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的一個冬日的上午,太陽像一張半生不熟的蛋餅貼在湘西腹地一個叫「獨巖」的山岡之上,陽光在穿越層層雲霧之後變得羸弱不堪,甚至連操場上的冰面都不能解凍;我的耳邊響起了不絕如縷的哨聲、口令聲、踏步聲、拉歌聲……還有班長張齙牙的訓斥聲:「你們這幫菜鳥給老子聽好嘍!不管你們以前是黑領還是白領,是小學生還是大學生,是鄉巴佬兒還是公子哥兒,你們現在就是一群新兵蛋子!一群走不會走、跑不會跑、站不會站的新兵蛋子!……」由於這樣的教導聽得太多,就像打開電視就會聽到「今年過節不收禮,收禮只收牛板筋」一樣,不免犯困,於是我趁著他轉身的時候偷偷打了一個口徑兩公分持續一拍半的哈欠,沒想在剩下的半拍還沒打完的時候,張齙牙就在他那兩顆威武雄壯的牙齒引領下咆哮著走來,用他那帶著韭菜包子味道的唾沫星子在我正前方三十公分處打了一個持續五分鐘的集火射擊,而後指著操場外面的煤渣跑道言簡意賅地說了兩個字:「十圈。」
此時我正穿著草綠色的沒有軍銜沒有帽徽也沒有臂章的作訓服,盤桓在四百米的煤渣跑道上,體形臃腫步伐沉重,口中哈出的白氣像19世紀的蒸汽機車開過一樣蔚為壯觀,跑道內側的操場上有幹部和老兵斜著眼打量我,也有和我一樣的新兵蛋子在班長轉身之後偷偷瞟我,還有張齙牙在指揮隊列之餘用八成的眼白和兩成的眼球虎視眈眈盯著我。因為奔跑身形越來越笨拙,而意識在大汗淋漓中愈加清醒,我聽見了自己腳踩著煤渣「沙沙沙沙」的聲音,氣息在鼻腔內摩擦著噴薄而出「吭吭吭吭」的聲音,還有心臟撞擊肋骨發出的「光光光光」的聲音。
儘管我忘了今天是幾月幾號星期幾,也忘了宿舍床板上畫了幾個「正」字零幾筆,但是此時的背景、週遭的氣氛,甚至連空氣的味道和內心的感受都如此清晰——就像一段視頻刻錄在不能擦寫的DVD盤上,我想若干年後我一定會記住這個場景——就像現在我會記住大學時代某一個千篇一律的下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