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電技學院的人都穿灰色、衣袖邊上帶條藍色豎槓的運動服,校服就是他們的標誌,二中的人在學校附近看到都會繞著走,免得惹上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沈捷全程捂著口袋,坐在那邊偷偷打量這家店,也順便打量旁邊那幾桌人。

  就在賀朝翻菜單的時候,邊上那桌有人用酒杯敲了敲桌子,語氣很沖地說:「再來一箱啤酒!」

  沈捷把目光挪回自己這桌,看到他朝哥也在看飲品。賀朝手指點在菜單上,說:「綠豆湯來一份?」

  謝俞指尖擱在賀朝手指下面,半寸不到的位置:「這個吧。」

  「又喝礦泉水,」賀朝說,「你的生活也太沒滋沒味了。」

  沈捷就眼睜睜看著兩個人定好了喝什麼,開始挑菜品,他感覺自己就像個隱形人,半響,開口說:「你們……沒人問一下我嗎?我喝什麼?」

  「吃什麼喝什麼自己點啊,」賀朝頭也不抬,說完又側頭問謝俞,「這個吃嗎?」

  我日啊這頓飯就不該來,你們倆吃去吧。

  沈捷捏著筷子,心情很複雜。

  隔壁桌鬧騰得很,不斷傳過來開啤酒瓶蓋的聲音,裡頭還混了個女孩子,穿著超短裙,耳朵上一排耳洞,大圓圈耳環,大嗓門。

  「嫂子,圾哥什麼時候來?趕緊,打、打個電話催催他,」有個醉醺醺的人晃著酒瓶說,「我們這都喝了快兩輪了,再不來就……嗝。」

  大圓耳環拿起桌上的手機,爽快道:「行,我催催。」

  沈捷其實對吃也沒什麼挑的,就是對面這兩個人實在太過分,賀朝點了碗麵,特意說明不要香菜,沈捷沒忍住,插嘴問:「幹啥不要?」

  說完他就後悔了。

  因為賀朝說:「小朋友不吃。」

  沈捷:「……」飽了飽了,這飯還沒吃他就已經飽了。

  而且謝俞那長長一大串忌口,誰能記得住。

  謝俞胃口不是很好,今天坐在太陽底下曬了大半天,就吃了幾筷青菜還有半碗麵,吃完放下筷子去前台付賬。

  他剛起身,小飯館裡又進來個人。

  謝俞餘光看到個人影,也沒太在意,低頭擺弄手機掃碼:「一百二?」

  老闆娘對著訂單敲計算器,又算了遍,生怕少收錢,然後點點頭說:「礙,對。」

  「圾哥!」隔壁桌吃飯的人也不吃了,集體站起來鼓掌歡迎,「遲到,吹了這七瓶!給你準備好久了,不喝說不過去啊。」

  那人也穿著電技學院校服,寬大的運動服罩在身上,個子雖然高,但模樣普通,丟進人群裡都認不出來,唯一有點特色的大概就是他額角那道疤,從頭髮裡牽出來,一直延伸到眉梢。

  「圾哥,」沈捷不敢抬頭,低聲說,「電技那個拿刀捅過人的?」

  沈捷沒抬頭,所以沒看到賀朝臉上不自然的表情,以及本來要夾菜的手突然頓住,最後乾脆把筷子放在桌上,沒再繼續吃。

  沈捷還在碎碎念:「我好像聽萬達講電技十大人物的時候聽到過這個人,挺凶的,據說手底下小弟有七十幾個,別人打架他就蹲在垃圾桶蓋子上看著,所以人送外號圾哥。」

  沈捷話音還未落,察覺到那位「電技十大人物之一」站在他邊上不動了,他整個人頓時僵住,只能從手腕和胳膊肘撐起來的那塊間隔裡偷偷往下瞄,低頭看到一雙耐克球鞋:「……」

  沈捷在想是不是自己說話聲太大被聽見了,又開始思考他們這邊三個人,以朝哥和俞大佬的戰鬥力,敵不敵得過。

  還在計算戰鬥力,就聽圾哥叫了一聲:「賀朝?」

  謝俞付完帳回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面。

  穿著電技校服的不知道什麼人手裡拿著瓶啤酒,站在賀朝對面,將瓶口懟在桌沿邊上,手腕用力,瓶蓋順勢打開,落在地上。

  瓶蓋在地面上清脆地滾了兩圈。

  然後那人把啤酒瓶遞給賀朝,意味不明道:「給個面子?」

  賀朝沒接,笑笑說:「老朋友,三年不見,不用這麼熱情吧。」

  兩個人都沒有明確表示出什麼敵意,話語間的挑釁不仔細聽幾乎聽不出來,但謝俞靠著牆看了會兒,一眼看出來賀朝這個笑算皮笑肉不笑,虛偽得很。

  「圾哥,」旁邊那桌有人問,「怎麼著?認識?」

  然後他們七嘴八舌地說:「看校服是二中的吧。」

  剛才賀朝一直背對著他們,走進來的時候他們都喝得上頭了,沒注意看,現在仔細看兩眼,有個對二中「傑出人物」比較瞭解的人驚了:「我去,這不是二中賀朝嗎。」

  說完,那人音量又低下去,補充道:「……那邊內個,謝俞?」

  圾哥也沒再要求賀朝喝酒,仰頭自己全喝了,在一片喝彩聲裡,他抬手抹了抹嘴角,拎著空酒瓶說:「你不說我都不記得了,三年啊,時間過得真他娘快。」

  圾哥走上前兩步:「既然你記性這麼好,還記不記得我當初說過什麼?我說別讓我再見到你,記得嗎?」

  剛才氣氛還比較模稜兩可,這回是挑明了要鬧事。

  那邊兩桌□□個人也不看熱鬧了,直接站起來,椅子往後退的時候在地面上嘩啦出刺耳的聲響。

  賀朝一隻手手掌抵在桌面上,身上還穿著那件愛與和平,不過愛與和平四個字在這種情況下顯得有些諷刺,就像黑水街群聊裡整天在喊『我去你媽我殺你全家』,卻取個不要打打殺殺的群名字。

  半響,賀朝說:「有什麼事衝我來,讓他們先走。」

  沈捷身為賀朝嘴裡的「他們」之一,還拿著筷子不知道該幹什麼,傻子都看得出來這個氣氛不太對,他放下筷子說:「不走,是兄弟怎麼可以在這種時候一走了之。朝哥,沒在怕的,正面剛,我們這還有可以一個對七個的老謝。」

  如果換了平時,賀朝絕對會拍拍他的肩,來一句:老謝也是你叫的?

  但賀朝只說:「剛個屁,這事跟你們沒關係,趕緊走。」

  「兄弟?」圾哥笑了,這兩字好像點中了他什麼笑穴一樣,他笑得很誇張,捂著肚子彎下腰,半天才止住,他抬手擦擦眼角笑出來的淚,又說,「……這位小同學,你把他當兄弟,你知道你朝哥最擅長幹什麼嗎。」

  圾哥說著說著,語調越來越慢,最後隔了幾秒鐘才吐出一句話:「他最擅長背後捅兄弟一刀。」

  賀朝沒說話。

  或者說,全場突然陷入一陣莫名的寂靜。

  這兩個人面對面站在一塊兒,明顯以前發生過什麼故事,信息量很大,目測還挺精彩。連沈捷都不由地晃神去想,什麼捅兄弟一刀?

  只有謝俞靠著牆看了半天,跟看戲一樣,然後沈捷這個聽到對八卦絲毫不感興趣的、一個可以對七個的老謝懶洋洋地開口說:「別廢話了,不想聽,你們是一個個來還是一起上?」

  圾哥:「……」

  最後這架還是打了,謝俞挑釁人的本領數一數二。

  不知道是誰率先掀桌,飯菜酒瓶摔了個稀碎。

  謝俞掄著椅子打,看到沈捷在邊上被三個人圍攻,三兩下解決完他這邊的,又鬆開手,椅子「砰」地一聲砸落在地,然後直接把椅子踹翻,正好打在那幾個人小腿上。

  這幫人菜得可以,沒什麼挑戰性。就是裡面那個妹子有點麻煩,碰又不能碰,還怕誤傷她。

  小飯店老闆娘既然敢把店開在電技附近,也是見過世面的,她紋絲不動坐在前台繼續按計算器,開始算等會兒該問他們要多少賠償金。

  賀朝跟圾哥單挑,剛開始賀朝明顯收著勁,基本上沒怎麼還手,但對方並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跟宣洩似的、一招比一招狠。

  賀朝脾氣也沒好到成佛升天的程度,幾個回合下來也有點惱:「夠了沒。」

  圾哥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音量不知道說了什麼,然後賀朝揮著拳就上去了。

  「你他媽就是個爛人,賀朝,」圾哥腹部被打中一拳,他跌下去,手臂撐在椅子上,說完,他又意味深長地勾起嘴角笑了,「……你現在在二中?」

  賀朝回擊完那一拳,彷彿用盡了自己渾身的力量,還有那些在腦海裡不斷叫囂著的往事,整個腦子都有些發懵。

  額角有根筋突突地在跳。

  他站在原地半天沒動,直到謝俞喊他:「走了。」

  回去的路上,誰也沒說話。

  謝俞是真的對這事沒興趣……也不能說沒興趣,如果賀朝願意說,他勉為其難可以聽一聽,換了別人估計他連聽都不想聽。

  謝俞想到這裡,突然意識過來,賀朝到底什麼時候在他這裡變成了例外。

  沈捷走到岔路口,不得不說再見,這才打破平靜,跟他們揮揮手道:「我先回去了,你們路上當心點啊。」

  「你這傷沒事?」賀朝手插在褲兜裡,站在路燈下面,「……你回去怎麼跟你媽說?」

  沈捷摸著自己臉上那塊小傷口:「沒事,就說摔的。」

  賀朝手從褲兜裡伸出來,也衝他揮了揮:「那你回吧,注意安全。」

  謝俞看著賀朝的側臉,有點晃神。

  這人現在明顯情緒爆炸,卻還在擔心沈捷回去之後會不會被罵。

  晚自習已經臨近下課,回教室也沒用,被抓到還得數落一頓。他們倆乾脆直接回了宿舍,進宿舍樓之前,賀朝突然來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就,今天這頓飯,」賀朝抓抓頭髮,「吃成這樣。」

  賀朝走到寢室門口的時候,看上去已經和平時狀態差不多,甚至還笑著跟他說小朋友早點睡覺。

  謝俞問他:「沒事了?」

  聽到謝俞說這三個字,賀朝愣了愣,然後才說:「啊,沒事了。」

  話說的跟真的一樣。

  如果謝俞沒有半夜起身穿過半條走廊去廁所,看到賀朝坐在樓梯上抽煙,他可能真的會信。

  大帥逼坐在最高的那層台階上,指間夾著煙,抽的時候,煙尾處那點火光瞬間陡然亮起來,在黑燈瞎火中一晃一晃。

  樓梯感應燈沒亮,只有從走廊那邊傳過來的極其微弱的燈光。

  然後大帥逼低下頭,緩緩吐出一口煙,動作嫻熟地將剩下半截摁滅,準備起身,抬頭看到站在樓梯口的冷酷小朋友。

《偽裝學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