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婧反思了一會,狠狠地睡了一個好覺。一到傍晚,她便急急出了門,近一個月沒見那些浪蕩子了,也不知會錯過多有用的消息?
接下來,柳婧用了半個晚上,才聽完四個浪蕩子說的是非話。而接下來,她整整五個晚上,都在接待這些人,記錄他們所說的話。
第二晚,有個浪蕩子說著說著,突然道:「郎君,據我看來,那閔府應該是出大事了。」
閔府?柳婧眉心一跳。其實她一直最想知道的便是閔府的消息,可為了不讓人起疑,她從頭到尾沒有主動問過一句。此刻終於有人提起,柳婧的心直是砰砰砰跳得飛快。
讓自己平靜後,她放慢聲音問道:「出什麼大事?」
那浪蕩子神秘地說道:「那開肉鋪的張老頭說,那天他天沒亮就起來了,正好看到一大隊銀甲衛進了閔府。自那以後,整個閔府都變了,又是買田買鋪子的,還發買了好些婢女小廝的,
平素裡那些來來往往的馬車都不見了。有人說閔府要倒了。」
直過了一會,那浪蕩子才聽到柳婧低聲說道:「是麼?」
吐出這兩個字後,她站了起來。
緩步走到窗口處,柳婧挺直腰背,拳頭握得緊緊,目視著前方,想道:看來我的計策成功了!
對於她來說,閔府實在是龐然大物,不這般驅虎吞狼,光憑她個人,那是根本奈何不了的。她當初讓乞丐通知鄧閻王時,心中便想著,便是此舉扳不到閔府,能把這剩下的兩船鹽送到鄧閻王手中也是好的。至少,少了三船鹽貨的閔府一定會大傷元氣。
現在看來,效果還是很不錯的。閔府應該自顧不暇了吧?嗯,再觀察幾天,如果確實不錯的話,就可以對柳二和阿五下手了!
想到激動處,她心跳如鼓,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柳婧不動聲色地說道:「嗯,知道了,你們繼續說……」
與浪蕩子們會過面後,第六天上午,柳婧帶上一些黃金,與柳母幾人朝著關押柳父的監牢走去。
與柳父的非常順利,經過柳婧這大把的撒錢,柳父現在住的是極乾淨溫暖的單人監獄,吃食也是豐盛的,他的腿早就好了,饒是如此,還定期有大夫前來給他診脈。柳婧去看他時,柳父正酣然高臥,經過這陣子的靜養,他肌膚白淨,氣定神閒,狀態大好。
現在,有了那價值幾千兩黃金的私鹽做底,柳府眾人都是信心十足,柳母與柳父相見,也不再像前幾次那樣眼淚巴巴,彷彿人生再也沒有希望。
等柳母說完事後,柳婧上前,她朝四下看了一眼,示意柳母和眾僕退後,防著有人過來後,她壓低聲音,把自己這近的所作所為跟柳父交待了下。
當聽到柳婧用調虎離山之計引開閔府眾船,並引來鄧閻王,再到她得了鹽後的種種處置手段時,柳父定定地朝著柳婧看來。
他凝視了女兒一會,深歎一口氣,道:「我平生最恨之事,便是我婧兒不是一個男兒!」這六年中,為了讓女兒變得溫雅嫻淑,他這個做父親的,是防著自家孩子去接觸那些兵書和法家書的。他曾經認為,女兒只要按照班昭的《女誡》來做人就可以了。至於謀算千里,陰謀城府,是非爭鬥,還有種種利益盤算,都不應該是一個女孩家沾染的東西。可現在,她還是能憑一已之力救活了家人,更能玩弄那些大府於掌心。這個孩子,生成女兒真是可惜了。
想是這樣想,柳父還是吩咐道:「如此看來,你現在最要防的便是那什麼鄧閻王。婧兒,以後少與他接觸,還有那些鹽,在那人離開吳郡之前,提也不要提起。」
「父親,孩兒知道了。」
「那顧二既然這般態度,我柳行舟的女兒也犯不著上趕了攀附。為父這就修書一封,你讓人送到洛陽顧府去退了這門親吧。」
「……好。」
柳父伸出手,他撫摸著女兒的秀髮,慈愛地說道:「至於為父入獄一事,孩子你不用過於擔憂。按這情形看來,為父出獄的日期不遠了。」
柳婧雖然不知道父親哪裡來的信心,可向來對父親敬重信任的她聽了這話,還是雙眼明亮笑容燦爛的狠狠一點頭。
與父親呆了一會,出來時,柳婧又給了那些獄卒二十兩黃金。
在這吳郡的一個普通幕僚,一年所賺不過三四兩黃金的時期,柳婧對這些獄卒算大方的了。也正因為這種大方,所以在這吳郡牢房人滿為患的時候,她的父親還住著舒服的單間,每日裡溫水沐浴有酒有肉有書可看的養著。要說以前的柳父坐的是苦牢的話,現在的柳父,簡直是在休養了。
與父親見過一面,特別是得了他最後一句話後,柳婧心態大好,前陣子急忙慌亂的心態,竟是一下子消散了大半,走起路來步履輕鬆,閒適有力了。
她總算,不再時刻有被放在火上燒著,日夜煎心的感覺了。自父親出事後,她總是半夜睡著睡著都感到心跳如鼓,慌亂無比,進而徹夜不眠啊。
——柳婧卻不知道,她心心唸唸的養氣,其實就與她這陣子的煎熬心態有關。現在她人放鬆心放寬了,整個人,自是也氣定神閒了許多。
回到府中,柳父舒服地泡了一個熱水澡後,穿上她的青色布袍,懷中揣著柳父的那封退婚書,朝著閔府走去——她還需要最後確定一下,一旦確定了,她也好立刻對柳二和阿五下手!
那退婚書,柳父的意思是直接派人送到洛陽顧府,可柳婧卻還想留一留,至少,得在王叔從洛陽回來後,再送出不遲。至於現在她揣上這個,那是防萬一遇到顧呈,也可有個說法。
不一會功夫,她就來到了閔府外。此刻的閔府,大門雖是敞開,可門可羅雀,看到柳婧一個布衣儒生過來,那年老的門子都一臉緊張地站起來,這在以前,那是不可想像的。
柳婧走到那門子旁,不動聲色的朝同樣荒涼的閔府內瞟了一眼後,朝著那門子一揖,客氣地說道:「還請老丈通知一下,便說柳文景求見顧呈顧二郎。」
「顧家二郎?」門子搖了搖頭,聲音沙啞無力,「你是說那位洛陽來的大人物?他早搬出去了。」
「搬出去了?」柳婧一驚,她失望地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約有一個月了吧。」
也就是說,閔府事發時?
柳婧暗中算了算後,又道:「那貴府的三郎呢?在下可以一見否?」
一提到閔三郎,門子突然不耐煩起來。他手一揮喝道:「我說你這人有完沒完?我家三郎不在,走吧走吧。」說著說著他把柳婧一推,然後重重把門一帶,把柳婧給關在了門外。
看著那緊閉的閔府大門,柳婧微微一笑,想道:看來情況屬實了。
想到這裡,她轉身就走。
一回到家中,她便叫來一個老僕,說道:「侯叔,你且派一人去下河村通知吳叔,便說,讓他們找機會劫走阿二最喜歡的兒子,借此引出阿二,然後把這兩父子都帶來見我。」
「是。」
「至於侯叔你,也帶上兩人去把柳五那兒子弄來。」
「是。」
「這些事一定要做好得隱密,不可洩了行蹤。務必要讓阿二和柳五神不知鬼不覺地落到我們手中。」
「是。」
目送著侯叔出去,柳婧垂眸尋思了一會,再次走了出去。
她是突然想起,還有一個有可能知情的故人她不曾拜訪呢,那人,就是陽子遠!
柳婧不知道陽子遠住在哪裡,當下,她朝著陽子遠以前最喜歡去的那兩條街走去。說來也是運氣,她剛剛來到那街道,一眼便看到對面的酒家裡,坐著一盅又一盅,不停地給自己灌酒,時哭時笑的陽子遠。
柳婧壓了壓斗笠,提步走了過去。
在陽子遠的對面坐下後,她取下斗笠,這時,夥計走了過來,彎腰問道:「郎君要什麼?」
「給我一樽酒便可。」
「好勒!郎君稍侯。」那夥計一走,被兩人的對話驚醒了的陽子遠,便抬起酒氣熏得通紅的臉,雙眼迷糊地看著柳婧,他左搖右晃的,半天才打了一個酒呃,結結巴巴地喚道:「柳,柳兄?」
還認得她,看來也醉得不厲害。
柳婧接過夥計遞上來的酒樽,給自己倒了一盅,又給陽子遠滿上後,回道:「是我。」頓了頓,她輕聲安慰道:「陽兄,閔府的變故我已知曉,你也別太在意,這做生意嘛,總是有賺有虧,便當流年不利虧了一筆吧。」
柳婧氣質溫雅,這般娓娓而談,聲音低而清徹,表情溫柔誠摯,眼神也是誠意十足,這模樣,還真是讓人心中慰貼。
自從閔府出事後,那些閔府的附庸家族和個人,就沒有一個好過的。這陣子,陽子遠也是受夠了眾人的指點和白眼。平素裡那些陽兄前陽兄後的酒肉朋友,現在一個也不見了。便是偶爾遇到,不是像避過疫症病人,便是在那裡冷嘲熱諷地,他在吳郡置下的產業,更是被那些所謂的朋友明搶暗奪得差不多了,真真沒有一個好東西。
柳婧在他這般痛苦的時候出現,還這麼溫柔地安慰他,陽子遠一陣感動過後,再也撐不住地啕啕大哭起來。
他用額頭這樣重重地抵著幾,那哭泣聲不斷傳入柳婧耳中,倒真是說不出的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