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晚寧一凜,倏然睜大了眼睛:「你怎麼不穿衣服?」
「啊?」墨燃怔然之下低頭一看,瞧見自己赤著的上半身,抬手摸了摸自己,一時竟不知如何解釋,「呃……」
楚晚寧看著他心虛的動作,有些覺過味兒來了,遂嚴肅道:「墨燃。」
墨燃舉手:「在!」
「……狗頭還小,它以後許是要修成妖的,我之前不是都說了,你要做好表率不將它教壞的嗎?」
「是、是啊。」
楚晚寧危險地瞇起眼睛:「那你這又是在做什麼。」
「……」
「話……話是這麼說沒錯啦。」墨燃心中嘀咕,可是這胖狗真的能成精?天天在它耳邊念佛恐怕都沒用。再說了,狗能看得懂啥?他就算每日都在狗頭面前睡楚晚寧,狗頭估計也悟不出什麼狗生的真諦來。
但無奈師尊說的話也不好反駁,墨燃只得委婉道:「晚寧,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並沒有想偷偷做什麼……」
豈料狗頭唯恐天下不亂,突然打斷他的話,仰著狗頭開始在墨燃懷裡「汪汪汪」地叫喚。
楚晚寧扶額咬牙道:「你放開它。」
「好好好。」墨燃放開狗頭,「其實我……」
「赤身裸體的像什麼樣子,穿上衣服再解釋!」
墨燃僵住了。
楚晚寧見他神情有異樣,目光逡巡一圈,發現墨燃竟不是脫了衣服,而是內衫根本就不見了,不由愕然:「……你衣服去哪兒了?」
在這尷尬的氣氛中,黃白相間的狗頭斜過眼,竟又開始用那種賤兮兮的表情看著墨燃。那神情彷彿在賤笑:嘿嘿,傻了吧?
我看你怎麼解釋!
墨燃摸了摸鼻子,喉結攢動,支吾開口:「晚、晚寧,如果……如果我說我的衣服變成花海了,你……你會信嗎?」
楚晚寧:「…………」
南屏山的小屋裡傳來楚宗師惱怒的叱責:「墨微雨,你真當你師父太久沒下山所以傻了嗎?!」
「不不不,你沒,沒撒!師尊最聰明了,怎麼會撒呢!!」
「你給我好好說話!學什麼平翹不分還有結巴!」.
墨燃其實是真的很生狗頭的氣,真的。
他覺得這隻狗總有些狗不該有的想法,尤其斜著眼睛看人的時候,就更像在朝他示威。
唉,明明從草垛裡撿回來的時候還不是這個樣子的。
現在倒好了,這只五個月大的狗,楚晚寧喜歡得不得了,還說它沒有成年,所以禁止墨燃在這最後一個月裡做出什麼傷風敗俗帶壞孩子的事情。
墨燃捫心自問,覺得自己在墨宗師的狀態下做的已經夠好了,收養狗頭已經半個多月,該忍的他都忍了,甚至連踏仙君狀態都收斂了不少,至少在一次失控事後,楚晚寧嚴厲地教訓過了他,他就沒有再行荒唐,也沒有悄悄提著狗頭去廚房把它燉成狗肉湯。
但現在看來,他做了一個很失敗的選擇。
——他一開始就應該把狗頭這只賤狗扼殺在搖籃裡的!
氣歸氣,楚晚寧的生辰賀禮卻不能耽誤,於是第二天一早,墨燃決定,還是趕緊搜羅些東西帶去心想事成盒裡。
「鮮魚,黍米,糖罐……竹片蜻蜓,紙蝴蝶,綢緞手帕……」
趁著楚晚寧外出去南屏山深處采鮮果,墨燃在家裡搜刮著每一口餘糧每一寸破布,能拾掇的全拾掇進了乾坤囊。
狗頭在旁邊一臉驚悚地看著他,似乎拿不準這是主人,還是冒充主人模樣的竊賊。如果此刻它能開口說話,它一定會咋呼:不是兄弟,你咋連我的狗碗都不放過呢?
啊!不對!狗碗!
怎麼可以搶它的碗!
狗頭猛地反應過來,一個激靈衝上去,卡吧齜牙咬住了自己飯碗的邊緣,和臭不要臉的墨扒皮展開了階級鬥爭。
不要搶我的碗!汪汪汪!
墨燃也不鬆手,開玩笑,這碗是崑崙碧琉璃斫的,食物放在裡面三日都宛若新鮮出鍋。在沒有遇到狗頭之前,墨燃原本是打算養隻貓的,就是那種軟軟白白,安靜懂事的白貓。貓咪飯量都小,他考慮到自己和楚晚寧有時候御劍雲遊,會兩三日不回家,他就想讓貓兒吃上新鮮的糧食,因此才委託梅寒雪找了這樣一隻碗。
豈料貓還沒養,全便宜了這只蠢狗。
這琉璃碗保持食物鮮嫩的功效對狗頭有用嗎?糧倒進去,別說三天了,眼睛眨三下,它保證能吃到見底!/p>
「鬆口,這本來就是我買的碗!」
汪汪汪!」但你給我了!
我是借你的!現在到期了要收回來!」
汪汪汪!」你放屁!
鬆口!」
汪汪!」不松!
松!」
汪!」滾!
一人一狗正費力拉鋸著,這時候院門吱呀一聲響了。
楚晚寧抱著一籃子清甜嫩鮮的水果,維持著推門的姿勢,站在門口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院子裡和狗頭搶碗的墨宗師。
……」漫長的沉默過後,楚晚寧把竹籃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取了一個水果,想了想,又多取了幾個。
白衣仙君垂了眼眸,對墨燃語重心長道:「你就在此地不要動,我去給你洗兩隻橘子。」
墨燃在他轉身進廚房的瞬間,聽到楚晚寧歎了口氣,喃喃自語道:「唉……我給他早上煮的粥莫非是太過難吃……他怎麼都餓得和狗頭搶糧了?」
墨燃:「……???」
師尊!等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哎呦!」
趁他急著解釋,狗頭嗷嗚一聲咬住了他的手背,墨燃慘叫著驟然鬆了手,黃白土狗叼著它的琉璃碗竄出院門,一溜煙絕塵而去。
墨燃咬牙捂著手罵道:「這只蠢狗……」
雞飛狗跳鬧了一整天,吃過午飯後,墨燃放下筷子,藉故說自己想去附近臨安城買點兒傷藥,於是揣著心想事成盒就出了門。
一出院子,他就迅速找了個無人的地方,念了一遍咒訣「送黃金實在太愚蠢」,再一次進入了盒中。
糕霸天正在昨日的花田邊曬太陽,見到墨燃,它哼哼唧唧道:「來、來來來——來啦?」
久等。」
糕霸天揮揮手表示不以為意,眼睛卻往墨燃的乾坤囊瞟:「都帶了些、些森麼呀?」
墨燃不急,先笑著把一隻新鮮蜜桃遞給它:「這個送你,晚寧采的。」
糕霸天綠豆小眼一下子亮了,一隻爪爪揮擺著,扭過頭去,正直地拒絕道:「死不得,死不得!」一隻小爪爪卻把自己肚子前的兜兜給拉開。
墨燃笑道:「怎麼使不得,一隻鮮桃而已。」
說著塞到了它的兜兜裡。
受了桃子賄賂的糕霸天咳嗽幾聲,神情柔緩下來:「嗨,你、你看你,來就來吧,還則、則麼客氣做森麼!」
說完又咳嗽幾聲,往樹墩子上挪挪小屁股,坐端正了。
來吧,讓我康康你都帶了些森麼東西。」
機智的墨宗師笑道:「好,勞煩糕先生換好一些的材料。」
沒、沒問題!」
墨燃就把搜羅了一整天的零碎都遞到了它的小爪爪裡。糕霸天拆開錦囊,在裡頭大致翻了一遍,歎了口氣。
墨燃的心一緊:「怎麼了?」
糕霸天抬眼道:「騷年啊,你四真的很窮啊。」
墨燃垂下睫簾,有些無奈道:「……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麼,更好的東西雖然有,但那都是我們日常要用的……如果你覺得不合適,那我……」
算啦算啦。」糕霸天打斷了他,「滋道你們平時都在散財濟世啦,先、先湊合一下吧。」
內心卻道:看在你給我次桃子的份上,先湊合一下下吧!
我給、給你的東西不會四最好的,因為你能給我的就則麼多。不過我們妖族的器物都很神神神奇!哪怕破、破一點,紫要發揮你的想像和勤勞,也,也四能做出非常令人滿意滴效果的!」
墨燃轉憂為喜,笑道:「真的嗎?那就多謝你了。」
糕霸天又擺了擺手,然後開始挨個兒把墨燃帶來的東西換成盒子內的妖族器具。
鮮魚——可以換這個!」
糕霸天從兜兜裡掏出了一堆柔軟的毛氈布料。
這是什麼?」
這個四,四用貓毛滋成的布匹!」
墨燃驚異地睜大眼睛,接過這捆布:「貓毛還能織布?」
九尾大貓妖。」糕霸天解釋道,然後又從兜裡掏出另一件東西,「竹蜻蜓可以換則個!」
墨燃看著那一堆平平無奇的小木棍:「這又是什麼?」
拿一根,插在地喪,啐一口氣,就能變成頂好的木材,雖然不是最棒的,但也相當不錯啦。」
接下來糕霸天又陸續給他兌了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有比人還大的貝殼,有風一吹就往下飄雪的鈴鐺,有一群善於築巢的燕子,自己會鋪路的青磚,一團聽得懂人話的火……諸如此類。
其中最值錢的居然是一袋楚晚寧做的焦炭。糕霸天對它愛不釋手,表示這是小年糕們最喜歡吃的食物,墨燃又是驚訝又是好笑。
他心道,要不是晚寧並不會天天下廚做飯,你要吃焦炭,我可以給你帶許多來。
他問道:「焦炭能換什麼?」
你等著瞧。」糕霸天嘎巴嘎巴咀嚼著其中一塊焦炭,小爪爪一揮。
很快地,墨燃看到花田旁邊陷了一塊金光粼粼的荷塘,那荷塘裡的流水像融掉的金子,裡頭探出一朵又一朵繁燦的雪蓮花。
心想事成池。」糕霸天意猶未盡地叭嘰著嘴,說道,「想次森麼魚,去河邊念兩遍就會有荷葉給你飄著送桑來,還有鮮藕啊,嫩菱啊,都可以問它要。足、足夠你尊備生辰筵席啦……怎麼樣,四不四很厲害!」
墨燃盯著那池塘沉默片刻,轉頭對糕霸天斬釘截鐵道:「我下回給你扛一麻袋焦炭來!」
曾、曾的嗎!」糕霸天一激動又結巴了,「你曾棒!」
墨燃真心實意道:「不,你才是最棒的。」
有了糕霸天給他的這些材料,墨燃挽起袖子就開始幹起了活兒。
師尊的生辰就在後天了,明天是踏仙君人格,他必須干快一點,只要今天一整天都要在這盒子裡忙碌,再加上後天白天的時間,到了後天晚上,他應該就能在吃過長壽麵之後領著師尊進來,給師尊一個驚喜了。
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迅速規置了那些妖族的布匹,什玩,木材……著手給師尊建一個超乎世外的田園仙境。既不鋪張浪費,也不叨擾旁人,墨燃手腳麻利地搬架木椽,頗有些欣慰:
功夫不負有心人,今年的生辰宴,師尊一定會過得比去年開心!
然而,墨宗師還是太天真了。
他倒是無心與自己爭寵,但是踏仙君不一樣,踏仙君是個自己就能把自己給磕死的人,怎麼可能甘願被他強壓一頭?
要知道南屏山歸隱後,踏仙君可是處處都在和自己置氣,時時要和自己爭鋒。
兩種人格的日常記憶並不完全共通,只是隨緣共享。這種情況其實比徹底的知道和徹底的不知道都不好,就好像隔著一層紗,撓得人心發癢,更容易惹出蛾子來。
譬如前幾日,踏仙君盯著楚晚寧熬粥,盯著盯著,忽然就說:「本座記得,昨天你熬的不是粥。」
是啊。」楚晚寧淡淡的,「怎麼了?」
但本座不記得你昨天具體做的是什麼了。」
沒做菜,就去村裡買了幾個饅頭。」
踏仙君不幹了,瞪著黑紫色的眼睛,用力道:「本座也要吃饅頭!」
……你不是自己早上起來說要喝粥的?」
不行。」踏仙君蠻不講理道,「本座也要吃饅頭,你不能只給他買,不給本座買。」
……你不如吃藥去。」
要饅頭!!!」
只有粥。」
粥和饅頭都要!」
楚晚寧簡直懶得搭理他:「你愛吃就吃,不吃算了。」
踏仙君氣得差點暈厥,他一把抓住楚晚寧的手腕,將人帶過來,壓抵在灶台邊上,垂了睫毛森森然看下去:「你什麼態度?為什麼他能吃實心大饅頭,本座只能喝稀飯?你說,你是不是覺得他比本座好?」
……我只覺得昨日的你病的比今日的你輕。」
踏仙君沉默一會兒,似是想發怒,但最後仍是愴然道:「好……很好。楚晚寧,你從前的話果然都是騙人的,什麼我從來便是一個人——你便是這樣對待同一個人的嗎?連同樣的菜餚都做不到,你何其偏袒於他!」
楚晚寧無語道:「同一個人也不會每天早上吃一樣的飯,你快別鬧,一會兒粥涼了。」
踏仙君氣道:「不喝了!」
真的不喝了?」
不喝!」
楚晚寧頷首:「行,那我倒給狗頭了。只是可惜了裡頭擱著的雲腿,是你上回最喜歡的。」
……」
就是這樣,踏仙君永遠是這種自己和自己爭風吃醋爭寵邀功的狀態。
而作為雲淡風輕,歷經兩世故而老神在在的墨宗師,完全無法理解這種愚蠢的行為。
此時此刻,正在辛勤勞作的墨燃根本不知道,再過幾個時辰,切換成踏仙君人格的自己,又會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舉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