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經意間,春天來了。陽春三月,是冀中平原最美的季節,如毛的細雨如夢如煙,千萬條柔柳露出了嬌嫩的黃葉,田野裡的麥子開始返青,以最快的速度蓬蓬勃勃地生長起來,今天還是淡淡的綠,明天就成綠綠的海了。暖風微微吹著,一望無際的綠浪波濤洶湧,在暖暖陽光的照耀下,泛著星星點點的亮光。各種顏色的小野花,皆如趕集似的奔聚而來,伶俐可愛的小燕子,也由南方飛來,天高了,也藍了。
春天是牲畜的多發病季節,甘肅、新疆和青海的一些地方連續發生口蹄疫疫情,引起了農業部高度重視,對口蹄疫防控工作進行了嚴密部署。平陽縣連續召開了三次有各鄉鎮黨政一把手、各村支部書記村主任、畜牧部門責任人參加的大型會議,制定並下發了《平陽縣重大動物疫病防治應急預案》,並同各鄉鎮黨政一把手簽訂了《動物防疫目標管理責任書》。
柳樹鄉迅速成立了以鄉長李平為組長的防疫領導小組,把工作落實到包村幹部身上,明確包村幹部是第一責任人,哪個村出了問題,包村幹部停職檢查,造成嚴重後果的,要開除公職。姚書記在會上講得很嚴肅,這項工作關係到老百姓的切身利益,也關係著我們的飯碗。姚書記還讀了一份通報,某縣某鄉因為動物防疫工作沒做好,造成了嚴重後果,縣長、鄉黨委書記、鄉長被免職,包村幹部被開除公職。李平就動物防疫工作進行了具體的安排部署,準備利用一周時間把這項工作完成,並達到四個百分之百:一是,百分之百的免疫密度,柳樹鄉所有能出氣的牲畜都要打預防針;二是,百分之百卡標率,打完預防針的牲畜全部都要卡耳標,戲稱「戴耳環」;三是,百分之百持證率,打完預防針的牲畜要全部填寫免疫證,戲稱「身份證」;四是,百分之百建檔率,牲畜防疫要建立正規的檔案,戲稱「上戶口」。
散會以後,包村幹部到獸醫站領取疫苗、耳標、免疫證、檔案。大家發牢騷:「鄉幹部成防疫員了。」
獸醫站站長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聽著大家的牢騷,有點揚揚得意:「日頭從誰家門口也過過啊。」言外之意是說他這個獸醫站長也抖起來了。
林麗拿起一個耳標在獸醫站站長的耳朵上比畫著說:「日頭從誰家的門口也過過,驢糞蛋子也有發光的時候。」林麗的話讓大家哈哈大笑起來,獸醫站站長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文秀從不喜歡這種無聊的嘴皮玩笑,她催促著獸醫站站長給了她太平莊防疫用的東西就騎著車子朝太平莊出發了。想起剛才同事們的牢騷,她也覺得納悶,動物防疫,應該是畜牧部門的事啊,怎麼也讓鄉幹部干呢?最近一兩年,三提五統不收了,農業稅逐步取消,計劃生育要依法管理,鄉幹部好像沒什麼事要做了。姚書記經常講鄉幹部要轉變觀念,為老百姓搞好服務。為老百姓服務也不容易,去年臘月文秀跟著村幹部檢查一個企業的安全生產,老闆問文秀:「你說我們車間線路達標嗎?」文秀不懂,很尷尬,企業老闆諷刺文秀說:「不懂瞎轉什麼?純粹走過場。」文秀無話可說,過場必須要走,哪個企業安全上出了問題,包村幹部也要跟著倒霉,這動物防疫也算是為老百姓服務。看來鄉幹部以後必須要學成多面手,是否該學學給動物打預防針呢?
文秀到了太平莊,哪裡也找不到楊抗。文秀知道他為了治保會的事鬧情緒,故意躲了給自己出難題。文秀找到牛二愣,牛二愣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這樣的事找我做什麼?」
文秀說:「你是一村之長,不找你找誰?」
牛二愣說:「這樣的工作找楊抗最合適,因為他本來就是六畜不是人。」
文秀說:「動物防疫是你負總責。」
牛二愣把脖子一擰:「別嚇唬我了,這還是獸醫站的事呢,你來做什麼?」說完,發動摩托車要走。
文秀攔住他:「你等等,聽我說完。」
牛二愣就跟沒聽見一樣,騎上摩托車走了。
文秀氣得大口喘氣,無奈她只好再找楊抗,到處打聽,還是找不到楊抗的影子。下午鄉里開會要聽取匯報,工作安排不下去,肯定挨吹。文秀站在太平莊的大街上,幾乎要掉下眼淚,讓她包這個村,純粹活受罪,包村連個人也找不到,書記、鄉長會怎麼看她?思考再三,文秀決定無論如何要把工作安排下去,她豁出去了,找不到人,她就不走,楊抗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下定了決心,文秀就在大街小巷到處打聽楊抗的行蹤。走到了志玲門前,看到福海在門口站著,文秀心裡一動,福海是村裡的人,問他應該容易打聽到楊抗的去處。
文秀和福海打招呼,說明了意思,福海說:「別著急,我知道他在哪兒,我帶你去。」
文秀跟著福海七拐八拐,最後在東北角上的一戶人家裡找到了楊抗,他在這裡下棋。看到文秀和福海,楊抗站起來說:「任站長,你什麼時候來的?」
文秀說:「我來了快一上午了,到處找不到你。」
楊抗說:「有事嗎?」
文秀很生氣:「你沒有開會嗎?」
楊抗不吭聲。
文秀說:「到村委會說吧。」
路上楊抗不斷瞪福海,怪福海帶文秀找到了他。到了村委會辦公室,福海說:「楊抗哥,我打開窗戶說亮話,文秀是我舅子媳婦,咱村的矛盾我也清楚,也知道你委屈,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多支持她的工作,她一個女人家,端公家的飯碗不容易。」
楊抗恍然大悟:「哦,原來你們是親戚啊。」
福海說:「是至親,親舅子媳婦。」
楊抗連忙說:「你咋不早說呢,都是一家人,有啥客氣的。」
看來人情關係比工作關係頂事,文秀連忙給楊抗安排動物防疫工作。
楊抗說:「說實話,我不是不支持你的工作,可動物防疫是村委會的事。」
楊抗這麼一說,文秀知道,剛才的話只不過是應付福海。
福海笑著遞給楊抗一支煙說:「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當是幫忙。」
福海這麼低聲下氣地求楊抗,讓文秀心裡很彆扭,好像工作是給文秀干的。彆扭也不能說什麼,現在不是論理的時候,得把工作糊弄著干了再說,文秀靈機一動,決定採取激將法,她對楊抗說:「剛才我找牛二愣了,他跑了。」
一聽牛二愣跑了,楊抗急了:「他跑了,你就捉我啊。」
文秀微微一笑:「他跑了,我們太平莊的工作就不幹了嗎?」
福海也在一邊幫腔:「離了他,太平莊就不轉了嗎?」
楊抗不言語。
文秀繼續說:「他跑了,我們就讓他跑到底。後鍋的水,溫著他,溫上兩年,他也就到期了。」
楊抗沉吟一會兒,點頭說:「有道理,這個法不錯。」
文秀趁熱打鐵:「就是呀,沒有他,我們的工作照樣幹。」
楊抗扭身就到喇叭前喊支部成員到村委會開會。
文秀心裡一喜,這一招奏效了。趁著福海要走,文秀隨福海走出大門,她想加強一下,在大門口偷偷給李平打了個電話,告訴李平,楊抗對這項工作思想上不是太重視,讓李平打電話壓他一下。
支部成員到了以後,李平的電話也到了,文秀聽到楊抗在電話中給李平表態很好,心裡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
楊抗在會上給支部成員鼓勁:「剛才任站長說了,牛二愣跑了。他跑了我們不跑,讓他們瞧瞧,沒有他,太平莊照樣轉。」
文秀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他跑就讓他跑到底,看他能跑到哪一天。」
支部成員的勁被鼓起來了,他們都表示,一定把這項工作做好,讓鄉里的領導看看,到底誰才是幹工作的人。
文秀說:「我一定如實匯報。」
太平莊一共有兩個防疫員,楊抗把支部成員分成了兩個組,一組跟一個防疫員,幫助防疫員打針卡耳標,等全部打完了,再統一填寫免疫證和免疫檔案。
兩個組分頭下去了,楊抗說:「我一會兒出去轉轉,不轉怕他們耍滑,這不是小事,萬一漏了就麻煩了。」看來楊抗心氣順了,也是認真幹工作的人。文秀說:「我和你一起轉轉。」
文秀跟著楊抗在大街上轉,兩個組已經開始工作了,楊抗不住地叮囑,千萬不要漏了。動物防疫工作說起來容易,真正做起來不是那麼簡單,村幹部和防疫員在豬圈裡面跟著豬鑽來鑽去,人身上粘滿了泥漿。打針還容易一點,一針下去就可以了,卡耳標就不是那麼容易了,豬的腦袋左右晃動,卡一個耳標要好長時間。防疫員抱怨說:「針打了就是了,卡這個幹什麼呢?」文秀解釋,這項工作完了以後,縣裡還要檢查驗收,耳標是標誌。一個支部成員笑著說:「既然檢查看耳標,那乾脆只卡耳標算了。」楊抗大聲吹他:「你小子盡想投機取巧,小心我揍你。」
看著村幹部和防疫員在豬圈裡面鑽來鑽去,文秀心裡的怨氣早沒了蹤影,自己難,村幹部更不容易,自己動口,他們要親自動手。
太平莊的防疫工作,不到四天就完成了。為了保證四個百分之百,文秀和楊抗一直跟著,四天下來,走得腿都疼了,但是她一聲沒吭,楊抗年齡比她大,他沒叫累,而親自動手幹活的人更累,自己怎麼能說累呢?文秀很高興,這是她包太平莊以來,最順利的一件事。通過這次工作的圓滿完成,文秀悟出了一個道理,包村工作,不能直來直去,尤其對於有矛盾的村,要學會利用矛盾解決問題,關鍵的時候,用點小策略,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防疫工作結束後,文秀自己掏錢到村裡的小飯店請了他們一頓。大家都很高興,楊抗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結束的時候,楊抗和文秀提出了治保會的問題,文秀答應會盡快和領導商量,拿出一個合理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