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著頭,她溫潤如泉的眸子專注地看著顧呈,澀聲說道:「二郎,昔日之事,是我錯了……我真是不該那般……」不該那般任性妄為,以為天下的人都如自己父母一樣能包容她,不該為了留住他,而動歪心思。她原以為憑著手段,可以穩穩地得到一個人的心,到得頭來,卻正是她那手段,才令得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也許,這世上的人心,能夠被你操控的,便是你不曾用手段也能為你所有,不屬於你的,你用盡心機也是白費。
終於,顧呈抬起頭來。
他凝視著她。
他的目光如此專注,那深邃的眸光,彷彿能懾人心魄,在這種目光盯視下,柳婧發現自己無法移眼,無法動彈……
他盯著她一會,慢慢揚了揚唇,輕聲道:「你錯了?你不該?」
柳婧無力地與他對視著,良久,她乾澀的唇動了動,啞聲說道:「是。」
「你悔了?」
柳婧苦澀地說道:「是,我悔了。」
她這話一落,顧呈卻是低低笑了起來。
這笑聲,竟是恁地冰寒,任地陰森……
柳婧心臟一緊,忍不住說道:「我是真的悔了。」她喃喃說道:「阿呈,我們解去婚約吧,以往的事,就當噩夢一場,你,你別再放心上了。」
幾乎是她這句話一出口,一股陰煞之氣便籠罩上了顧呈的眉眼,令得他在剎那間宛如羅剎。柳婧給他這突如其來的陰森給懾住了,當下給嚇得一動不能動。
就在空氣都被凝固之時,顧呈突然閉上了雙眼。
而隨著他這眼一閉,籠罩在柳婧身上的壓力陡然一鬆。
顧呈這眼一閉,便是好一會,直過了良久,他才再次睜開眼來。信手從一側拿過一卷竹簡,他側了側身子,似乎柳婧並不存在一般,看起書來。
柳婧本能的知道他很不高興,知道他在借由這個動作壓抑著自己的怒火,便不敢說什麼話。只是在他看了好一會竹簡後,悄悄朝他打量了一眼。
這般側對著她的顧呈,俊美的臉蒼白得近乎透明,他手拿竹簡,沉浸在書本中的模樣,不像她自己那般斯文,反而透著一種說不出的,讓人憐惜的脆弱。
柳婧悄悄打量了他一眼後,便目光一移,對眼前這人,她現在是完全只感覺到陌生,已根本不敢多看。
就在她這目光一移間,顧呈手中的竹簡上的一句話映入了她眼簾,「待天以困之,用兵以誘之,往蹇來返。」
咦?這句話?
只是最簡單的一句話,柳婧卻有一種被人當頭一棒的感覺。不由自主的,她頭一昂朝著那竹簡靠近了些許。
就是這一湊,她又看到了一句話,「若敵勢眾,削其羽翼,用敵之敵……」
就在她心神大動時,顧呈拿著竹簡的手突然動了動。柳婧見狀,連忙收回了目光,重新安安靜靜地坐好了。
柳婧一坐好,顧呈便慢慢收起竹簡,抬頭看向她。
柳婧依依不捨地盯著那竹簡一眼,心中想道:這是什麼書?我以前看過的那兩本法家書,似乎遠遠不及它讓人振聾發聵!
那法家書,是她十一歲之前看的,那時她也就是閒著無聊瞟了幾眼,自負聰明的她,對學習並沒有那麼用心,雖是喜歡,卻也只是走馬觀花地翻了一道,到得現在,書中的內容已全然忘記。結果她被關起來後,那法家書是想看也看不到,至於現在,便是求之若渴,也只是徒勞。
柳婧收回目光後,馬上轉向顧呈。顧呈卻正慢條斯理地品著盅中酒,陽光下,他不說話時,顯得格外冷漠。
柳婧唇動了動,低聲道:「顧郎如果沒事,阿婧就先告退了。」
「你很急?」
聲音依舊很冷。
柳婧搖了搖頭。
「那就再坐會。」冷冰冰地丟出這幾個字後,顧呈直直地盯向柳婧,姿態傲慢地說道:「那婚約一事……」
四字一出,柳婧迅速地抬起頭迎上他。
對上她的表情,顧呈的臉色刷地又是黑沉下來。他冷冷說道:「上次我跟你說過的話,你這麼快就忘記了?留著那婚約對我還有大用!」
可是,明明上次你說的話有假,本朝根本沒有待嫁的公主!
不過這話,柳婧對上他陰沉沉煞氣密佈的臉色,卻不敢說出來了。
見她老老實實地坐在那裡,低眉斂目地倒真是個純良溫雅的女子,顧呈又是冷笑一聲,他突然問道:「那閔府外走來晃去的,是你家的僕人?」
什麼?
這話直如九天雷霆,震得柳婧一驚。
看到她臉色一變,顧呈嘲諷地說道:「閔府自身最擅長幹的就是見不得光的事,也只有你這等無知婦人,才會派幾個同樣愚蠢的僕人去盯著人家大門……趁他們還沒有起疑,馬上收回去!」
柳婧咬著唇馬上應道:「是,我回去就會把他們叫回。」
這時,下面傳來了一陣小姑們的喧嘩聲。
一聽到這喧嘩聲,柳婧便是急急站起,她剛朝著顧呈一揖想要告退,顧呈已深深盯了她一眼後,不屑地哼了聲,「你走吧。」
「是。」柳婧連忙應了,轉身急急忙忙地朝樓梯口走去。
望著她迅速得近乎倉惶的身影,顧呈的雙眼越發深邃,當年,那個年方十一歲的小女孩,長得既美,又聰明膽大,任性驕縱,那時的她,可不會聽到有什麼女人來了就急急避開……是了是了,那時的她,眼珠子一轉便想了七八個主意,她早在這些女人出現之前,便已把男人的心意搓來揉去的玩弄了,哪裡還會有讓自己狼狽避讓的時候?
一想到這裡,他那雙深濃泛紫的雙眼,又滿滿都是憎惡了!
柳婧剛下到一樓,便聽到三個小姑嘰嘰喳喳地說話聲,當下,她連忙避讓柱子後面。
三個小姑的心,顯然全在顧呈身上,也沒有注意到她,她們嬌俏的,爭先恐後地跑上閣樓,人還沒有到,一聲聲嬌軟的喚聲便傳了來,「顧郎。」「顧二哥哥,你在啊。」……聲音軟綿綿中,盛著少女們純粹的歡樂,以及無盡的情意和渴望。
柳婧聽到她們這般羞喜交加的聲音,不由一怔,想道:不管她們家族的意思如何,這幾個小姑,是對顧呈動了真情的。
就在她如此想來時,閣樓上,傳來顧呈低沉的,直能勾魂蕩魄的溫柔聲音,「來了啊?陪我喝兩盅。」這聲音,真的太溫柔太溫柔,直能勾得人心口癢癢的,直能讓人從心臟酥到足底去。柳婧聽著三女越發嬌軟甜蜜的聲音,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後,走出了酒家。
柳婧直接回了柳府。
一回到府中,她便交待一個僕婦,讓她趕緊通知在閔府外守著的僕人們,告訴他們情況有變,讓他們馬上回來。
那僕婦離開後,她把自己關在書房,把「待天以困之,用兵以誘之,往蹇來返。」和「若敵勢眾,削其羽翼,用敵之敵。」一筆一筆地刻在一個空白竹簡上。
她刻得緩慢,一個字一個字的反覆品味。
而她越是品味,越是覺得這兩句話中,含著無盡的意味。
這般反覆默念了大半個時辰後,柳婧走到一側,把記錄眾浪蕩子收集到的口舌是非的帛書拿出來,細細地,一個字一個字的品讀起來。
柳婧這一讀,直是入了迷入了癡,當她欣喜地把帛卷一放,猛然站起身時,才發現外面已然天黑。
可能是聽到裡面的動靜,一個僕婦輕聲喚道:「大郎,你好了?」
柳婧應了一聲,道:「我好了。」
那僕婦連忙說道:「我早就過來了,見大郎讀得入神,便不敢驚擾……大郎,他們回來了,你要不要見一見?」
柳婧溫和地說道:「讓他們到書房來吧。」
「是。」
不一會,四個壯僕便走了進來。他們一見到柳婧,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大郎,怎麼不讓我們盯著了?」
柳婧手一伸,示意他安靜後,她站起來慢慢在書房中轉起圈來。
這般轉了一個又一個圈子,直把把思路完全理清後,柳婧放下那些事,轉過頭看向眾僕,說道:「有人提醒我,說是閔府有高人,會看穿你們的身份。」
解釋到這裡,柳婧轉向那個專門負責盯著柳二的僕人,道:「柳二那廝可有異動?」
那僕人上前一步,應道:「柳二今天從閔府出來後,直接回了家,他神色怏怏,還在那對面的酒家喝了些酒,說了些醉話。小人怕自己的陽河口音驚擾了他,也怕他還記得我,不敢靠近詢問。」喝醉酒說了醉話?柳婧眉心一跳。
她又問了這人幾句,再與另外三人交流了會,見沒有特別值得關注的事後,便揮手讓他們退下休息幾天。
就在當天晚上,柳婧會見眾浪蕩子時,從一個浪蕩子的口中打聽到了柳二所說的醉話。而那一句「若不是你慫恿,我怎會害我前主?如今又說我品性不良,讓我好自為之……」的醉話,就正正式式地讓柳婧肯定了,暗算自己父親的,果然有閔府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