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場裡雖然小動作多, 還是很安靜。
老唐正好穿過他們那組, 往講台方向去了, 殊不知在他背過身去的一瞬間,考場上紙團滿天飛。
「不傳答案,」賀朝掌心空無一物, 也沒有什麼小紙條, 謝俞的手有點涼, 他沒忍住說, 「……我上次就想這麼幹了。」
玻璃窗被雨滴打出一片漣漪。
隔了一會兒, 謝俞問:「好了嗎。」
賀朝:「沒有。」
「……」
「再牽會兒。」
謝俞頓了頓,有點無語又有點想笑:「你是無賴嗎。」
眼看老唐就快走到跟前,某位無賴這才不得已鬆開手。
老唐在賀朝座位面前停了幾分鐘,看賀朝的答題紙, 越看眉頭擰得越緊,最後神色複雜地對著那張正反面都填得滿滿噹噹的答題紙歎了口氣:「……」
等老唐走了,賀朝用筆戳戳謝俞:「他那是什麼意思?」
「朝哥,低頭看看你自己答的什麼玩意兒, 」謝俞說,「心裡沒點數?」
謝俞說完, 又有點無奈地想, 這傻逼心裡確實是沒什麼數。
作為一個成績差得八頭牛都拉不到及格線的人,可能還覺得自己答得挺好, 自信滿滿。
上午考試科目結束, 中午午休大家基本上都在對答案。
「朝哥, 你的逢考必過沒用,數學大題我錯了好幾道,」萬達把那張「逢考必過」還給賀朝,「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我也覺得沒有用,」賀朝拿起手機說,「早上第一門語文考,老唐還對著我的試卷歎氣,我去問問賣家。」
謝俞不太明白男朋友這個操作:「問賣家幹什麼?」
「問問是不是使用方法不太對。」
「還能怎麼用,燒了喝下去?」
「……不會這麼邪的吧。」
幾個人湊在一起議論了會兒,最後賣家回過來四個字,心誠則靈。
「心誠則靈,」賀朝又把逢考必過塞進萬達手裡,「你要不……下午再醞釀醞釀情緒?」
謝俞怎麼覺得賀朝看上去像在忽悠人。
偏偏萬達還就真的被忽悠住了:「好,那我下午再試一試。」
考試考了整整兩天,等最後一門考完,除了心累沒有別的感受。劉存浩為了給大家放鬆放鬆,在電腦上找了部喜劇電影,電影放了快一半,班裡鴉雀無聲,然後班長很焦心地問:「你們怎麼不笑啊,不好笑嗎,開心一點啊。」
萬達面無表情說:「關了吧,實在笑不出來。順便一說,靈慧法師現在是我最討厭的人之一。」
「小命都要不保,」羅文強趴在桌上,「我需要安安靜靜思考一會兒我的生存問題。」
只有賀朝很給面子,心態一級棒:「這片子挺好看的啊,你們都不看嗎。」
謝俞出去接了通電話。
昨天晚上雷媽就問他什麼時候考完,剛考完周大雷一通電話就打了過來。
周大雷蹲在小巷弄裡,接起電話的時候順便把煙掐滅了,然後把手機換了只手拿:「謝老闆,你考完了?」
「嗯。」
「找時間聚聚嗎,梅姨前幾天學會道菜,念叨好久說哪天你來了做給你吃……」大雷話說到一半,又扭頭對邊上的不知道誰「嘖」了聲,「小兔崽子你還跟我橫,給我按住了,我今天弄不死你,我雷仔兩個字倒過來寫。」
聽這話不太對勁,謝俞問:「你那邊什麼情況?」
「沒啥,」周大雷往巷弄外走了段路,嘈雜聲也漸漸遠了,「偷東西的,媽的,敢偷到這片兒來,讓他知道知道黑水街人民團結的力量……」
謝俞了然:「下手悠著點。」
周大雷走著走著,不知道想起來什麼,又樂了:「謝老闆,你還記得那個——就王媽大半夜把我們都嚎起來讓我們抓的小毛賊嗎。我去那天晚上真的是驚險,嚇我一跳我以為出了什麼事。」
謝俞靠著牆,目光穿過這片教室,好像回到了那個熟悉的、每次街道社區環境大評比總排不上號的小街道。
有點恍惚。
好幾年前的事了,有天晚上大半夜王媽家裡遭賊。
那賊還扒在窗口沒翻進來,跟王媽四目相對半天,沒有猜到區區一個中年大媽能那麼猛,鍋碗瓢盆直接砸過去就算了,還扯著嗓子把整個街道的人民群眾都喊醒了:「抓賊啊——」
小毛賊更沒想到,他逃都逃不掉,剛順著水管跳下去,落地還沒站穩,迎面就是一隻拖鞋往他臉上砸。
雷媽穿著睡衣,把另一隻腳上的拖鞋也取下來,在陽台喊:「這呢!我看到他了!還敢跑,我揍死你。」
一整晚雞飛狗跳。
追著小偷追出了三條街。
謝俞他們幾個小屁孩也混在大部隊裡,東奔西跑。
那個夏天,連晚上吹過來的風也都是熱的。
送警局之前,那小偷被他們堵在牆角,哭著求饒:「我再也不來你們這了……」
「好好的偷什麼東西呢,」梅姨站在前面,撩起袖子,「頭抬起來,我們聊聊。別怕啊,不會真的揍死你的,留你半條命跟你講講道理。」
顧女士一直不太能融入這片街道,她多年來接受的教育、禮儀無不告訴著她,怎麼樣也不能隨便打人,小偷抓到了送警局裡去就行了,何必動粗。
最後顧女士拎著他的耳朵把他拎回家:「你瞎湊什麼熱鬧——」
謝俞回神說:「就這週末吧,反正我週末也沒事。」
「行。」周大雷爽快地應了。
兩人又聊了幾句。
謝俞站在樓梯拐角,賀朝不知道什麼時候從班裡溜了出來,趁沒人看見,直接從背後摟住了謝俞的腰,湊過去問:「幹什麼呢。」
周大雷正想掛電話,冷不防聽到電話另一頭突然冒出來這句。
那人聲音壓得較低,靠得也很近,說話彷彿就湊在他謝老闆耳邊似的,尾音略微往上揚,硬生生……讓他聽出來幾分曖昧。
還有點耳熟。
周大雷虎軀一震:「誰啊?聽聲音感覺很不正經!」
謝俞說:「這也被你聽出來了。」
莫名其妙被扣上不正經帽子的賀朝:「啊?」
「哦……你是那個,我記得你,我們局子裡見過。」謝俞簡單提示了一嘴,賀朝記憶力不錯,沒忘記暑假那段蹲在局子裡抱頭寫檢討的經歷,男朋友的發小,賀朝覺得有必要討好一下,最後絞盡腦汁誇了句,「朋友,你檢討寫得不錯,文采斐然。」
謝俞:「……」
周大雷嘴裡剛點上的煙差點掉下去:「……」
「這人到底誰啊!」周大雷問完,又回味了一番『局子裡』這三個字,加上這人又這麼皮,想起來了,「是不是那個,戴口罩的大帥逼?」
賀朝湊得近,周大雷說話聲音又大,恬不知恥地回應:「是我是我,局子裡最帥的那個。」
賀朝這人自來熟,不管認不認識都能聊得起來,謝俞聽不下去:「你還要不要臉了。」
周大雷還真挺想跟這位兄弟聊下去的:「哎——謝老闆,巧啊,你們一個學校的?朋友?」
謝俞頓了頓,說:「嗯,朋友。」
還是男朋友。
周大雷沒往那個地方想,謝俞也就沒說。
雖然在學校裡偷偷摸摸的,但謝俞對這段感情沒有遮遮掩掩的打算,要是哪天大雷真的問起來,他估計會直接承認:男朋友,驚喜嗎。
等謝俞掛了電話,賀朝問:「你週末回去?」
「嗯,」謝俞說,「去我乾媽那。」
賀朝想了想:「那位道上混的地頭蛇乾媽?」
謝俞沒想到隨口胡扯的一句話賀朝記到現在,梅姨雖然脾氣暴了點,給人一種社會姐的感覺,畢竟也是正兒八經做生意的。
正巧放學鈴響,大家陸陸續續收拾東西往外走,這成績都還沒出來,已經有人歡喜有人憂。劉存浩他們站在班級門口,遠遠地看到他們,衝他們揮手:「走了——」
賀朝一條胳膊還搭在謝俞肩上,就維持著這個姿勢,也沖劉存浩揮揮手:「拜。」
劉存浩看著這個場面,已經見怪不怪,這兩位可是上課公然牽過小手,還在學校貼吧擁有一棟西皮樓的人。
謝俞回寢室收拾東西,賀朝寸步不離跟著。
他拿了幾件衣服,轉身想拿手機充電線,一轉身直接跟賀朝撞上:「您找個地兒安安靜靜坐一會兒行嗎。」
賀朝說:「安靜不了,我想到我們兩天接下來見不著面——兩天,48小時,2880分鐘,172800秒……」
謝俞只顧著強行把他往床上按,愣是沒發現哪裡不太對,也沒留意賀朝這個心算速度。
「坐下,」謝俞把人按下去之後,忍著脾氣,還摸了摸賀朝的頭,語氣不太好地商量道,「你再他媽跟著我瞎轉悠,我就揍你。」
賀朝:「……」
謝俞沒直接去黑水街,先回了趟鍾家。
顧女士還在燒菜,圍裙都沒摘,過來開門:「回來了?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
顧雪嵐又問了一串,什麼學校裡飯菜怎麼樣,是不是瘦了,期中考考得怎麼樣。
謝俞從果盤裡拿了個蘋果,靠在廚房門口說:「還行吧。」
這個『還行』模稜兩可,也不知道到底是指什麼。
「什麼還行,」顧雪嵐說,「你這次再考個倒數第二?」
謝俞沒說話,顧雪嵐也沒糾結在這個話題上,莫名其妙開始聊起了年級倒一:「你同桌,那孩子回回拿倒一?」
顧雪嵐說完,又「哎唷」了一聲。
謝俞其實覺得自己有時候心情大概跟顧女士差不多。
本來就打算做兩道菜的顧女士多燒了幾樣,在廚房間忙活一陣。
謝俞在沙發上坐著等開飯,沒忍住,低頭在手機瀏覽器裡一個字一個字地打:男朋友不愛學習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