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汝南王世子便派人送來了柳行風的效忠表,並邀請她赴宴。
這個節骨眼上,柳婧覺得自己赴宴的話,就會更加打上鄧九郎的烙印,便委婉的拒絕了。
而第二天,她便向鄧九郎提出要去迎接那些前來汝南的族人。因這件事她早就在鄧九郎那裡打了底,再加上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鄧九郎在莫測高深地朝柳婧盯了一會後,便允許了。
從梅園一出來,柳婧便帶著護衛們,坐著馬車趕到碼頭,坐上了前往黃河諸岸的客船。
想這豫州一地,自古以來便是中原九州,它位於黃河以南,境內有淮河等河系,水資源十分的豐富。要知道,從遠古以來,人類聚集生根的地方,必須是水流豐富,交道發達的地段,而豫州享譽至今,它的河道之多,水道之便利,航運之發達,甚至還要勝過揚州。
坐到客船上後,柳婧望著那漸漸遠去的汝南城,不由輕吁了一口氣。
被柳母特意派來的吳叔走到她身後,笑道:「大郎看來很高興?」
柳婧笑了笑。是啊,她很高興,再在汝南呆下去,她真怕一覺醒來,自己莫名其妙睡在了鄧九郎的榻上,然後一輛馬車從後門接進,完完全全地成了他的妾室。最最可怖的是,說不定那時她還挺心甘情願,迫不及待。
她想,對於女子來說,這世上最可怕的事,就是明知眼前是絕路,還一往直前。因這路邊的風景美好得能迷惑人的心智,便以一生賭一時之歡。
看到柳婧微笑,吳叔從懷中掏出一個木盒過來,神秘地說道:「大郎,這是大人送給你的,他說,他原本以為這一輩子都會把它束之高閣,知道你心心唸唸,便把它送給你,他還說,也許這就是天意。」
柳婧好奇地回過頭來。她是知道自己父親的,他就是個有點迂腐的讀書人,能讓他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木盒中的東西,可見是極稀罕的。
接過木盒,柳婧雙眼閃乎乎地說道:「這是什麼?」
吳叔笑道:「大人說,這是能讓純良的人變得奸詐狠辣,能讓平凡的鯉魚化為龍身的寶物。」
什麼?柳婧更好奇了。她連忙笑道:「我進去打開看看。」
說罷,她迫不及待地入了艙房。
回到艙房中,柳婧把那木盒放在几上,深吸了一口氣後,雙手顫抖地啟開了木盒。
……她的父親,從來不會胡亂說話,他說這裡能讓純良的人變得奸詐狠辣,能讓人化身為龍,那就必然是真的。
只是不知道是什麼?
在柳婧雙手顫抖中,漆了黑金,顯得神秘古樸的盒蓋慢慢打開,露出裡面被油紙布緊緊包著的厚厚一疊。
柳婧把那疊東西從木盒中捧出來,態度端莊的打開了油紙包。
油紙包裡面,是三本書。
一本是《孫子兵法》一本是《三十六計》,還有本,寫著《鬼谷子》三個字。這三本書下面,還壓著一張紙帛。
柳婧拿起那紙帛,就著陽光閱讀起來。
上面只有寥寥數句,「婧兒,這三本書,都是不世出的聖人遺作,它是你母親的家傳之寶。這三本書中,《孫子兵法》和《三十六計》,教人奸詐之術,能讓人成為世之良將。《鬼谷子》一書中,更有帝王之道在其中。在得到這等寶物時,父親曾發誓,要將其束之高閣,永不現於人間。現今,為父食言了。」
柳婧雙手顫抖起來。
不世出的聖人遺作?
原來她心心唸唸的兵家書法家書,就在這裡。而且還是所有兵家法家中經典中的經典。這裡的每一本書,都含有無邊的智慧,都蘊有不世出的奇謀,有對人性的洞察,有發生過的史實的記載。
有所謂讀史使人明智,這些書,確實是能讓人平庸的人化身為龍的絕頂寶物啊。
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讓柳婧激動。
她撫摸著這些書,心中想道:這樣的奇書,也不知道我母親怎麼會有的?轉眼她又想道:父親以前總怕我沾染上這些,現在卻主動送給我。
此時此刻,她心潮起伏,那說不出是興奮還是緊張期待的情緒,緊緊地鎖著她。
接下來,柳婧就沒有出過艙門。
二十天後,當客船抵達離開封只有百數里水路的一個小城時,柳婧等人下了船。
吩咐眾護衛找了一家客棧,柳婧便閉門苦讀起來。
她這一讀,便是足足三個月。想她出來時,是剛過完新年,還是元月,現在,都到了四月底王月初了。原本淺淺染在大地上的綠色,變成了片片厚蔭,小城的河道兩側,也開滿了各色鮮花。
當真是人世最美時節。
把幾本書背得滾瓜爛熟的柳婧,這一天終於出了家門。
「大郎,汝南來信了,信中說,幾位伯父都已抵達汝南,為何前去迎接的人,卻不見蹤影?」
看著那傳信的護衛,在客棧中閉門苦讀了三個月,映得越發臉白如玉的柳婧溫雅地笑道:「行了,我這就回信,說我馬上啟程,二十天後便能抵達汝南。」
「是。」
就在這時,吳叔也走了進來。他朝著柳婧行了一禮後,道:「大郎,那鄧九郎也來信了。」
「哦?」柳婧微笑著問道:「他說什麼?」
吳叔恭謹地回道:「鄧九郎說,郎君剛去時,柳葉初萌,如今柳絮翻飛,郎君一避數月,何至如此,何必如此?」
聽到這裡,柳婧輕笑道:「把信給我。」
吳叔連忙雙手捧上那信,遞給了柳婧。
柳婧只是看了一眼,便說道:「他生氣了。」她這語氣特別平靜,裡面含著一種說不出的韻味,能讓聽到的人心頭一靜。
在吳叔看來時,柳婧聲音壓低了些,她輕輕又道:「他很生氣呢,也是,我這般一走前後就用了四個月。他可是鄧閻王啊,四個月時間可能讓他做多少大事?為了等我一個婦人,白白耽擱了。」
說到這裡,她把信收好,靜靜地命令道:「行了,收拾一下,我們去碼頭吧。」
「是。」
吳叔上前,輕聲問道:「大郎,你讓我們收攏的那百名乞丐,是留在這裡還是一併帶回汝南?」在抵達此城第三天,柳婧見護衛們閒著無事,便讓他們在這方圓百里收攏一些乞丐和流民,加以訓練,並讓他們學會對柳婧效忠。
那時正是剛過完年,青黃不接的時候,經常會有一些庶民因種種緣故生活不下去,被逼為乞丐,而那些人,就是柳婧接納的主力。至於那些常年為乞丐的,她讓吳叔盡量挑一些不好逸惡勞的青壯之人。三個月過去了,也收攏了百餘名,平素給養在城外的莊子裡,吳叔負責教導他們識字和儒家忠孝之道。
聽到吳叔這麼一問,柳婧點了點頭,道:「帶回汝南。這樣吧,吳叔跟我走,剩下的人留下五個,讓他們明天帶著那百來人動身。到了汝南,先安置在城外。」她從袖袋中掏出一些金遞到吳叔手裡。
吳叔連忙接過後,馬車開始啟動。
不一會,馬車便來到了碼頭旁。
柳婧帶著五個護衛和吳叔,踏入了客船。
在燦爛的陽光中,那客船上的船工在一陣吆喝之後,客船緩緩駛動,在激起一串串白浪後,駛入了茫茫江流中。
如柳婧手中這樣的聖人經典,那是每一句每一個字都含著無邊的智慧,都值得人千百回的細細品味。柳婧一上船,便又呆在艙房中寸步不出,如癡如醉地繼續品讀起來。說來也是奇怪,明明這些書她都倒背如流了,可是每一次再看,都能體會出與之前完全不同的內涵。
她所乘坐的客船是大型船,船上人流眾多,每到一個新的碼頭,又會上來一些人。因為人多,客船上也熱鬧得很,可柳婧就是充耳不聞,整整二十天,她都埋頭苦讀,不曾出過艙門。
如此,在五月中旬,汝南城終於在望了。
這天傍晚,吳叔大步走到艙房門外,高興地叫道:「大郎,快到碼頭了。」
「知道了。」柳婧把幾本書小心地收好,推開艙房門走了出來。
這時刻,客船的船頭上,給聚集了上百人,眾人都在昂著頭看著前方漸漸出現在陸地,一個個高聲談論,興奮不已的。
看到柳婧過來,原本喧嘩熱鬧的所在不由靜了靜。不知不覺中,越來越多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柳婧身上,臉上。隱隱中,有人在問道:「這美貌郎君是誰?怎地這一路上我都沒有見過?」「他是誰家子弟?我怎不知汝南有這號人物?」
對這些詢問和議論,柳婧充耳不聞,只是靜靜地朝前走去。她原本氣度奢華,宛如一流世家的權貴子弟,這幾個月的苦讀,更讓她增加了一種腹有詩書的清貴,這樣的她,那是頗有氣場。因此隨著她一動,原本擠得水洩不通的眾人不由自主地向兩側退去,然後在不知不覺中,柳婧站到了船上最好的位置,和眾人一樣,朝著汝南城張望而去。
隨著船隻高速行進,漸漸的,碼頭已然在望。
朝著那碼頭張望了一會後,吳叔興奮地叫道:「大郎你看,迎接我們的人到了。」
柳婧順著他的手勢看去。
只見碼頭的西側角,果然聚集了一大堆人,柳婧只是一眼,便認出了王叔和另外兩個老僕。
就在她認真看去時,吳叔又叫道:「咦,老王在與誰說話?大郎大郎,那一些應該是你沒有見過面的族親。」
柳婧點了點頭,含笑說道:「應該是的。」
主僕兩人交談中,客船漸漸靠上了碼頭,隨著碰地一聲輕響,大船在晃了晃後猛然停了下來。
終於到岸了。
一抵達碼頭,思歸心切的眾人便如潮水般湧向碼頭,柳婧也不急,她靜靜地看著人流散盡,這才準備提步。
她是不急,可王叔等人明顯是迫不及待了,幾乎是眾人走得差不多時,他們已一窩蜂湧入了甲板上,團團圍住了柳婧。
在王叔等人衝到柳婧面前,激動地朝著她行了一禮,喚了一聲大郎後,一個三十來歲,滿頭珠翠的肥胖婦人率先衝了過來。她衝到柳婧面前,把她上下打量一眼後,笑瞇著一雙不大的眼睛嚷嚷道:「文景啊,我是你七伯母,知道你要回來,特意過來迎接了。」
柳婧朝她深施一禮,斯文地說道:「七伯母安好。」
「好好,我當然好。」那婦人胡亂點了點頭後,扯過她身後的一對兒女,叫道:「這是你堂哥,叫柳式,這是你堂妹,叫柳敏。你好好認一認,以後要多加照顧的。」
柳婧微笑著一一見禮。
這時,另一個中年男子踱上前來,他朝著柳婧笑道:「文景啊,我是你五伯父。」
柳婧連忙施以大禮,恭敬地說道:「文景何德何能,得蒙伯父親迎?」一副商人打扮的五伯父柳行工哈哈笑著扶起了柳婧。然後他指著身後的四個少年笑道:「這是我四個兒子,分別你大堂哥柳光,二堂哥柳明,三堂哥柳地,四堂哥柳樹。」
柳婧上前一一見禮。
五伯父剛介紹完,又是一個兩個青年帶著兩個小姑上得前來,這四人則是六伯父的兩個兒子和二個女兒。
在一陣寒暄認親後,那肥胖婦人七伯母柳成氏又湊上前來,她笑呵呵地說道:「文景啊,本來呢,你一個後輩是不值得我們這些長輩前來迎接的。不過聽說你與那鄧九郎交好,是他什麼那個,那個相好的……」一句話說得王叔吳叔等人臉色大變時,那柳成氏瞪了眾僕一眼,尖著嗓子怒嚎道:「你們朝我拉臉子做什麼?人家鄧九郎那是什麼人?那可是響噹噹的國舅公,文景能夠得到他的寵愛,與他成為相好的,那是文景的福氣!」
她的聲音如此響亮,一時遠遠傳出,幸好這時船上的眾人都散得盡了,因抵達終點站,船工們也都離開了大半,不然以這聲音的響亮度,只怕是順風飄一里了。
叫到這裡,柳成氏轉向柳婧,一邊把自個的兒子和女兒推到她面前,一邊樂呵呵地說道;「文景啊,你堂兄呢,想在汝南謀個官職,這事得你出馬。也不要太大,如你三伯父一樣,食祿四百擔就可以了。還有你的堂妹,你看她長得挺俊吧,伯母就委屈點,你讓鄧九郎開口,給她配個他身邊的第一門客或最大的親信啥的。對了,一定是要娶為妻室哦,你堂妹可不能像你一樣,不清不白的……」剛說到這裡,她彷彿自知失言,連忙呵呵笑著在自己嘴上輕輕拍了下,道:「伯母不是這個意思,文景你不知道,你伯母我從來就是個直爽人,可沒有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