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父看到女兒這樣,不由扶著她的頭放在膝蓋上,右手輕輕地摩挲著她的烏髮,低低哼唱起來。
他唱的是一首新樂府,曲調悠然自得,讓人彷彿回到那無盡的春光中,小的時候柳婧每次哭了鬧了,柳父便這樣哼著,而她也會安靜下來。
此刻也是,柳婧慢慢平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柳婧終於有力氣說話了,她喃喃問道「父親,是不是那些大世家的男兒,都如鄧九郎一樣,會蠱惑人心?」
柳父笑了起來,他慈愛地說道:「恰恰相反,越是那般家族的孩子,越是什麼都不做就有人把無盡的好處送到他們面前。值得他們花心思去盅惑的,還真不多。」
柳婧沒有想到父親會替鄧九郎說話,她睜開眼看向父親,半晌啞然笑道:「這樣我就舒服了,他花了心思,我也動了心,這很公平。」
柳婧過了一會又笑道:「三伯父要是知道這事,非得把我打包送去不可。」
柳父蹙眉道;「他要去巴結鄧九郎,可以送自家孩子去。你是我的孩子,就應該有這骨氣。」
「父親說的是。」柳婧轉頭看向蔚藍的天空,慢慢笑道:「上次我用了四個月就把鄧九郎忘光了,這次看來也只需用四個月。」她嘴角噙著一朵笑,看向柳父的目光閃閃,「父親,我這次表現得好不好?」
柳父啞然失笑,他撫著柳婧的烏髮,輕聲道:「我兒能忍能捨。是個做大事的人。」
柳婧這時又不想說話了,直過了一會,她開口道:「父親,我現在不想回家。你先送我到三伯父那兒,我要與他談一樁買賣。」
柳父啞然失笑道:「你這孩子,都與自家伯父談起買賣來了。」柳婧卻是笑而不語。
此時的柳父,對這個寶貝女兒自是言聽計從。他把柳婧送到柳行風府中後,也沒有忙著離開,而是坐在牛車中等她出來。
柳婧用了二刻鐘就出來了,遠遠看到父親俊臉上慈愛的笑容,她的心頭就是一暖。
她快步爬上馬車,衝著柳父笑道:「行了,可以了,我們回家吧。」
柳父回道:「好。」轉眼他又道:「婧兒,你要是不想笑。可以不笑的。」
他這話一出。柳婧卻扁起嘴。她哼了哼後說道:「我當然想笑,我一直想笑。」一側的柳父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一會功夫,父女倆便回到了府中。剛剛與柳父告辭,又感覺到疲於若死的柳婧正想回到自己房間躺一躺時。柳式柳敏兄妹和一個堂兄衝了過來。
三人攔住柳婧,也不寒暄,柳式便板著一張臉不高興地衝著柳婧嚷道:「柳文景,是你跟三伯父說,要把我們通通關到書院去的?」
柳婧靜靜地看著他,回道:「不錯。」
幾人臉色一變中,另一個叫柳成的堂兄扯著嗓子怒道:「你憑什麼替我們做主?你自己還只是一個庶子呢。別以為睡了一個鄧九郎,就可以在家裡也指手劃腳!」
幾乎是柳成的叫罵聲一落,柳婧便上前一步,她靜靜地看著他,面無表情地說道:「你再說一遍?」
柳式推開這個二伯父家的次子柳成,自己站到了柳婧面前,青著臉氣憤地叫道:「我說柳文景,你知道你哪一點最討厭嗎?你明明就只有一張小白臉能看,卻偏偏不好好與自己的恩主相處。現在他都要離開汝南了,怎麼就不帶你去?你沒臉沒皮地上了人家的榻,都不能得到人家真心恩寵,你憑什麼在我們面前作威作福?」
這一次,柳式的聲音一落,只見柳婧右手一揚,『啪』的一聲,一個耳光重重地扇到了他的左臉上!
這個巴掌聲是如此清脆,簡直響亮得人人側耳。就在柳式臉一青,正要朝著柳婧撲上來時,柳婧左手再次一揚,『啪』的一聲,在他右臉上也重重扇了一巴掌。
這一掌扇出,柳式憤怒到了極點。就在他嘶吼一聲撲向柳婧時,柳婧步履從容地移開幾步。
避開了柳式的衝勢後,柳婧從袖中掏出一個木牌,朝著圍來的僕人們喝道:「你們幾個,馬上給我拿下柳式!」她呼喝的這些僕人,卻是柳式兄妹自己帶來的。
「你憑什麼!」一側的柳敏也跳起來大叫了,她漲紅著臉尖著聲音叫道:「柳文景,你太過份了,你是什麼人,竟敢打我哥哥?現在還要我們的僕人拿下我哥哥?」
柳婧對上柳敏,盯著她,冷冷地說道:「憑我現在是柳氏一族的董首!」她把那木牌扔到眾人面前,負著雙手,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一字一句地說道:「三伯父說了,以後你們的教育婚配,在外的行走體面,我都可以直接管制,無需經過族中議會!」
四下一靜。
正叫得起勁的幾個年輕人,目瞪口呆地看著柳婧,柳式更是漲紅著一張印了兩個巴掌的臉,伸手指著她諤諤連聲,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在這安靜當中,柳婧轉向柳式幾人帶來的家僕,冷冷說道:「我這董首牌令,你們可要親自過目?」
「不不敢。」「郎君言重了。」
「很好!」見這些僕人知道恭敬,柳婧點了點頭,沉聲命令道:「把柳成架起來。」
這一次,她話音一落,眾僕同時應了一聲『是。』三個壯漢衝了過去,轉眼便把牛高馬大,又黑又壯的柳成反剪雙手架了起來。
柳婧提步。
她慢慢走到柳成身前,圍著他轉了一圈後,柳婧右手一提,『啪啪』兩個耳光重重甩了過去!她這耳光一甩,柳成怒得雙眼腥紅,倒是剛才還羞憤欲死的柳式。見到自己有伴了,竟是心情好了不少,
柳婧扇了柳成兩個耳光後,板著臉踱著步。冷冷地說道:「你們可知道自己錯在哪裡?我告訴你們,一筆寫不出兩個柳字,你們羞辱於我,這對你們有什麼好處?身為至親兄弟。卻相互詆毀,用辭惡毒低俗,這是你們第一個該打的地方。」
她冷冷地盯著他們,又道:「你們的第二錯,就在於你們的愚蠢!得罪我,羞辱我這個兄弟對你們有什麼好處?啊?你們踩踐我時,可有想過,一旦我飛黃騰達,可會懲治你們?是。我可能看在宗親的份上。不曾對你們出手。可好處呢?你們可有想過。你們這麼一鬧,將一生與我絕交,將永遠從我這裡得不到半點好處?有所謂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我與你們本是至親兄弟,又從無冤仇。你們只為了一時口舌之快,就把親人逼成仇人,這不是愚蠢是什麼?」
柳婧說到這裡,沉下臉繼續喝道:「把他們送回去,在離開汝南前,通通給關在房中讀書。」
「是。」乾脆利落地回答聲中,幾個僕人推著柳式等退了下去。
望著他們離去的身影,吳叔湊上前來,輕笑道:「郎君那幾下巴掌可真夠狠的!」說到這裡,他壓了壓聲音,「只是我看他們離開時的樣子,只怕心下還是不服。」
柳婧聞言笑了笑,「哪有這麼容易就收服了的?」說罷,她腳步一提朝著自己的院落走去。
目送著柳婧離去的身影,吳叔怎麼看怎麼覺得,她越是這樣腰背挺得筆直,談笑風生的,就越是讓人看了想歎氣。
鄧九郎是連同馬車一起被搬運到大船上的。
一上船,他才發現乾三地五等人都在上面,而他們的身後,也站著一排排金吾衛。
看到鄧九郎下了馬車,乾三幾人一個箭步圍上了他。這個時候,金吾衛們也不攔著了,他們放任鄧九郎走到一側,在大船排出一串白浪,衝向河道時,更有美人們娉娉婷婷而來,為他們彈琴奉酒助興。
見鄧九郎一動不動地站在船尾,目光沉沉地看著越來越遠的汝南城,十幾個銀甲衛看了一眼後,最後還是乾三提了步。
乾三走到鄧九郎身後,學著他的模樣,朝著汝南方向打量了一會後,他壓低著聲音說道;「郎君,聽說這些人都是那柳家小兒自己招來的?」看著自家郎君越發青黑的臉,乾三不知怎麼地有點想笑。他咳嗽一聲後又道:「真沒有想到那柳家小兒是個這樣的人。在吳郡時,我還以為他也就是普通的攀龍附鳳的小白臉兒呢。沒有想到,人家壓根就不稀罕。」
他這話一出,一直黑著一張臉的鄧九郎聲音沉沉地開了口,「你的意思,是她從來就不稀罕我,是我上趕著稀罕她了?」
「沒有沒有,小人哪是這個意思呢。」乾三嘴裡是立馬否認,他嘿嘿說道:「小人就是覺得,郎君你雖然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可這世上,還就有不吃你這一套的人……喲喲喲,小人又說錯了。小人是說,郎君你在那柳小兒面前,還真是越挫越勇,越勇越挫。」說著說著,鄧九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而乾三的聲音,終於也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在乾三終於安靜下來後,鄧九郎側頭瞬也不瞬地看著汝南的方向。過了一會,他才低低說道:「你說世上怎麼有那麼一個人……讓你愛不得,恨不得,丟不下,拿不住……」
沉默良久後,他冷冷笑道:「我在這裡不停地想著她,只怕她這一會正高興能擺脫我呢。」說到這裡,他胸口大悶,不由又咬牙切齒地說道:「柳文景,你最好能逃一輩子,要是讓我再次逮到你……」就在這時,乾三在旁打了一個哈哈,叫道:「郎君你這可說錯了,說不定你再次見到他時,他已成親了!」豈料,他那『成親』兩字剛剛出口,空氣便是陡然一冷,一種陰煞死氣籠罩而來。在乾三給驚得恨不能扇上自己一個耳光,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時,鄧九郎輕柔地笑道:「成親?也是哦,她還可以成親……」這聲音,可真是溫柔到了骨子裡了。
乾三這時額頭都冒冷汗了,他結結巴巴地說道:「郎君,小人又說錯了。那柳姓小兒一看就是個聰明人,他怎麼敢成親呢?他是要成了親,可不是拿他九族開玩笑嗎?郎君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鄧九郎沒有回答。
他雖然不答,乾三卻是鬆了一口氣,他總算又能夠呼吸了。歪著頭悄悄看了一眼自家郎君後,乾三決定轉移話題,「郎君,你說這次皇后娘娘生了這麼大的氣,還派了這麼多金吾衛過來。會不會你一回去,她就逼著你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