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也一直在想被包養是什麼感覺。
每天被鬧鐘拽起來,擠地鐵上班,公司裡不小心就踩個地雷,整天活在感覺自己還是個人和一點尊嚴都沒有之間;然後回家要不忙著做飯要不吃中餐外賣;一個星期有laundry,shopping,housework,更糟糕的是,每個月的bill就足以讓人心驚肉跳。在紐約,因為各種消費,尤其房租的高價,幾乎都不能存錢。忙了半天,一年到頭,發現唯一的變化就是自己老了一歲。或者,多了幾次awful的dating經歷。
“其實,如果男人對你不錯,大概求包養也算是個選擇。”我一面扒拉著盤兒裡的涼粉一邊說。
“對啊,然後每天遛遛狗,網上看個電影,或者做做指甲,不錯啊。”許述嘻皮笑臉的,很難tell他是投了贊成票還是諷刺票。
“啊呀,每個人都有一個被包養的夢想,”艾小楊很鄭重的說,“別說你們女人,就是我們男人也有。”
“哇,你性格那麼暴虐,誰包養你啊?”許述大叫,“媽的,在片場跟獨裁者似的。”
“其實我平時很溫柔的。”艾小楊遞給許述一個曖昧的眼神,“你知道的。”一桌人差點噴飯。他又接著正色說,“比如李安的老婆,就是最最理想的老婆,任勞任怨10多年,一句抱怨的話都沒有。李安是屬於那種幹什麼都不行的人,實在沒辦法出去工作,只能天天在家裡做菜,結果十年的磨練做的一手好菜。如果我能碰到那麼一個老婆,就太幸運了。”
“哎,你那個叫有賢妻支持,不叫包養好吧。”許述撇撇嘴,“包養,就我的定義來說,是整天啥事兒都不用干,只負責刷卡和貌美如花。”
演許述女朋友的女演員Diana說話了。Diana父親是外交官,母親是中國人,臉龐幾乎保持了亞洲特徵,仔細看,卻能看出她的眼睛是蜂蜜色的,hazel,鼻子也是尖尖翹翹的。她很小就隨父母在各個國家奔走,差不多到了上學的年齡就回到美國,所以,中文只會聽不會說。”becauseit’simportanttohaveselfesteem.”Diana說到自己當初決定當演員的時候,母親雖然不開心,但是沒說什麼。父親告訴她,ok,沒問題,但是她必須支付自己所有的開支。在美國,以當演員來維持生計的很難,除非出頭了,要不然有一票沒一票的接,基本生活在溫飽以下。”Itoldthemnoproblem.”她繼續說。於是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外交官女兒,為了上表演班,一個人從DC來紐約打拼,開始做admin,後來由於工作時間刻板,和接到的群眾演員的活兒經常有時間衝突,就索性辭職,到14街的餐館裡面做waitress。每月收入只夠付房租和交學費。
“Well,Idon’thaveawealthyfamilysoI’msparedofthatchoice.”演許述的男演員Alan說話了。他和父母一起來美國移民的時候才1歲,所以中文也是聽力比較好,口語斷斷續續的。”However,letmetellyouastory.”他說他母親住的街區有個非常富有的中年女人,她遛狗的時候經常碰到他母親,於是就閒聊起來。問她是做什麼工作的,她說她不工作,因為繼承了一大筆錢,所以整天在家唯一的事情就是做臉做按摩做指甲,遛狗,雖然,她已經覺得非常非常的無聊。那,那麼無聊了,為什麼不去找份parttime的工作呢?Alan的母親問她。她說會計說了,以她繼承的錢來算,如果出去工作,要交的稅遠遠大於她的收入,所以不如不做。所以她還是每天很無聊。”Youknow,whatapersonwouldfeelifhedoesn’tworkatallWORTHLESS.”Alan強調了一下最後一個詞。一個人如果既不用為錢愁、又沒有生活目標,那麼內心真的會feel很empty,甚至,會覺得自己沒什麼生存價值。
“ParisHilton挺快樂的嗎。“旁邊一個小女生,群眾演員不解的問。
“你怎麼知道她快樂呢?她整天出位搏版面,是為了獲取大家的關注,在人們的驚詫聲中得到一些認知感。這跟暴露癖的人其實有點相同的性質。”張妮答道。“不過暴露癖的心理過程說來話長了,一句兩句解釋不清楚。”她又補充。
“Yeah,that’strue.”Alan和Diana同時點頭。
我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就是,張妮拋出觀點的時候,很快就會得到老外、或者老外文化的人的認同,而中國人通常對她的話有點一知半解,隱隱的覺得她是對的、但是又不甚理解。
“So,goingback.”Alan繼續說。後來,有錢的女士在他母親的勸導下,去了一個non-profit做volunteer,是一個shelter,裡面有很多被遺棄的貓貓狗狗。女士本身就喜歡小動物,做義工的時候為很多小動物的不幸遭遇而傷心,越做越覺得自己可以拯救生命。現在的她,早晨起的很早去上班,沒有脂粉沒有高檔服飾,跟其他volunteer一樣穿工作服,吃三明治,但是她很高興,每天的臉上都容光煥發。碰到自己喜歡的shelter,她還暗中捐錢,最近打算在外州建了一個貓狗樂園。“所以,錢多的好處是可以有更多的選擇,而錢ultimate的用途是實現你自己的價值、而不是在無形中剝奪你的價值。”
“嗯。”大家都覺得他講的很有道理,為他的精闢所折服。
“Oh,comeon,”Alan笑了,“Don’tlookatmelikethat.IgraduatedfromYale,notthat‘no-brain’.Don’tstereotypeactors.”
大家都笑了。
晚飯結束後已經很玩了,大家各自歸去。
張妮收到了林康康的短信,問她今天過的是不是好,張妮說好,謝謝。視線離開手機的一剎那,她突然覺得很惆悵。偌大的窗前是哈德遜河上來來往往的船隻,還有半個側面的自由女神像。她站在窗前,出神的看著。
艾小楊從他幾百張的盜版碟collection裡面挑出了一張,是一部很老的片子叫《憤怒的葡萄》。電視上,畫面的顏色都已經不鮮艷了。他拿著遙控器,反反覆覆的看著其中的一個鏡頭。沒有人能夠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看,或者他只是對著一個畫面在發呆。
許述回到家以後,打開客廳裡的一排自己組裝的電腦,一邊剪片子,一邊放音樂,一邊在facebook上找Kirsten聊天。
我沒有回家,自己開車到bayside的一個海灘。把車泊好後,一個人沿著岸邊走了很久。海水拍打著燈火台,遠處點點的燈光和星光。其實,我很想家。
新的一周還沒過多久的時候,艾小楊鬱悶的想去張妮家跳河。
“我能住你家麼?”他苦兮兮的看著張妮,“我保證你不再讓我住下去的時候,我會從你家窗口跳出去。”
“你我郎無情妹無意的,住一塊兒多沒勁。就連你跳河都不能滿足我的虛榮心啊。”張妮說,“哎,問許述了嗎?”
“這年頭,不是男女授受不親,是男男授受不親!我去許述家住了還了得?哪天我牛了的時候,人家狗仔隊拿出一張我衣冠不整從他家走出來的照片,我說都說不清楚啊。”艾小楊哀嚎道。
“你到底什麼事兒啊?真一定要搬出來住嗎?”張妮正經的問他。
“不是。我只是想表達有跳河的念頭。”艾小楊說。
艾小楊有個遠方表姐,從中國不遠千里迢迢來紐約生孩子,借住在艾小楊家裡。杯具的艾小楊就開始了他的杯具生涯。
其實以往的經驗一直告訴我們,有朋友來紐約了,你寧可給他租房也別讓他住你家,你寧可給他買旅遊套票,也別坐地鐵帶著他滿城轉悠。說不清楚為什麼,可能是因為紐約地小人多,安全距離太小,一旦有生人介入生活空間,大家就都會變得不好受。
艾小楊秉承了他東北漢子的豪爽,滿口答應了一切要求,把三陪進行到底。但是他忘記了,即使是東北人,也是紐約的東北人。東北只是本質,而紐約是特性。
“呦,你這屋子,給小的。就一張床,一個書架。聽姐的話,啊,這日子沒法兒過了,咱回去吧。”表姐進他的屋子,眼睛就紅了,淚盈盈的。“你這叫過的啥呀,這屋子還沒我北京房子的一個廁所大呀。叫姐看著就心酸呀。”
艾小楊滿頭黑線,“姐,這個,紐約本來住房就小,寸土寸金。再說了,這房子的格局就是那樣設計的,客廳大,臥室小,赫赫……赫赫。”艾小楊一面說,一面搓著手,笑的比哭還難看。“姐你就睡我屋子,我跟室友說了,睡客廳。”
“你說,紐約這地方給破的呀,都及不上我們北京的一個胡同兒啊。我都不知道人家都說紐約好啥了。”表姐一邊收拾,一邊說,“你就光說機場,那跟咱首都機場能比嗎。咱首都機場多氣派,多寬敞。紐約的小破機場呦。再說這馬路,窄窄小小的,跟咱們北京的大馬路能比嗎?小楊啊,不是我說你,在這兒生活有啥意思。”
這時候,換許述,會嘻皮笑臉的說“表姐,你累了,晚安”,換張妮會說“表姐,別讓孩子在這兒受罪了,您也瞧見了,咱的生活不好”。但是艾小楊說了一句讓他到後來一直都後悔的話“表姐,您先歇著,明天帶您去曼哈頓逛逛。”
艾小楊請了一個星期的假。他做助理出片是一個按天計算的活兒。美國搞藝術的特別多,多還不算,還都是世界一流的,就地鐵裡一個拉小提琴的,都是曾經世界大賽獲獎的,你隨便參加一個什麼興趣班,老師都是奧林匹克的冠軍。所以啊,這個人才雲集啊,驚喜重重啊,你說你早20年去個武館學防狼術,那教練就是李連傑;你晚幾年去學溜冰,這教練說不定就是金妍兒。所以,在藝術界,學什麼幹什麼幾乎是夢想,因為紐約雲集了世界人才。艾小楊作為電影學院剛畢業的學生,很快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在短短幾年內當上導演,於是,像每一個搞藝術的一樣,跟著project走,做一天算一天的錢。艾小楊為了表姐,就那麼白白的自行斷送了一個星期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