水,半晌道:「滾回死生之巔去。」
「你大戰時的傷……」
「天下無我姜夜沉醫不好的病。我的事用不著你管。」
薛蒙好不容易生起的一絲柔軟又被姜曦給硬生生掐了回去,一時立在那裡,說軟也不是,說硬也不是,一張小臉憋得慌。
姜曦又抽幾口水煙,仰著頭,一節一節呼出來:「另外,你確實也是不小了,該找個像樣的人成家。但別把精力用在這種譁眾取寵的相親上,娶妻當知根知底,對方人品、家世、術法、容貌,一樣都不可含混。」頓了頓,又蹙眉道,「斷不是馬芳之的解憂卷軸可以替你解決的。」
薛蒙睜大眼睛:「姜夜沉,你有沒有搞錯,談情說愛有病,這句話是你說的,誰催我婚我都能理解,你是吃錯了什麼藥?」
姜夜沉冷淡地轉過半張臉來:「談情說愛確實有病,但那是對我。」
「……」
「對你不一樣,對你是不孕不育有病,你得成親。」
「???」
薛蒙很慶幸自己的爹是薛正雍不是姜夜沉,他沒有見過比姜夜沉還要再標尺不同的孫子了,敢情給自己開脫一套一套的,到了他這裡,就成了必須要摁頭成親?
姜夜沉果然是狗!
薛蒙回到死生之巔後,憤憤地往寫著「若英」的葉子牌上打了一個大大的叉,然後把它撕成了碎片。
姜曦不讓他玩他偏偏就要玩!
他打死也不會讓好商人馬莊主的大禮盒落在壞商人姜曦的手裡!
懷著這樣的念頭,薛蒙心中升起熊熊火焰,再一次攤開了葉子牌,開始打量剩下來的那些神秘人士。
這回他長心眼了,知道解憂卷軸可能會給他推薦男人了,他決定要要好好排查篩選,這次不管怎麼樣,最起碼都要選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女的!
他薛子明絕不服輸!
經過仔細研究,不服輸的薛子明翻的第二張牌子,是一位諢名叫做「冷宮」的人。
雖然解憂卷軸男女混搭,不分性別,但一個人都進冷宮了,還能是大老爺們嗎?這一定是個淒淒慘慘慼慼的姑娘。
葉子牌上是這樣描述這位冷宮姑娘的:
冷宮。性情乖張,為人直接,不諳常理,身懷寶器。
因為曾被拋棄於寂冷寒夜,獨守空床漫漫十餘年,所以冷宮仙長對情愛自有一番與世人不同的偏執與瘋魔,甚至還罹患了些微的精神疾病,容易陷入自我否定與自我懷疑當中。或許只有最寬容溫柔的道侶,才能撫平他內心的瘡疤,點燃他心中那一捧熾熱的愛火。
愛好:激烈的事情。
不得不說,薛蒙其實是個天性十分善良的孩子,正常人瞧見這種相親對像應當是躲得遠遠的,但是薛蒙選擇了她。
究其原因,除了因為篤信她是個女人之外,薛蒙還覺得這張葉子牌字裡行間瞧上去透著可憐巴巴的氣息。
獨守空床,偏執瘋魔,自我否定,心有創傷。
瞧瞧啊,多慘一個姑娘!!曾經拋棄她的那個薄情人,是多麼得可恥又冷血!簡直是姜曦第二!修真界的人渣!
薛蒙心想,自己反正不是真的要相親,這個姑娘條件那麼差,一定沒有什麼人會選擇她,那麼她的內心一定會受到更大的傷害,陷入更糾結的自我懷疑和否認中,這該是多麼令人悲傷的一個故事。
這個姑娘還喜歡「激烈的事情」,看起來為人很過激,不知道她極度傷心之下,會不會偏激地選擇自我傷害?
薛蒙越想越覺得不能袖手旁觀,多年前薛正雍對他的諄諄教誨彷彿再一次於他耳邊響起:
「憐我世人,憂患實多,如有餘力,當竭盡之。」
於是乎,正義感和同情心和他爹爹一樣多的薛蒙做出了偉大的決定——好!他要給這位冷宮姑娘送去溫暖的火種!
心動不如行動,薛蒙立刻通過解憂卷軸,給冷宮姑娘遞去了傳書,請她三天之後,佩戴幻形香囊,前來蜀中無常鎮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