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沒有歸零

  「這麼抱孩子,你的手臂得這樣, 現在孩子小, 你隨便抱感覺都不怎麼累, 等她到了十幾斤二十幾斤, 你抱著餵奶都費勁。」

  戚大姐摁著褚年的手臂, 讓他調整肌肉的發力角度。

  小褚褚在床上睡得正香呢,褚年笨拙地拿枕頭練習著抱孩子,眼睛不時掃過手機屏幕,牛姐說今天下午要跟他聊聊新方案的想法。

  戚大姐看他不專心, 說:「我之前看褚年抱孩子挺專業的, 還以為你們夫妻倆是一塊兒學的呢,結果是爸爸當了好學生,你這個當媽的還得我從頭教。」

  褚年被戚大姐說得忍不住回嘴:「其實之前她教過我的,我這是後來懈怠了,偷懶習慣了。」

  戚大姐用眼神表達了一下她對「余笑」的不認同,說:

  「我也不是說一定要媽媽多愛孩子,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都是先把自己放在前頭的,我也遇到過那種媽媽怕自己的胸部下垂,乾脆一開始就給孩子餵奶粉。

  可是褚年這個當爸爸的那麼用心, 我看你也不是不喜歡孩子的, 那他用心了, 你也得跟上, 光喜歡孩子沒用, 真的做了對孩子好的事兒才是愛。」

  褚年看了一眼戚大姐,有點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您的意思。您要是有啥照顧孩子的竅門您就跟我說,我會好好學的。」

  「這才對呀,你家男人在外面拼,還不忘了做個好爸爸,咱們女人也就得以心換心,才是把日子往好了過。」

  戚大姐話裡的道理真的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就像說吃飯穿衣一樣,褚年聽著,抱著枕頭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了。

  這樣的道理,從前的他不知道嗎?

  他當然知道,從小到大學了那麼多的東西,他怎麼可能不知道一個好的生活是怎麼樣的。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怎麼樣才會去換來安穩又幸福的生活?

  可他的腳走在了另一條路上,毫不留戀,任性又貪婪,放縱又無恥。

  以心換心。

  他的心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兒,那余笑的一顆心又換來了什麼?

  「不能想了。」

  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這樣的念頭一起來就是無窮無盡的後悔、心疼,可這些東西既不能幫他換回來,也不能讓他過得更好,更不能幫他把余笑的心找回來。

  「站累了吧?」戚大姐拍拍褚年的外肩,示意他放鬆下來,「累了就休息,你現在抱得太緊了。」

  褚年回過神兒來,笑了一下說:「我是剛剛有點疼。」

  他放下枕頭,指了指胸口。

  「漲奶了嗎?還是抱枕頭的時候磨著了?咱們先不練了,你休息一會兒,我給你拿毛巾來擦擦?」

  乖乖點了點頭,又搖搖頭婉拒了熱毛巾,褚年坐在床上發呆了足足一分鐘。

  心疼,

  他等的視頻通話終於來了,深吸一口氣,褚年拿起了手機,臉上已經是很燦爛的笑容了。

  「牛姐!我有了一個想法,你覺得『互相付出的愛』這個主題怎麼樣?」

  他心中有了對生活新的感悟,他決定把這些感悟盡快變現。

  ……

  赭陽的年味兒越來越重了,坐在城中村的那家鋪子裡,余笑都能看見路人推著的電動車的車筐裡裝著的紅紙卷,一看就「福」字或者對聯。

  「西紅柿雞蛋湯,東林肉餅。」

  女老闆親自把飯菜端了過來,笑吟吟地對余笑說:

  「褚經理,年後我這就轉給別人了,您要還想吃我家的肉餅,只能去市場那邊兒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真是止不住的得意。

  兩個攤位一個鋪面,在那些人散了之後繼續倒騰年貨,女老闆的姑姑一個人忙不過來,老公年前跑車也忙,她現在就是兩頭跑,飯點兒才來村裡的小飯館裡壓場。

  「本來說年前就想走的,結果他們鬧了一場,我就沒急著退掉這個鋪子,不然吶,褚經理你來了我就招待不上了。」

  余笑點點頭,拿起肉餅說:「之前的事情還要謝謝你。」

  「嘿。」

  女老闆短促地一笑,她回頭看了一眼,才又轉回來對余笑說:

  「我可不知道我有啥好謝的,您要是喜歡吃我做的肉餅,以後來東林就再找我。」

  幫著余笑聯絡其他市場攤販的事情,女人是絕不肯讓別人,尤其是這個城中村裡的人知道的,余笑明白她的顧慮也處境,點了點頭,再沒說什麼。

  店門口有人要打包肉餅帶走,女老闆轉身去幫忙了,過了一會兒,余笑面前還剩半碗湯的時候,她又轉了回來,對余笑說:

  「我之前那個朋友,您還記得吧?就是……您為了救她受傷的那個,她離了婚搶到了孩子,那些人還在鬧她,她趕著年前帶著孩子去南方了,走之前想當面謝謝您,又覺得不好意思,留了一份東西在我這,說是謝禮,讓我轉給您。」

  說著話,她走到櫃檯後面掏了一會兒,拿出了一個糊著小碎花紙的盒子。

  余笑擦乾淨手,接過那個「謝禮」,用店裡的裁紙刀打開盒子,她看見了三副毛線手套。

  手套的花紋各有不同,顏色也不一樣,款式也稱得上簡單大方。

  余笑拿起一副戴在手上,又看見了手套下面的字條。

  「牆是死的,人是活的,謝謝您,對不起。」字跡簡單到甚至有些笨拙,但是寫的人很認真。

  看的人,也很認真。

  唇角是在片刻凝滯之後慢慢勾起來的。

  像是一下子被打開了什麼開關,心中有無數東西在一瞬間想要飛出來。

  「謝謝。她有心了,也謝謝您辛苦了,謝禮算不上,但是我真的喜歡。」

  俊美的男人臉上笑容燦爛,足以溫暖這個冬天所有的冰寒。

  女老闆呆了一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這話我等著告訴她。」

  手裡抓著手套和那張紙條,余笑單手拿出手機結了賬,抬腳離開了小小的飯館。

  冬日的城中村街頭熙熙攘攘,放了寒假的孩子們穿著衣服從某個樓洞裡跑出來,又鑽進另一個樓洞,有家長訓斥他們的聲音從某個窗子裡傳出來。

  牆是死的。

  人是活的。

  余笑又看了一遍那個字條,然後停下腳步,珍而重之地把紙條疊好放在了胸前的大衣口袋裡。

  她心裡有很多話,想和別人分享,雖然現在她的腦袋裡好像每個字都是模糊地漂在那兒。

  可她不知道該把這個話跟誰說。

  掏出手機,她最後把想說的變成了一行字,發給了一個她只聯繫過一次的號碼。

  她永遠都記得,在一個讓她絕望無助的夜晚,一個人對她說只要低下頭去做事,才能擺脫一切的困難。

  「今天有人跟我說,牆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第一次真正意識到每個人都有無限的可能,我是這樣,別人也是這樣,謝謝您的鼓勵,讓我等到了這一天。」

  發完這條短信,余笑快步往東林城中村外走去,廣告已經打出去了,三月那個女性職業培訓學校將開始上課,根據課程的難度不同有一個月到三個月不等的專業技術培訓班。

  「要是能有更多的人繞過牆就好了。」

  站在那兒仰望那座不起眼的小樓,余笑深吸了一口赭陽冬天特有的煙塵氣息,轉身往打車的方向走去,這裡的事情告一段落,她的事業和人生也都有了新的變化,也許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會在這裡。

  可她不會忘記這裡的,這裡是她的職業培訓學校,也是她一步一步走出了重重圍牆的地方。

  她變成了一個新的人。

  希望下次她再來的時候,這裡也變成了一個新的地方,有更多新的人。

  中午一點的陽光把她的影子照在灰色的水泥地上,是被她踩在腳底下的。

  小褚褚滿月的那天是正月初八,臨近年根的時候,褚年雖然在電話裡不說,卻開始擔心余笑不僅不能趕在年前回來了,甚至小褚褚滿月都回不來。

  每天在手機上刷新聞的時候,他都會偷偷搜一下赭陽,生怕那邊出什麼事兒牽累到余笑。

  畢竟,一旦牽扯到各種有組織的行為,尤其是在舊改領域,他聽過太多糟心的事情了。

  發生在別人身上,那是八卦,要是發生在余笑身上……裹著棉被坐在床上,懷裡抱著軟乎乎的小女兒,褚年打了個冷戰。

  當然,這種事情他都是偷偷做,別說余笑了,就連戚大姐都不知道他還查了這些有的沒的。

  臘月二十七的早上,穿著黑色長大衣的余笑回來了,黑色的大衣裹著一身寒氣,她的手裡還拎著些在赭陽買的年貨。

  「我還有幾天的陪產假,這次連著年假一起用了。」

  「嗯。」

  褚年看著余笑,兩隻手舉著小褚褚給她看:

  「你看,才幾天,這個丫頭快變成小豬豬了。」

  聽了他的話,對著孩子笑了一下才放東西的余笑頓住了。

  「不要這麼說她,這麼點兒的孩子就是能吃能睡還長得快。」

  「哼。」

  褚年哼了一聲。

  哼完了,他突然僵在了原地。

  等,等等,余笑回來了,是不是少了什麼?

  手裡抱著孩子,褚年以坐月子女性絕難有的迅猛步伐後退了幾步,看到了掛在牆上的計分器。

  99?

  還是99!

  「沒有歸零!」

  他轉頭又看著余笑,再轉身去看計分器。

  「真的沒有歸零!」

  但也沒有再漲上那最後1分。

  從臘月二十七到年三十,再到正月初八。

  計分器上一直是個沒有感情的「99」。

  一開始以為人生轉機要到來的褚年再次失望了。

  「你還不如繼續歸零呢!」

  他叉著腰,小小聲地罵罵咧咧。

  還怕余笑聽見。

《枕邊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