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之下,桃苞山莊的弟子們列作數排,十分恭敬地對著面前的台階。
台階上除了趴著一隻小蜜蜂外,此時還立著一隻熒白翠尾羽的仙鳥——它看上去有點像仙鶴,也有點像鳳凰,還有些像孔雀。總之,就是一種人間絕對不存在的動物。
事實上人間就是沒有這種鳥。
它是姜掌門變的。
姜曦化作的仙鳥延頸俊秀,眸若琉璃,瞳彩如匣中寒劍,湖中月光,柔順的羽毛泛著銀輝,溢彩流熒,宛若霜降。他通體皆是淡淡的銀色,唯獨尾羽末梢泛著淺色的青黛,像是冰雪裡凝結的一抹翠碧芳華。
「看上去和姜掌門穿的衣服還挺像。」人群中有人悄聲道。
還有女修小聲地:「好漂亮的羽毛,我都想拔一根下來留著看了。」
只有薛蒙是個耿直而認真的孩子,他嚴肅地看著姜夜沉,半晌之後,發出了靈魂質問:「你是什麼品種的雞?」
「……」
回應他的是姜夜沉凶狠而冰冷的眼神。
「或者鴨?」
換作旁人敢這麼問,一定已經被弄死了。但是對方是薛蒙,姜曦也沒有辦法,他只能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再也不想理會這些愚蠢的凡人,熒熒流光的羽翼一張,一聲不吭逕自飛離了桃苞山莊而去。
看樣子他是不打算再回來了。
可能這輩子他都不想再來桃苞山莊了。
眾人以看英雄般的目光敬畏地注視著薛子明,薛蒙不明所以:「他打算就這麼飛回孤月夜?」
想拔羽毛的女修還在花癡:「啊啊啊,姜掌門好美啊,飛過去的地方居然還會有銀青色的光點流淌!」
她的姐妹提醒她:「那可能是他的衣擺,你沒看到姜掌門的衣擺拖那麼長……哎,你說他平時走路會不會踩到自己啊?」
這邊窸窸窣窣,孤月夜的兩個大狗腿,深諳掌門心性,厲聲警告院子裡的人:「今晚上的事兒誰也不許往外說,否則諸位以後若有個疑難雜症,就不必來孤月
月夜了,躺著等死吧!」
說罷率領著一眾孤月夜隨從,呼啦啦也跟著姜夜沉離開了桃苞山莊,返回揚州孤月夜去了。
想不到天下第一大派的姜掌門都敗在了卷軸妖手下,雖然卷軸妖並不能真正地傷害到姜曦,但能讓姜曦受此大辱的人世上還有幾個?
眾人不禁憂心忡忡,九大門派尊主當中,馬芸和姜曦都已經折戟了,這兩人還都各有所長,並非積弱之主。那接下來……作為他們的晚輩,薛蒙和梅家兄弟真的能順利降服此妖嗎?
感覺好懸……
桃苞山莊頓時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當中,就連馬莊主變的小蜜蜂都耷拉著翅膀,再也撲騰不起來的沮喪樣子。
正當這時,在屋裡查看姜曦留下的東西的梅含雪卻忽然笑出了聲。
薛蒙回頭:「你還有心情笑,你笑什麼?」
「你快來看。」
薛蒙還是不太願意打理梅含雪,但禁不住好奇,仍是湊過去了。
梅含雪笑得碧眼盈波,他舉起一張單子,對薛蒙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男扮女裝的法子,姜尊主實在是個妙人。」
「什麼東西……靠一張紙男扮女裝?」薛蒙莫名其妙地從梅含雪手裡扯過那張紙,低頭一看,不禁無語。
這什麼啊!
姜曦居然拿了一張孤月夜地藥箋,在上面龍飛鳳舞地寫了兩行草書——
茲證明,此人為女。
藥宗孤月夜掌門姜曦上。
下面還蓋了一個鮮紅的掌門璽印。
薛蒙:「……」
梅含雪忍笑看著他,看起來肋骨都快忍斷了。
「我靠。」薛蒙崩潰地捏著那張藥箋,「姜夜沉是豬嗎??!!」
梅含雪笑著豎起纖長的食指,湊近唇邊,示意他小聲一點不要這麼暴躁。他笑道:「是仙鳥哦,不是雞,不是鴨,更不是豬,你自己剛剛瞧見的。另外啊……」
他頓了一下,笑容有些淡去了,若有所思地看著薛蒙
蒙:「我怎麼忽然覺得……你和他好像有點像?」
!!」
薛蒙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一下子跳起來,頭搖得猶如撥浪鼓:「你你你,你胡說!!!我跟他完全是兩路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是嗎。」梅含雪眼裡的碧色更幽深了些,他靜了片刻,也沒有再說下去,只是目光深邃地笑了笑,「不知你如果敗給了卷軸妖,會變成什麼樣子的鳥呢?」
……」
就衝著梅含雪這個眼神,薛蒙覺得自己也打死都不能失敗——他覺得梅含雪可能會把自己的羽毛拔光去討女孩子歡心的!對!梅含雪一定能幹得出這樣的事情!!
他薛子明絕不能輸!.
覺得薛子明絕不能輸,也絕不能變成動物的人,除了他自己,還有桃苞山莊一眾長老弟子。
畢竟薛蒙是他們最後的牌,不能輕易涉險。
於是陳旭緣長老道:「三位仙君還是先不要妄動了,這個卷軸妖是由薛掌門和梅仙長二人的喜好幻化的,如果要投其所好,恐怕還要讓兩位仙君好好地想一想,你們倆覺得怎樣的姑娘最合意,最能夠讓那卷軸妖一見傾心。」
梅含雪道:「我覺得世上的姑娘都各有美艷之處,若是此妖這般挑剔,那一定不是隨我的。」說罷看向薛蒙,「還是請教薛掌門高見吧。」
薛蒙思忖片刻,說道:「……這世上最好的女子是我娘親。」
梅含雪聽到這句話,一下就不笑了。他額墜下一雙碧湖般的眼眸看著薛蒙的側臉,心中微微歎息。
其實他此番扮作壽後來陪他,便是因為知道薛蒙心情一直都不太好,儘管薛蒙偶爾仍是像故時一樣吵吵嚷嚷,但內心破碎的東西,卻是再難變回原貌的。
他原想讓他高興,逗他開心,替他修補,也算一番相交情義。
可看來薛蒙的傷疤還是極難癒合的。
梅含雪暗自搖了搖頭,舉手道:「這個我也同意。」
陳旭緣長老為難道:「可是王
王夫人她……」
故人愈言愈痛,梅寒雪打斷了他的話,轉頭對薛蒙道:「說個別人。」
……別人?別人沒了。都不如我好。」
那就仔細想一個。不存在的人也行。」梅寒雪道,「說說你的要求,我們可以易容。」
薛蒙就只好開始認真想。
想了半天,終於開始講他所希望的條件:「第一,要皮膚白。」
嗯。」
第二,要眼睛大。」
好。」
第三,要長得比……呃,至少要比那個誰。」他多少有些膈應的,「要比師昧……要比師昧好看。」
一眾人聽著薛蒙的擇偶要求,一開始還有長老替薛蒙記著,準備之後按著上頭的要求找一個姑娘來,但是聽了十幾條之後,那些長老都停下了自己這番愚蠢的舉動。
因為他們覺得薛蒙可能想要的不是一個女人。
他想要的可能是一尊佛。
恐怕只有佛陀才有這樣的胸懷可以包容薛子明的少男心思了——這真是個二十好幾的青年說出來的話嗎?
他是不是對女性存在什麼根本上的誤解???
而且還在滔滔不絕地繼續???
第二十,真心實意地瞻仰我。」
第二十一,勤儉節約,洗衣服不浪費太多皂角。」
第二十二,樸素是美德,我希望她能少吃點,一頓飯不能超過兩碗。」
第二十三,我不太喜歡姑娘塗脂抹粉,她最好不要上妝。」
第二十四,但是要漂亮,嘴唇天然紅潤,皮膚天然白皙,臉頰天然帶紅。」
第二十五,腿要很長。」
第二十六,但絕對不能比我高。」
終於有暴脾氣的女弟子忍不住了,在一群忍著翻白眼和打哈欠衝動的人裡衝動地嚷了一聲:「我的天吶真是夠了!!你怎麼不娶個丹頂鶴回家啊?!!」
薛蒙雙手抱臂於胸前,轉過頭
頭盯著她:「……」
今非昔比,從前的女修敢和薛蒙叫板,但如今薛蒙是掌門,為了苟命,女修舔了舔嘴唇,嚶地一下子縮了下去:「薛掌門我錯了我剛剛說的是夢話嚶嚶嚶!」
薛蒙於是轉頭補充道:「第二十七,不能說夢話。」
女修:「……」
等薛蒙羅列到第三百七十條要求的時候,梅寒雪終於打斷了他。眾人紛紛大鬆一口氣,他們覺得如果沒有人阻止,薛掌門大概可以站著從黑夜一直說到天明。梅寒雪明顯也是聽得頭疼了,儘管神情仍冰冷不變,但眉目間已然有了些戾氣。
停了吧薛子明。」
我還沒說完呢。」
梅寒雪不管他有沒有說完,漠然問道:「你認識女媧麼。」
薛蒙一愣:「你什麼意思?」
她是不是被你逼死的。」
……」
眼見著兩人又要吵起來,梅含雪無奈地笑著舉手:「好啦,火氣都不要這麼大嘛。讓我問一句——薛子明,請問有什麼人你是絕對不會嫌棄,不會吵鬧,不會見了輕易就走的?」
他頓了一下,笑著對眾人解釋道:「我覺得這比薛掌門夫人好找一點。」
被薛蒙荼毒了一個時辰的眾人紛紛點頭,深以為然。
薛蒙不情不願地瞪了他一眼:「反正像你這樣的肯定不行。」
梅含雪也不生氣,笑道:「知道啦。」
薛蒙想了一會兒,忽然站直了身子,睜大了眼睛——他還真想到了一個自己一定不會看低的人——
有了!有了有了有了!我師尊楚晚寧!」
一個抱著膝蓋聽薛蒙數條件數的昏昏欲睡的女修聞言一下子驚醒,猛擦睡夢中的口水:「咦?!什麼有了?誰有了?楚宗師有了???」
眾弟子:「……」
她抬起頭,正對上薛蒙用看鬼一樣的眼神狠狠看著她。女修嚇得「吱」地倒吸一口涼氣,默默地將自己縮成團,抱膝坐到了最角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