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進則退
阿龍拿在手裡的,是一條看起來非常普通的粗布褲子,他們穿的那種寬鬆的樣式,我不知道他把這東西拿給我看是什麼意思,就聽到阿龍低聲道:「這是我昨天晚上睡覺時穿的褲子,但是你看」
說著,阿龍將那褲子在我們面前攤展開來,只見褲子的膝蓋部分被磨破了,是那種在硬物上硬生生磨出來的效果,我看完之後仍舊有些不解,就聽阿龍道:「我睡著的時候,褲子還好好的,不知道怎麼回事兒,醒過來之後就變成這樣了。」
如果只是單單這麼看,還有點兒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兒,但是阿龍的目光始終盯著我的雙腿,目光向下轉動,我便看到了我的褲子膝蓋部分竟然也已經磨破了,破洞的痕跡和他的褲子一模一樣,這是在山道裡面爬行所致,居然毫無區別
難道說,阿龍夢遊進了山但是這一點無法說得通,他晚上睡覺雖然早,但是早上起來的時候人已經到了家裡,村裡的人睡眠時間少,就算是六七個小時,進山再出來根本不可能,就算可能,又要怎麼解釋他能在結構及其複雜的山道中找到我們
我幻覺中出現的那個抓我腿的鬼影,真的會是阿龍
事情一時間解釋不清楚,我也沒有繼續往下琢磨,這段時間經歷的事情太多,我已經學會了將自己的大腦像硬盤一樣分門別類,立刻需要解決的問題放d盤,暫時想不明白的事情放e盤,神經高度緊張,除了把自己的大腦管理得像電腦一樣,根本沒有別的辦法。
而且就如唐克之前對我說的,一些事情發生了就會有它的因果,現在看不到,只是還沒有到需要看到的時候,當它將在生活中構成必要的因果時,自然會知道其原因,早一點或晚一點,都沒有答案,糾結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我想,的確是這樣。
房間裡傳來了竹地板咯吱咯吱的聲音,好像是唐克起來了,我本想將阿龍的事情告訴給唐克,看看他有什麼想法,但是阿龍突然拽住了我,將我往院子角落裡拽了一下,他一臉神秘兮兮的表情,搞得我有點兒莫名其妙。
就看到阿龍皺著眉頭,壓低了聲音,格外嚴肅道:「對了,齊老闆,之前和你們一起來的那個葉老闆說,他有句話讓我捎給你。」
葉老闆說的不就是葉修我詫異地望著阿龍道:「他來過」
「我昨天晚上回來的時候在山上碰到他了。」
阿龍說,葉修看起來非常狼狽,他倒是和葉修隨口問起我怎麼沒和他在一起,但是葉修當時看起來很著急,只說要讓他把一句話告訴我。
「等等,」我擺擺手打斷了葉修道:「他是自己一個人」
阿龍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在他看來,我沒和葉修在一起,怎麼還會有其他人但是我關心的卻是老頭兒章,這個人身上有太多的疑點,總覺得不太對勁兒,而且我們見到老頭兒章的時候,他看起來非常虛弱,也是受了傷,為什麼會和葉修分開,這一點我也想不明白。
看我沉思,阿龍有點兒著急,「齊老闆,你先聽我說,葉老闆說了,這話只能告訴你一個人。」
看樣子葉修是想背著唐克,我將信將疑,不知道葉修想說什麼,皺著眉頭便道:「什麼話」
「十天後,廣興古貨見。」
這句話好像一聲驚雷落在我的頭頂,廣興古貨當初我們早在埁都的時候,老頭兒章剛死,我們在老頭兒章家找到了我家老爺子的那部複製手機,從上面找到唯一一個通話號碼,唐克使詐才詐出了號碼主人的身份,就是這個廣興古貨的老闆。
難道,是葉修
可如果是葉修的話,為什麼這句話要背著別人葉修肯定是對阿龍特別囑咐過,這句話只能告訴我一個人,所以這麼神神秘秘地背著唐克,難道葉修覺得我和唐克之間有什麼區別
我正這麼琢磨的時候,唐克已經大大咧咧從房間裡出來了,望著我和阿龍,嘬著牙花子道:「你個小婊砸,老子一會兒沒看著你,你就胡搞。」
「放你娘的屁。」我回頭便罵了一句。
阿龍的媳婦已經準備好了吃的,飯菜端上桌,唐克大大咧咧坐下,拿起筷子就開動,我問他要不要等那兩個夥計,唐克搖頭道:「先來先吃,晚來沒得吃,你要是真進了堂口,就明白規矩了。想吃飽飯是一門手藝,能熬到頓頓吃到飽飯,全都看本事。這世界很殘酷,沒人天天讓著你。」
之前在地下的時候,老爺子曾經問過我,要不要接手他的堂口,現在想想看,當時還是太草率了,這一行遠沒有我想像的那麼簡單。
「不管你是誰,你是齊名央的孫子還是趙名央的孫子,想站起來,只能靠你自己,」唐克吞雲吐霧,嘴唇開合之間,煙霧繚繞,這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到他的聲音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虛無縹緲地傳過來道:「都是刀尖兒上舔血過日子的人,大好的位置,沒有人會白白讓給你坐。我知道你是學法律的,但是只要進了這一行,別管什麼法律還是道義,你都得放下,不然就得死。」
遠處,夕陽濺落了一地餘暉,天邊的雲被染成了橘紅色,如同夢境一般瑰麗,唐克望著遠山,好像是在對我說,又好像是在對他自己說。
「一入侯門深似海,風口浪尖上,不進則退。」
我深吸了口氣,本來已經有太多的心事壓在我心頭,讓人喘不過氣,唐克的這句話就像駱駝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我拿著筷子卻吃不下東西,連喘氣都吃力,胸口憋悶的厲害,轉頭望著阿龍道:「有酒嗎」
阿龍端上來一個用黃泥罈子裝著的酒罈放到了我面前,淡紅色的液體汩汩而出,倒入了酒盅裡,我端起來,一飲而盡,一股辛辣的感覺從喉嚨裡灼燒下去。
唐克乾脆把酒倒進了飯碗裡,就著白米飯,好像喝粥一樣,我鄙夷地瞥了他一眼道:「有你這麼糟蹋東西的這麼好的酒」
「再好的酒,不能醉生夢死算什麼」
我望著唐克,不知道他從什麼時候養成了喝酒的習慣,但是據我知道的,差不多是一兩年前,唐克有段時間幾乎廢了,每天就泡在酒罈子裡,不見人不說話不做事,喝了兩個月,人像抽大煙了一樣,消瘦乾癟,是被人硬生生拖出來送到了老爺子面前,恰好那天我也在,唐克站在老爺子對面,一隻手夾著煙,哆哆嗦嗦往嘴邊送,手指尖兒顫抖得夾不住煙頭。
後來聽說老爺子給唐克買了一箱酒,又給了他一張火車票,目的地是個很遠的地方,老爺子讓唐克去車上喝,要是能死,就喝死在車上,要是沒死,也別回來了。
不知道最後唐克是怎麼把酒戒了,雖然現在也喝,不過都是背著老爺子偷偷喝,我家老爺子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影響做事兒,對他也沒那麼嚴苛了。
人這一輩子會經歷很多事情,就像化學反應,一些小事兒會改變人的一些想法、性格和行為模式,我始終認為,想要瞭解一個人,不需要聽他說自己是怎樣怎樣,多瞭解他曾經經歷過的事情,就能基於這些事情判斷出他是什麼人,為什麼會這樣,以後會變成什麼樣。
但是唐克的過去,我瞭解的真的很少,不管他說起什麼曾經,哪怕是聽起來讓人覺得很心酸的事情,口吻也總是那麼雲淡風輕,不過想想看也是如此,哪怕是當時讓人痛苦得要死的事情,如果還沒放下,肯定不會自扯傷口,真正放下之後,也都覺得不算什麼,甚至連談資都算不上。
唐克吃了一碗白酒泡的米飯,心滿意足地放下筷子,我看他伸手拿酒罈,以為他還要再喝,不過我還沒來得及勸,唐克便用封布將酒罈子蓋上,一拍阿龍的肩膀。
「酒封好了,我回來繼續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