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經理,我知道的也就是這些了, 他們那些人去了南閔別的沒學會, 搞團體的一套學了個十成十, 有幾個人發達了, 還想湊錢把他們黃家的宗祠立起來, 也是好笑了,老一輩都是黃土地裡討飯吃的,哪裡有什麼宗祠?」
電話那頭說話的人是之前余笑吃過飯的那家店的女老闆,余笑發消息問她東林黃家的事情, 她還真知道不少。
雖然這位老闆不是東林當地人, 卻也不過是隔壁村的,她姑姑嫁到了從前的東林村,也是嫁給了一戶姓黃的人家,後來東林村被劃歸了市區,要拆了建高樓,才十九歲的女老闆高中畢業就來投奔她姑姑討生活, 過幾年嫁給了一個在東林附近物流公司上班的男人,夫妻兩個人一個跑車一個開小飯館,把日子經營得很是不錯。
這次東林大市場招商,女老闆和她姑姑兩個人聯手拿下了兩個攤位一個鋪面, 幾乎是搾乾了家底。那些從外面回來的黃家人鬧事兒, 可是大大影響了她的買賣, 跟褚年說這些人的底細, 她只恨不能舌頭上長滿了針, 一字一句把那些人扎個對穿。
「褚經理,你可一定得跟那些當官的說清楚啊,我們這些人是肯定支持各種政策的,誰對我們好,我們心裡都清楚啊!」
話是這麼說,余笑也知道這個女老闆只能這樣曲折地表達現有分配狀態的滿意和對那些鬧事者的不滿。
穿鞋的總怕光腳的,那些人在外面打工慣了,只要沒鬧進局子裡,不管給人添了多大的麻煩,拍拍屁股就可以走,可她不一樣,她的家當全在東林,真要被人找上門「清算」,家門口被扔垃圾都是輕的。
自認為什麼都沒有的人總是很容易表達不滿,在群體思維的裹挾下,也並不在乎把別人擁有的東西徹底摧毀。
比如那個被女老闆寄以厚望的東林大市場。
「我很理解您的處境和想法,可是有一句話我得跟您說。」
褚年站在客廳裡進行「飯前運動」,探頭看著紮著圍裙的余笑在廚房裡和人聊語音。
「我」的體質這麼好麼?每天喝肉湯吃什麼豬蹄啥的都不胖?
看著那長身玉立的身材,褚年搓了搓下巴。
接著又想起來之前住院的時候從孩子到他,其實都是余笑照顧的,就那個忙活勁兒,估計一天吃一個豬頭都胖不起來。
扶著餐桌,他聽見余笑說:
「如果所有和您同一立場的人都這麼想,那人們只會聽見你們敵人的聲音,也只會按照他們的思路去想。」
嘖,又在講大道理。
褚年拉了一下睡衣的衣領,和睡衣裡面的內衣,家裡的供暖溫度比醫院裡低一點,褚年有一點發熱,就穿了套略厚的家居服,行動之間,衣服壓著內衣,內衣就壓著了他女兒喝奶的那個「勺兒」,皸裂了的皮膚連這樣的摩擦都受不了,一不留神就是一陣刺痛。
這時,他又聽見余笑說:「您要是想要事情往好的方向走,光在一邊看著怕是沒用的,要是唐僧靠求佛就能去了西天取經,那怎麼還有孫悟空的事兒呢?」
說著話,余笑轉頭看著站在廚房門口不動的褚年。
褚年見他看過來,手臂往臉的另一側一勾,做了個猴兒樣出來。
余笑有轉回頭去,打開鍋蓋看了一眼。
飯已經熱好了。
「我會把你說的情況跟我認識的相關負責人說一下,但是,如果他們真的有備而來,事情的解決估計不會很順利。」
終於放下電話,余笑拿起鐵夾,把鍋裡熱的肉包子拿了出來。
這些肉包子別人送的,就是今天上午他們在電梯裡遇到的樓上鄰居阿姨,聽說余笑生了孩子出院了,阿姨特意回家給他們拿來的。
其實可以直接吃的,但是褚年到了午後總會輕微發熱,余笑怕他涼了肚子。
除了饅頭還有阿姨家自製的小鹹菜,余笑看了一眼,是曬到七分干的小黃瓜芽兒和辣椒胡蘿蔔薑片一起醃出來的。
已經盛了一小碟放在了餐桌上。
正菜是粉絲蒸秋葵、肉片炒蘑菇和潮汕牛肉丸加菠菜做的湯。
湯上桌的時候,褚年正坐在床上,試著獨立給孩子餵奶。
他的家居服是套頭的,遠不如醫院裡的病號服方便,坐在床上研究了半天,還是余笑進來直接幫他把家居服脫了,直接換了一件系扣子的拿給他。
「這件是新的吧?」
「我前兩天晚上都給你洗了,也燙過了。」
「哦,謝謝。」
「先用熱毛巾擦一下。」
褚年接過熱毛巾擦掉了「勺」上之前抹的藥膏。
孩子先喝完了沒有皸裂的那一邊,換邊之後,褚年深吸了一口氣,才把奶餵進了孩子的嘴裡。
又是一陣咬牙切齒的疼。
喂完了孩子,大人坐在餐桌前吃飯,褚年問余笑:
「現在事情確定了吧,你打算怎麼跟赭陽那邊說?」
余笑嚥下嘴裡的飯說:「還沒想好。不能面對面溝通太不方便了,我對他們當地各種環境瞭解的還不夠。」
余笑還是那個余笑,一有事情就先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褚年「嘿嘿嘿」地笑了兩聲,說:
「你就沒想過,可能這個事兒也就跟你沒關係了。之前你把項目引入了赭陽的民生改建,可以說是有功,現在也因為民生這一塊鬧出了麻煩,你說,會不會就因為這個原因,你的果子最後被別人摘了?」
這是這兩天褚年在想的事情,舊城改造總是能牽扯到各個利益方,混沌不清的局面裡,他們這些做項目的經理往往是排在前三批次的犧牲品。
政府追究企業,企業推個人出來擋槍,一份錯變十分錯,沒有錯也成了錯,項目順利的時候,你不做事叫無為而治,項目不順利的時候,你不做事就成了怠工瀆職。
褚年的話說得並不好聽,卻也是他深思熟慮之後才說的,看著余笑忙裡忙外還要操心工作上的事,褚年有點心疼,心疼她累,也心疼她可能吃力不討好。
在池新呆了三年,他聽過多少「故事」呀?哪一個拿出去,行外人不得說一聲「慘」?
他不希望余笑一腔熱血衝進去,最後鮮血淋漓地出來。
「我懂你的意思。」
余笑的筷子停了一下,又夾起了一塊蘑菇。
她說:「但是事情得有人做,有人解決。」
這話說著聽著,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了,褚年卻不由得愣住了。
「公司一天不跟我說這個項目不用我做了,我就得把事情做好,再說了,要是繼續往下做,我現在幹什麼呢?衝到京城總公司對著公司的大門哭麼?」
余笑說話的時候語氣輕鬆,說完了,吃了一口肉包,醬汁兒滲到了舌頭下面,哪裡都是香的。
褚年看了看她,又說:「其實,你可以找一下陳潞,她舅舅雖然在公司裡的股份不多,但是跟幾位大董事的關係都不錯。或者,你也可以找一下……」
「我記得你之前看見陳潞就像長在了毛毛蟲上似的,現在就讓我去找她?只為了保住這個經理位置?」
褚年歪頭定定看著余笑,把筷子放在了桌上,他要把話說清楚。
「我不是為了這個位置,不就是個副經理麼……」
余笑:「經理,年後任命。」
褚年又拿起了筷子。
余笑又說:「不過這個經理我也幹不久,公司想讓我獨立成立一個工作室,以後負責舊城改造裡特色項目的開發。要不是赭陽的項目明年下半年才收尾,現在工作室都要掛牌了。」
褚年足足看了余笑十秒鐘。
從普通小員工升職到副經理,他用了足足三年。
從副經理升職到經理,他認為自己運氣好的話也得四五年,還是在他上面壓著的人被挪走了的情況下。
可余笑只用了他生完一個孩子的時間。
「你讓不讓我吃飯了!」褚年委屈地說。
他委屈,他特別委屈,就算心裡有點點為余笑高興,他也委屈,他還嫉妒呢。
吃完飯,褚年被余笑架著走了一會兒,才躺回到了床上。
小褚褚又睡醒了,褚年抱著她玩了一會兒。
家裡有兩張床,另一張是在客房,那個客房現在已經被收拾成了嬰兒房,可以讓一個人在裡面陪著孩子睡,等孩子再大一點兒,那就是她自己的臥室了。
之前,褚年以為余笑會在那兒睡,到了下午,看見大包小包拎著東西隆重入駐的戚大姐,褚年就知道事情跟他想得不一樣。
「今天晚上和明天你們磨合一下,要是順利的話,我想後天先去一趟赭陽。」
無聲無息地,一個泡泡從褚年的心裡生了出來,還是粉色的。
「你今晚睡在哪兒?」
「沙發。」
「啪!」
泡泡破掉了。
破了個細碎。
戚大姐確實是沉穩可靠,褚年最欣賞的她的一點,是她會在閒暇的時候還繼續育嬰資料,再拿出一些有用的東西跟他分享。
不斷學習的人總是會更容易地獲得別人的好感。
余笑也對戚大姐很滿意,於是,在睡了兩個晚上的沙發之後,她在褚褚出生的第十一天上午離開了。
「男人在外面打拼也辛苦,余笑,中午我們吃點黑魚的魚片好不好?」
褚年看著房門,眉頭緊皺。
「你剛剛看見了麼?」
戚大姐不明所以。
褚年卻再沒把話說出口。
剛剛余笑快出門的時候接了個電話,接電話的一瞬間她就笑了!
還是真情實意的笑容!
看一眼牆上的「0」,褚年恨恨地想,那個笑容可比余笑給他的燦爛多了!
「主公?」
褚年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來電顯示上的名字。
哼!你以為是在玩兒三國演義麼?
防來防去,他怎麼忘了現在余笑還會喜歡男人啊?!
「活著太難了,小褚褚啊,你爸負面受敵啊!你爸我的敵人,還會演古人啊!」
戚大姐看著趴在嬰兒床上對著女兒哼哼唧唧的「余笑」,覺得自己這位新主顧,大概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