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法規定試用期薪資最低不能超過正常薪資的80%並且不能低於所在城市最低工資標準,勞動法規定簽合同一年以上三年以下的試用期不能超過兩個月。
重新恢復了思考能力的褚年在思考,思考自己怎麼沒錄音把這個「豬師兄」違法勞動法的種種行徑錄下來好敲他一筆。
對面,朱師兄臉上笑容憨厚可親:
「師妹,你也別怪師兄給的低,師兄也是沒辦法,你看我們這辦公室裡是空的,其實有兩個文員的……」
褚年愣了一下,脖子後面一陣發涼,經歷過和余笑互換身體這種事兒,他對怪力亂神十分敏感。
朱師兄並沒有發現他的異樣,繼續說道:
「一個呢,是個孩子媽,每天三點半就得下班接孩子,今天說是去送合同了,下午直接就不回來了,一個人也就當半個用,另一個呢,剛入職兩個月就懷孕了,動不動就請假,今天產檢去了,有時候跟她說了第二天準備個合同,人家第二天乾脆不來,我們也沒辦法。
師妹啊,你師哥我是真不容易,我也知道我試用期給你七成是太少了點,可你師哥我這個小設計室加上你找三個文員,成本確實太高了。」
要不是見慣了奇葩的客戶,褚年現在就能跳起來把桌上的檯燈砸在這個什麼「豬師兄」的臉上。
別人是個孩子媽、是個孕婦,別人不能準時准點地出勤,跟他有什麼關係?!哪條法律上規定了已婚未育的女性就成了高風險工作群體了?!
就因為結婚了沒有生孩子就怕人生孩子不能工作?那每天還有人出車禍死了呢!為什麼不說給開車上班的少發點錢!
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褚年的手指在他今天剛買的新褲子上抓緊又鬆開。
「合同的話,我們就先簽半年……」
褚年忍無可忍地站了起來,看著對面的男人:
「豬師兄,雖然你是我爸的學生,我不要求自己會有什麼優待,可我也不是傻子白讓人佔便宜的。我明說了吧,我是需要這份工作,可我無論是學歷還是能力都沒差什麼,想要一個勞動法要求基準線上的工作不過分吧?還是我媽的態度讓你有了什麼誤解,讓你以為我為了這麼一份工作就得低三下四自折身價?」
他褚年!受不了這個氣!
拿出手機,褚年撥通了余笑媽媽的電話,電話接通的一瞬間,褚年的嘴一癟,說話就帶了哭腔:
「媽,我爸這個姓朱的學生是不是跟我爸有仇?不然他怎麼用一個月兩千塊的工資來羞辱我呢?我爸真沒做什麼對不起全家的事兒嗎?媽,他就給我開兩千……」
喊出第二聲媽的時候,褚年真的差點哭出來,太苦了,剛剛看著這個人理直氣壯說自己一個月就賺兩千八的時候,一股寒意從褚年的骨頭縫兒裡透了出來。
褚年的父母是雙職工,從小就教育他要光耀門楣,要奮發努力,所以褚年靠近了一所211大學之後還憋著勁兒考了研究生,工作也找的是全國有名的大企業,在他不到三十年的人生裡,他想都不敢想自己會找一份三千塊錢月薪都不到的工作。
可就在剛剛,他被人標了這樣的一個價格。
與學歷、能力、品行、工作態度都沒有關係,只因為他現在是個結婚後還沒生孩子的女人,只因為其他女人因為產育而影響了工作,他就變得如此廉價。
廉價!
他可以吃苦可以受罪可以在酒桌上連吹十瓶綠棒子討好客戶!他可以熬三天三夜趕一份計劃案!他可以被上司直接把項目書拍在臉上!他可以卑鄙下賤不擇手段!他不可以容忍自己這麼廉價!
絕不!
朱師兄急了,他主動提出來給余笑提供一份工作,自然有想賣余笑爸爸一份人情的心思在裡面,怎麼現在這麼一鬧倒成了他沒理了呢?工資低是他的錯嗎?這樣吃穿不愁幾年不工作的,突然想找份兒活兒不也就是打發一下時間、掛個地方交一下五險一金?聽語氣倒是能給他做多大貢獻一樣!
他還委屈呢!
「師娘,師娘你聽我說,這事兒不是余笑師妹說的這樣,我就是……我就是跟師妹開個玩笑」
電話那邊,余笑的媽媽說:「唉,笑笑,你別任性,你師兄能給你這麼一份工作,你得好好謝謝人家,怎麼還使起性子了?你把手機給你師兄……」
最後幾個字,真是在對女兒的嗔怨裡暗含驚雷。
褚年聽得頭髮一麻,連忙把手機遞給了朱師兄。
……
余笑和傅錦顏約的時間是下午,這並不是余笑有意要逃班,而是傅錦顏並不願意在晚上和「褚年」約見。
作為一個單身到現在的獨立女性,傅錦顏劃定自己與「朋友夫」之間的距離大概比美俄關係還遠。
中午的時候余笑就離開了公司,在去赭陽出差之前他確實有兩個合作方應該拜訪一下,抓緊時間跑完了兩個地方,余笑趕在約定的時間之前到了一家咖啡廳。
「一杯冰美式,一杯拿鐵,再加一塊黑森林。」
拿鐵是給自己要的,冰美式和蛋糕是傅錦顏要的。
每次和朋友們出來,余笑都是點菜的那一個,就因為她能記住其他人的口味。
傅錦顏遠遠地就看見了褚年,走近之後她忍不住張望了一下,卻沒有看見余笑。
「褚先生,只有你一個人?」
「是,咖啡和點心都是我點的。」看見自己的摯友,余笑臉上的笑容真誠又燦爛,如果是從前,她們甚至會擁抱一下,好在她還知道自己是在褚年的身體裡。
「哦。」傅錦顏坐在對面,很自然地推開了咖啡和點心,又叫來服務生重新點了一壺紅茶。
「無事獻慇勤,我可受不起,有事你就直說,余笑到底怎麼了?」
看著傅錦顏的態度,余笑嚥下了自己之前自己想說的話,喝了一口拿鐵,她看了一眼窗外匆匆來往的行人,轉頭看向面前自己的好友:
「傅小姐,其實我一直挺奇怪的,咱們也認識很多年了,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說討厭其實都有些委婉了。
在余笑的印象裡,傅錦顏其實是個面冷心熱的女孩兒,十幾歲的時候就會叉著腰跟外校的流氓對罵,也會因為要攢錢幫助生病的同學就再不肯買明星的貼紙,和朋友在一起的時候,她也會毫不掩飾地大說大笑。
相識十幾年,余笑只在成為褚年之後才感受到傅錦顏毫不掩飾的憎惡。
傅錦顏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抬眼盯著「褚年」,她慢慢地說:
「你說錯了,我不是討厭你,我是,越來越討厭你,褚先生,我是為了余笑的事兒來的,並沒有什麼多年相識的情分和你聊天。」
余笑搖了搖咖啡裡的勺子,笑著說:
「關於余笑的事情,我當然要說清楚,可我得先知道你為什麼討厭我,傅小姐,就當是為了余笑,請你如實告訴我吧。」
就當是為了余笑?
傅錦顏鏡片後面的眼神變得有些凌厲,她仔細打量著褚年,一字一頓地說:
「褚年,面對一個以愛情為名毀了我朋友的人,我現在還坐在這裡跟你說話,已經是踩在了自己教養的極限上了,不要跟我耍什麼花招,告訴我,余笑到底怎麼了?」
「以愛情為名毀了我朋友的人……」
十二個字,字字落在了余笑的心頭。
她的瞳孔緊縮又張開,像是被什麼東西擊打在了靈魂的深處。
原來這些年,傅錦顏看見的,就是一個逐漸被毀了的自己。
她喃喃道:「你是這麼看我的……」
「不然呢?你還想我怎麼看你?褚年,我十四歲就認識余笑了,她那時候就想跟她爸爸一樣當個建築設計師,她十七歲的時候學會游泳,去海邊能一口氣游到防鯊網,她剛考上大學的時候想的是考廈門大學的研究生進國內最好的設計院……
然後她認識了你,褚年,我眼睜睜看著她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你在我眼裡,就是她人生路上的懸崖,你說我為什麼討厭你?我怎麼可能不討厭你?」
傅錦顏瞪著「褚年」,她早就想罵這個男人一頓了,當著余笑的時候自然是不可能的,今天褚年自己送上門來,她無論如何都忍不住了。
「你要出國,她為你準備資料、陪你備考還要關心你的一日三餐好不好,你要考研,她忙得像個陀螺一樣地給你借筆記,你當了研究生了,她工作那兩年賺的錢都變成了你身上的衣服鞋子,她自己連第二支口紅都捨不得給自己買!最後你工作了,需要一個人在家裡照顧你飲食起居,給你傳宗接代了,她就被鎖回了那麼個小小的房子裡……
褚年,自從喜歡上你之後,余笑的夢想就變成了你們的夢想,最後成就的是你一個人的夢想,她自己卻什麼都找不到了,你自以為的功成名就的後面是你從大學開始就有意無意地趴在余笑的身上吸取她的養分,到現在,她都快被你敲骨吸髓了。可你付出的是什麼?一個關於愛情的夢、一段婚姻……別跟我提錢,一個專職家政一個月賺的也未必比你少,你又才給了余笑多少。你說我為什麼討厭你?我怎麼可能不討厭你?」
余笑覺得什麼東西卡在了自己的嗓子裡,是苦的,一路向下苦進了心裡。
「這些話,你……怎麼不跟余笑說。」
傅錦顏冷笑了一下,喝一口茶平復自己的情緒。
她說過的,可余笑回答她,等她愛上一個人她就懂了,等她結婚她就懂了,等她遇到一個對的人她就懂了……
在傅錦顏的眼裡,余笑已經如癡如狂、步步瘋魔。
沒有得到回答,余笑也知道答案,她也想起了那些自己說過的話,在現在,像一個個耳光穿越時光甩在她自己的臉上。
一時間,咖啡廳小小的一角陷入了沉默。
就在余笑重新組織語言想要說句什麼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
是「a余笑」的電話。
她拿起手機走到一邊,剛摁下了接聽鍵,就聽見一陣喊聲:
「褚年!你再不回來你媽就要逼我跳樓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