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都城亂,外鄉人要想在上都討生活不易。」
一個幽幽的聲音響起,似是長輩對晚輩充滿了同情,但只是在下一個呼吸,聲音便驟然轉厲,字字如寒冰折斷,「這七街十六巷地方很大,要讓出一小塊地方說起來容易,只是要誰讓…卻反而會讓我們幾個很難辦,說不定就會引起一場禍事。」
外鄉人聞言淡淡一笑,道:「所以想來想去,索性還不如你們幾個聯手把我辦了,這在你們看來就不難辦。」
「倒是有意思。」
轉厲的聲音又迅速變幽。
隨著前方巷子裡人影的分開,一名在黑暗裡都顯得枯瘦的老人坐在一張輪椅上行至最前。
「我們知道你是過江龍,身後這名門客應是七境,否則戚老鬼那些人不會莫名其妙的連響動都沒有發出幾個就全部死了。」
老人幽幽的笑了起來,「不過七街十六巷這麼大,一名七境就想把我們鎮住…這種事情,總是也不太可能發生。」
「若是相商,不至於把後面的路都堵住,好歹給人條退路。」外鄉人也笑了笑,道:「一路上連巡值的軍士都沒有見到一隊,都已經通了這樣的關係,看來接下來的事情就沒意思了。」
老人有些意外的抬起頭,看著這名外鄉人,「你很聰明,只是你怎麼會想不到沒有張將軍的意思,這七街十六巷今夜怎麼會連一隊巡值的軍士都看不到?既然你已經明白了張將軍的意思,為什麼不連夜走,為什麼還要來?」
「興許是你們誤解了張將軍的意思,如果他不想讓我留在這裡,那今夜都不會給我來這裡的機會。」外鄉人用一種古怪的目光看著老人,歎了口氣:「朝天門碧老鬼,你在這位子上呆得太久,都忘記了當年是怎麼坐上這張位子的。」
「你應該換個想法。」
外鄉人頓了頓,遺憾道:「你或許忘了,這張位子你坐得再牢,也是這上都那些真正的貴人讓你坐的,你要做的事情便是首先讓他們感到滿意。我今夜能夠出現在這裡,出現在你的面前,或許就是那些貴人覺得你坐這張位子坐得時間太長,已經不懂得如何思考。或許是他們覺得你管得不夠好,這裡需要一個新的管家,或者只是他們想要看到一些有新意的事情?」
老人幽幽的聲音沒有馬上響起。
他沉默了許久的時間,然後緩緩點頭道:「如果貴人已經存在這樣的想法,那讓他們打消這樣想法的唯一辦法,就是證明我還可以坐這個位子,證明我比他們想像的要強。」
外鄉人搖了搖頭,真摯的說道:「這不是唯一的辦法,我希望你能考慮溫和一些的辦法。」
「我已經老了。」
老人的聲音又變得幽幽的,「我願意,可是我身前身後的所有人不會願意就將我的位子讓給你這樣的一個外鄉人。我需要向那些貴人證明我的能力,但是你同樣也得向我所有的這些兄弟證明你的實力。」
外鄉人想了想,他想要開口說話。
然而就在這一剎那,他聽到了數道淒厲的刺音。
「燕都城裡的飛劍比起長陵還是差了很多。」
外鄉人輕歎了口氣,看著前方黑暗裡的老人,更加認真的說道:「都已經這麼老了,為什麼還這麼急躁,為什麼做事還這麼不留餘地呢?」
輪椅上的老人沒有應聲。
對於他這樣的人而言,既然決定已經做出,那便不需要再說什麼。
數道飛劍在黑暗裡帶著亂流飛向外鄉人。
他身後的隨從出劍。
轟的一聲震響。
數道飛劍在一個呼吸之間毫無辦法避讓的被拍飛。
一片駭然的驚呼聲響起。
輪椅上剛剛陷入沉靜的老人也霍然抬頭,心中的情緒震駭到了極點。
在他的感知裡,這名外鄉人身後隨從的大劍,完全就像是一柄巨大的鐵錘。
那幾道飛劍已經不只是被擊飛,而且是被徹底損毀!
這是何等驚人的力量!
他知道那名隨從是七境,然而此時對方舉手之間用出的力量卻瞬間像他證明,這名隨從並非是普通的七境!
「我希望你能改變決定。」
外鄉人看了他一眼,又認真的說了這一句。
一片綠色的符好像自然飄落的樹葉一樣,落向他的身前,然後緩釋出唯有七境才能擁有的氣息。
有幽綠色的火焰在這道符上燃起。
這道符才是真正的殺招。
那數道飛劍雖然凶狠,但只是引開他身後的隨從的劍一瞬。
然而也就在這時,再次令這名老人和黑暗裡堵住巷道的很多人震撼莫名的是,外鄉人的手中出現了一柄緋紅色的劍。
劍光只是一閃,這名外鄉人的身體猛烈一震,然而那道綠色的符卻就此被這一劍挑飛出去,斷成兩半。
綠色的符的斷面很薄,卻是從中噴湧出令人難以想像的火焰。
所有引聚而來的元氣,從這個斷面噴湧而出。
天空中兩條驚人的綠色火流衝撞著,將兩片殘符往兩側瞬間推出數十丈。
幽綠但明亮的火光照亮了這條巷道裡所有人的臉,包括輪椅上的老人。
這名老人的輪椅也在劇烈的晃動著,他看著天空裡的這兩條火河,連皺紋內裡都泛出幽綠的光芒,他無法相信的尖叫了起來,就像是小時候打架被欺負的孩童,「怎麼可能,你怎麼也是七境!」
也就在此時,一道劍光在這名老人的後方亮起。
劍光剛剛閃現時黯淡無光,但只是剎那間,這道劍光就如燒紅的鐵棍,亮熱到驚人的地步。
老人身後的一名隨從一聲驚怒至極的厲嘯,轉身出劍。
他的劍很快,而且很強。
他週遭任何人,包括他保護著的這名老人都相信他能夠阻止這一劍。
但也就在這一剎那,如燒紅鐵棍一般的劍驟然調轉方向,刺向這名隨從。
這名隨從驀然一驚,他感到了一種亡命的氣息。
他直覺自己會死。
他回劍。
然而嗤的一聲響,這名隨從身體僵住。
他發現這亡命的劍意落向自己,但劍體本身卻是並沒有改變方向。
燒紅鐵棍一般的長劍從輪椅的後方插入了老人的身體,老人的胸口透出劍尖,冒出騰騰的熱氣。
這名隨從瘋狂而茫然的尖叫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攔不住這一劍。
老人也很迷茫。
他也醒悟了無論是那名隨從驚天動地的揮劍一砸,還是這名外鄉人驟然展現七境的實力也只是為這最後一劍掩護,只是他到此時也都想不明白為什麼這名外鄉人明明在之前不久的一次戰鬥裡還不是七境,為何過了沒有多少時日,就已經偏偏到了七境。他也想不明白這一劍明明力量不強,為什麼會能夠刺入自己的身體。
「抱歉。」
外鄉人此時遙遙的對他躬身行禮,真誠致歉道:「你不死,會有很多人死。」
感知著街巷前後那些人震駭到無法動作的地步,外鄉人身後的隨從放下了手中的大劍,輕聲道:「王太虛,你也很讓我驚訝。」
「其實這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一個人特別和我說過的話。」
外鄉人知道一切已成定局,他收劍負手而立,搖了搖頭,回應道:「在我最後離開長陵之前,他和我說過,其實破境最關鍵的不再於天賦,而在於最為熾烈的情感。」
他身後的隨從微微一怔,似有所悟。
外鄉人輕聲說了下去:「我初時並不理解,後來你隨我同行,近身感覺你的劍意,距離長陵又是越遠,我才漸漸明白。像你們這樣的修行者,最後往往能夠突破到很高的境界,是因為國仇家恨…你們的愛恨情仇遠比一般的修行者豐富,你們的情感,遠比一般的修行者熾烈,情感越是熾烈…連感知都似越加強烈。人之情感,始終才是這世間最強的力量。」
他身後的隨從認真的想了想,想著那些年裡趙地和長陵最出色和強大的修行者,想著似乎都的確沒有一名曲意逢迎的人存在,都似乎是真性情到了極點的人物,他便覺得更加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