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見喜,這是很好的兆頭。
張儀此時還並不知道,大試還未開始,他就已經注定是仙符宗宗主的親傳弟子。
任何權衡利弊,基於現在和將來的考慮,都擋不住真正的喜愛。
喜愛和憎恨,原本便是人世間最熾烈的情感。
「她果然比我們想像的要狠毒,要難對付。」
淨琉璃勒停了馬車,緩緩的對著丁寧說道,原本嚴肅的眼眸中閃過了一絲寒意。
她聽到了那一聲貓的慘嘶,不需要看到,光憑感知她就知道那片院落裡發生了什麼。
「倒是害了這隻貓。」
丁寧無奈的搖了搖頭,「原本倒是想帶去墨園好好的養著。」
淨琉璃轉頭,微皺著眉頭看著他,不知道他這句話到底是真話還是隨口一說。
「既然她原來這麼難纏,又有人出力幫我們,這計劃卻是要變一變。」丁寧沒有管她的目光,垂頭沉吟道:「我們去城南。」
淨琉璃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方向,開始趕車,同時輕聲問道:「去城南做什麼?」
丁寧道:「去找她那名老情人。」
淨琉璃挑了挑眉,道:「你不是說先不去動他?」
丁寧沉默了片刻,道:「鄭袖冷酷無情,但其實她很能容忍,她唯一不能容忍的,是有人佔有了她的私產。」
淨琉璃轉頭看了丁寧一眼,道:「你為什麼這麼瞭解皇后?」
丁寧說道:「你不要扯得太偏,至於我為什麼瞭解她,你將來會知道。」
淨琉璃皺著眉頭想了想,道:「你說她最不能容忍的是佔有她的私產,這和我們提前去見這名宮女的老情人有什麼關係?」
丁寧看著她的背,平靜道:「越權也意味著動用她的私產,不經她允許調用修行者也是佔有她的私產,甚至如果因為不是她的意思,調用的修行者死去,更是她所不能容忍的事情。容姓宮女可以跟著鄭袖這麼多年,私吞一些對於鄭袖有用的修行寶物或是隱瞞一些訊息是不可能的,她也絕對不敢。但是她是鄭袖身邊說得上話的人,長陵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地位其實在大部分朝官之上,她要做什麼事情,有時只需要表達出一點態度。所以這麼多年下來,她肯定會因為自己的權勢而無意中犯下一些錯誤。有意或許未必敢…但無意卻難避免。她的那名老情人和她這麼多年,想必也會知道她很多事情。」
淨琉璃臉色微沉的仔細想了想,道:「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她那名老情人就算知道,為什麼會告訴你?在長陵,即便是我都無法濫用私刑。」
「你考慮的方向錯了,劍往往是最後解決問題的方法。」丁寧輕聲道:「既然連皇后身邊其餘人都知道這名宮女其實同樣冷酷,那她那名老情人不會不知道。人之感情,一時的熱戀或許會蒙蔽雙目,但時間一長,自然會變得理智,自然會容易看出本性。她那名老情人即便一開始是對她真正的喜愛,到真正看清了她,恐怕也是相互利用和依靠居多。」
「不安全感。」
頓了頓之後,丁寧看著她的後背,認真說道:「他會有不安全感,我們要利用的,便是他的不安全感。」
「劍往往是最後解決問題的方法…在自己的宗門裡面,不是什麼時候都能隨便動劍的。」淨琉璃垂下眼瞼,想著岷山劍會之中自己的師尊幾乎在元武皇帝眼皮底下殺人的那一劍,緩聲說道:「跟著你,的確時時有收穫。」
丁寧看著她,由心輕聲道:「只希望我不會帶你踏入歧途。」
淨琉璃冷淡道:「路由心生,歧途不歧途,就算走了也怨不得別人。」
丁寧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對著前面點了點:「前面大道右拐。」
……
長陵很大,馬車穿街過巷,又不可能很快。
所以即便丁寧指的是一條最近的路,直到正午時分,淨琉璃所駕的這輛馬車才到了城南近郊的一片茶園。
茶園不在山坡上,只是種在一條河港旁的桑田旁。
那些茶葉看似肥碩,但在很多喜茶的富貴看來恐怕不值一提。
所以這些茶葉往往是隨意的挑些嫩葉採摘,不分時節,隨便炒制一下便售給了一些路邊茶鋪。
尤其是那些官道上兩側的大碗茶鋪,越是粗澀的口感,反而越是能夠顯得有茶味,一碗涼茶下去,也使得那些落腳的人分外解渴。
茶園的人還擅長盡可能的利用自己的出產,所以當丁寧和淨琉璃到達這片茶園時,一股混雜著油香的清爽茶香便從內裡的一間竹廬畔飄散出來。
丁寧抽了抽鼻子,微微一笑,道:「老茶煨老鵝。」
淨琉璃看了他一眼,沒有發表任何的意見。
「先吃飯。」
丁寧笑了笑,接著便不讓她走在前面,直直的走向那間竹廬。
竹廬外用石坑堆砌著一個簡陋的灶台。
灶台上架著一個黝黑的鐵鍋,裡面煮著一隻剁碎的老鵝。老鵝已經煮了很久,混雜著一些粗大的茶葉,湯汁如醬,泛著油光,但是油水卻似又被茶葉吸了不少,看上去不膩。
一名身材頎長的素衣中年男子正依次撒入蒜蔥,做著最後的調味。
看著徑直走來的丁寧和淨琉璃,感受著這兩人身上的氣息,他不由得面色一凝,微微一滯。
「吃飯。」
丁寧沒有說任何的廢話,又只是說了這兩個字,便自顧自的從一側端了兩張木凳,從一側桌上拿了兩副碗筷,取了些清水沖了沖,接著在這名中年男子的面前隔鍋坐下,在旁邊的一個瓦罐裡盛出米飯,給自己和淨琉璃盛了一碗之後,便又拿起了這名中年男子早已放在一旁的碗,也幫他盛了一碗。
看著丁寧的這一切動作,這名中年男子只是微微蹙眉,卻並未出聲阻攔。
直到丁寧夾了一塊鵝肉吃了起來,這名中年男子才溫文有禮的問了一句:「味道如何?」
「雖比不上外面的大廚調味,但勝在別有一番風味。」丁寧笑了笑,道:「最為關鍵這鵝是真正的老鵝。」
中年男子面色更緩,不再說話,只是夾菜吃飯。
一碗過後,看著已然見底的盛飯瓦罐,問了一句:「要不要再煮些飯出來?」
「也好。乘著煮飯的時候談些事情。」
丁寧點了點頭,看著這名始終溫文有禮的中年男子說道:「怪不得容宮女這麼多年一直喜歡往你這裡來,你的確是有些不同尋常之處。不問來去何意,隨意而安,的確會讓她那種心上放了太多事情的人感到舒服。」
這名中年男子已經開始用清水淘米,聽著丁寧的這幾句話,他的眼睛裡開始浮現出一些震驚的情緒,「你是丁寧?」
丁寧微躬身為禮,道:「正是白羊洞丁寧。」
中年男子深吸了一口氣,繼續淘米,同時將一把洗淨的野菜放入燉著老鵝的鍋裡,有些猶豫的說道:「其實何必做得那麼絕?」
「是她先做得那麼絕。」丁寧看著這名中年男子,恢復了平時一貫的平靜,說道:「哪怕她只是讓薛老頭看到最後的結果一眼,我現在就不會做得這麼絕。」
中年男子熟練的將鐵鍋端下,任憑鐵鍋的溫度煮熟剛剛放入的野菜,將盛著米的瓦罐替放在石灶上,誠懇的說道:「可是你找到我也沒有什麼用處,即便你殺了我,也不會有什麼用處。」
「你對她而言應該比她的那隻貓重要。」
丁寧搖了搖頭,往灶洞裡添了根柴,看著新生出來的火光,他接著說道:「我只是流露出一些要對付她那隻貓的想法,她便下令直接殺掉了那隻貓。」
中年男子坐了下來,沉默下來。
「現在的問題是,你認為她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證你不受來自我的傷害麼?」丁寧看著這名沉默的中年男子,平靜的說道:「如果你覺得會,那你自可以堅定的站在她一邊。」
看著依舊陷入沉默的中年男子,丁寧停頓了數息的時間,然後認真的接著問道:「若是我今日什麼都不做,只是再吃你兩碗飯,然後便告辭離開這裡,你覺得她會不會覺得你和我之間其實什麼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