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瘋了就瘋了吧

  罵人一時爽,後續火葬場。

  恢復了安靜又好像太安靜的醫院走廊裡, 褚年承受著所有人的注目禮。

  就連要喊「不准喧嘩」的護士都把訓斥聲卡在了喉嚨裡。

  褚年的視線落在旁邊目瞪口呆的韓大姐臉上, 他動了動嘴, 想說點兒什麼。

  可還沒等到他說話, 他身後突然響起了掌聲, 稀稀落落的,從一兩個人鼓掌變成了五六個人鼓掌。

  「罵得好!一群糟老爺們兒以為生個孩子那麼簡單啊,什麼都不管還嫌女的麻煩!」

  「就是!我也想罵我家那個,我七個月了!我說要出來產檢, 他說他跟人約了開黑!?」

  「懷孕了不要生氣啊, 對身體不好。」

  「現在這些男人也不知道誰慣出來的,錢賺的不多,脾氣都不小,我都八個多月了,孩子出生的時候肯定是最熱的時候,我說能不能家裡換個空調, 結果跟我說坐月子就要熱,你說這是人話麼?」

  「我這是二胎五個月了,大兒子才六歲,我說天熱了讓孩子他爸帶孩子去澡堂洗個澡, 我回來一看, 他連孩子的衣服都沒帶, 穿了髒褲頭回來了, 把我給氣得呀, 你說我這第二個孩子生出來不還得什麼都我管?」

  婦產科外面的候診區有一半兒是沒有丈夫陪伴的孕婦,褚年的那個電話像是打開了一個隱秘的閥門,讓她們開始說起了自己對丈夫的不滿。

  很快,就連有老公陪伴的孕婦都加入到了她們的行列中,護士說了幾次要保持安靜,也不過是讓她們的聲音變得小了一點而已。

  候診區的男人們有些尷尬,其中包括褚年。

  他罵了余笑的爸爸。

  也不知道余笑知道了會怎麼想。

  他慢慢站起來,韓大姐喊他回去坐,他擺擺手讓韓大姐坐著就好。

  天熱,折騰了這麼一場,他有點渴。

  從自動售賣機裡買了一瓶水給自己,又買了一瓶飲料,褚年拿著東西往回走的時候,他的電話響了。

  「什麼情況?我媽說你把我爸罵了,我爸說你受了刺激瘋了。」

  聽見余笑的話,褚年的腦子裡一片空白,過了好一會兒,就像是魂魄歸體了一樣,他啞著嗓子說:

  「我可能真瘋了,余笑,這些年你是怎麼活過來的?」

  電話那邊的余笑竟然笑了。

  「褚年,咱們能好好說話麼?你這個語氣挺嚇人的。」

  路過護士站旁掛著的穿衣鏡,褚年往裡看了一眼,看見了一個臉色掛著慘笑眼圈發紅的「余笑」。

  「余笑,我覺得我不是我了。」

  這種急需被傾訴的委屈和苦悶不應該屬於他褚年,他褚年是什麼人?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幹有才幹,從小到大吃排骨都有人多送一份!他唯一的短板就是出身平平,所以他這些年拚命往上爬……

  現在呢?

  「我覺得,我生活在一個籠子裡,余笑,籠子裡到處都是刺,碰到哪兒我都會覺得疼。」

  鏡子裡的「女人」這麼說。

  「我好像已經想盡了一切辦法,可是我就沒辦法去掙脫這些,余笑你告訴這些東西都是什麼?你過去的這些年裡是怎麼和它們一起共存的?你爸說我是瘋了大概他還真說對了,余笑,我真的覺得這麼下去我要瘋了,我怎麼就會到了這個地步,是什麼讓我到了這個地步?」

  鏡子裡的「余笑」在說話,褚年知道那是自己,可他並不希望那是自己。

  被人抓拿推搡過的衣服皺的不成樣子,他的頭髮也是凌亂不堪的。

  電話另一邊,余笑沉默。

  沉默了很久之後,她說:

  「發現你出軌的那一天,我也是這麼問自己的。你晚上十一點不回家還不接我電話的時候,我也是這麼問自己的。你媽讓我做賬本怕我多花她兒子的錢的時候,我也是這麼問自己的……

  褚年,那年那個孩子沒了的時候,我也是這麼問自己的。」

  赭陽市城建局六樓會議室外面,余笑瞪大了眼睛看著遠方,她的眼睛是乾澀的。

  「我曾經鼓起勇氣,想用力去撐開那個籠子,你知道,那時候我做出的最大努力是什麼嗎?」

  褚年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聽見了電話那邊余笑說了三個字:

  「嫁給你。」

  電話被掛斷了。

  褚年聽著手機裡的忙音,看見鏡子裡的女人嘴唇顫抖,接著,手也在顫抖。

  放下了電話的余笑慢慢低下頭又抬起來,她拉開窗,赭陽乾燥火熱的空氣被她狠狠地吸進了肺裡。

  「該去開會了。」

  她對自己說。

  事實證明,她的「努力」依然是失敗的,要不是這樣奇異的互換,現在褚年經歷的一切都是她在遭受的痛苦。

  當然她不會把褚年這樣把事情搞得亂成一團,因為她會忍讓、會保持安靜、會不讓自己歇斯底里,當然,其實那也沒什麼用,糟糕的事情會循環往復地發生,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容忍它們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她原本的生活就是一條安靜的河,很多人都覺得河邊風景不錯,可沒人知道厚重的淤泥底下埋著什麼,他們也完全不感興趣,風景不錯就夠了。

  嗯?褚年把我爸給罵了?

  她打開會議室門的時候,人們都看見了「褚經理」臉上的笑。

  ……

  余笑媽媽趕到醫院,從韓大姐的手裡接手了自己臉色奇差的「女兒」。

  看著「她」,余笑媽媽就什麼責備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褚年給你打電話了吧?」

  「嗯。」

  坐在出租車裡,余笑的媽媽心疼地拉著「女兒」的手,歎了一口氣說:

  「你爸……一向就是這個樣子,面子比天大,外人一個電話,他自己就能把自己家裡人炸上五六遍,你要跟他計較這個沒意思。」

  褚年搖頭,他看著自己的岳母,輕聲說:

  「媽,他說我像你一樣,你都不會生氣嗎?」

  提起這個,余笑媽媽的臉色淡了兩分,深吸一口氣,她有些苦地笑了一下說:

  「能怎麼辦呢?他一直怕我把你教壞了,你上初中的時候本來我想把你要到九班,正好我給你當班主任,結果他還跟我吵了一架。」

  回憶往事,中年婦人眼角的細紋都更深刻了一點,她接著說:

  「笑笑,媽媽覺得你爸有時候說的也沒錯,褚年脾氣好,你也是個好脾氣,兩個人有商有量地過日子,怎麼樣都好過媽媽這麼大吼大叫地過。」

  有商有量地?

  「不是。」褚年搖頭。

  余笑的媽媽卻理解錯了他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用難得和緩的語氣說:

  「你還生你爸的氣呢?你爸他就這樣,等他想明白了,他自己都後悔了。」

  「後悔有用麼?」褚年繼續搖頭。

  「余笑」這麼不聽勸,讓她媽皺起了眉頭,「笑笑,我怎麼覺得你懷孕之後自己倒是像個孩子了?還嬌氣了?唉,褚年不在家,你一個人也不好辦,要不你跟媽媽回家吧,不用管那個一根筋的糟老頭子。」

  褚年還是搖頭,他今天大概只會搖頭了吧。

  余笑的媽媽被自己難得「撒嬌」的女兒弄得沒了脾氣,把她送回了那個小家,直接讓她上床休息了。

  「你好好睡一覺,醒了就沒事兒了,你那個同事大姐人挺好,今天人家又是幫你又是陪你,我只忙著你了都沒好好謝謝人家,我過兩天包點包子送過來,你到時候給大姐送過去……

  對了,你的工作沒事兒了吧?」

  褚年繼續搖頭。

  他躺平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突然開口說:

  「媽……」

  「嗯?」

  褚年非常想說自己並不是余笑,而是褚年。

  余笑過去幾年過得真的沒她想像中那麼好,因為褚年不僅並不會有商有量地過日子,甚至還喜歡上了別的女人,暗地裡謀算著想要離婚。

  他不值得被余笑的媽媽這麼照顧,就該把他一個人扔在這兒,別管了。

  可看著余笑的媽媽忙裡忙外地收拾,褚年又說不出口。

  「噹噹噹!」

  敲門聲傳來的時候,褚年才驚覺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他從床上坐了起來,聽見余笑的媽媽壓低聲音說:

  「褚年他媽,今天笑笑不太舒服……」

  褚年媽媽冷笑了一聲說:「怎麼?余笑懷孕了就不准我這個做婆婆的上門了?」

  褚年下床,赤著腳走出了臥室。

  「你給我走!」他盯著自己的親媽,指著大門說道。

  褚年的媽媽瞪大了眼睛,說:「余笑你是瘋了吧?你要把我趕走?!」

  「對,我說讓你走,你立刻走馬上走,我一眼都不想看見你,我不管以前你是怎麼過日子的,現在我家我就要說的算。

  你不是就惦記著你兒子的錢麼?該給你的錢一直都沒少給過你,你有什麼臉還讓我給你當牛做馬?你有什麼資格來這裡對我媽大呼小叫?!」

  我現在是余笑……

  褚年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

  在所有人的眼裡我都是余笑。

  那我就是余笑。

  但是余笑從前過的日子,就別想我去過了。

  「你也知道你是我婆婆,我是喝過你的奶了還是讓你餵過飯了,你要孝子賢孫就讓你自己的親兒子去當,我嫁過來是要安安穩穩過日子的,誰讓我日子過得不舒服了我就咬死誰!你別以為我不敢!我現在孕婦!犯法了都不坐牢!」

  兩位母親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余笑」發瘋。

  「媽,我那個爸不是說我不該跟你學麼?」褚年看向余笑的母親,突兀一笑,「我覺得他說的對,我不該跟你學。」

  「你太溫柔了!太善良了!你太傻了!我得比你厲害十倍百倍一千倍!誰敢讓我有一點兒不舒服我就讓他全家上下雞犬不寧!那個姓朱的敢這麼對我,我就得搞死他!不管是誰,誰敢欺負我,我就千倍百倍地還回去!!」

  你們肯定都覺得我瘋了吧,那我就瘋了吧。

  目光掃過牆上顯示70分的計分器,褚年的語氣越發癲狂。

  「來呀,你們儘管試試!」

  他轉回看向自己的親媽:

  「我現在讓你走,你走不走,你走不走?!你敢撒潑打滾我就敢爬樓頂給你弄個社會新聞,惡婆婆逼死懷孕兒媳婦!你走不走!?

  你還不走我就立刻去褚年的公司我從他們三十層頂上往下跳,我死不死的不重要,褚年的工作我是肯定給他攪黃了!我讓他一分錢都賺不到!你要不要試試?」

  褚年的媽媽走了,縮著肝膽被嚇走的。

  「啪!」一杯涼水被潑在了「余笑」的臉上。

  「你不是我女兒。」余笑的媽媽斬釘截鐵。

  「你是誰?!」

《枕邊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