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雪已經覆蓋陰山之北。
遭遇大敗的秦軍在退到陰山之後,站穩了腳跟,隨著後繼的大量修行者和軍隊到來,漸成反攻之勢,然而隨著烏氏軍隊收縮回荒原深處,漸盛的秦軍也只有被厚厚的積雪阻擋住反攻的腳步。
長陵還未結冰,烏氏邊境的氣溫卻是已經到了呵氣成冰,頭皮都凍得發麻的地步,即便是修行者都難免消耗真元御寒,而尋常的軍士在這種境地連思緒都未必能夠保持清晰,更不用說長途跋涉去戰鬥。
驚人數量的軍隊圍繞著數個邊城安營紮寨,不僅對於兵馬司的運輸和糧草調度能力是巨大的考驗,而且消耗也是極為驚人。
在更為遙遠的東胡和大秦王朝的邊境,氣溫更是寒冷。
有些鹽水湖早已經連底凍住,刮過的風捲起冰屑,白茫茫的一片。
這種風被稱為白毛風,不僅吹拂到人臉上如針扎般的疼痛,而且阻擋視線,風起時極易讓人迷路。
偶爾有未連底凍住的湖,便是湖水極深的淡水湖,湖中深處水溫接近冰點卻未凍住,大量的魚群便聚集在其中,接近冬眠一般。
秦軍的某支精銳邊軍,便駐紮在這樣的一個湖畔,便依靠冬季取魚來解決食物問題。
數道飛劍在冰面上進出,發出恐怖震鳴,大塊的冰塊被切開,再被強勁的劍氣徹底摧毀成碎片,如爆炸般濺射開來。
在這些切開的冰窟旁,豎立了巨大的絞盤,用繩索拖著魚網拋入。
巨大的漁網將在這冰面下方拖行一個多時辰,每拖一網,便是數千斤的大魚。
「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如果和烏氏開戰只是為了將長陵那麼多修行者逼得編入邊軍之中,那未免付出的代價也實在太大。這麼多軍隊勞師動眾的駐紮在烏氏邊境,難道還想等開春之後再打?」
「一下子毀了那麼多修行地,涸澤而漁。」
「關外雪融至少等到四月下旬,這小半年…不說別的,多出的數十萬張嘴在那裡等著吃飯,我就不信運糧運得過來。」
大秦王朝絕大多數人對於皇后鄭袖都是既敬畏又厭憎的態度,尤其是遠離長陵的邊軍,對於這名大秦女主人的態度便更是直接和尖銳。
此時這接近出魚時,事關這一冬的糧食,數名團坐在馬車上,黑甲裡面穿了厚厚的玄色棉袍的秦軍將領卻是沒有去看那些出魚的冰窟口,而是湊在一起,談論著最新傳來的一些軍情。
「這有什麼想不明白的。」
一聲略顯稚嫩但是因為帶著這極寒冰面上冷意而顯得威風十足的聲音從一側響了起來,「我大秦雖然連滅韓趙魏三朝,但這裡面大多是哪個修行地功勞你們也自然清楚,有些城池,直接是幾柄劍便鋪平了道路。尤其這韓趙魏三朝和我朝最為接近,即便打了那麼多年仗,我大秦王朝運糧車跑的路途可不算遠。就像做生意一樣,一間鋪子新開,哪怕一樣貨品特別好賣,但也需要小批量先慢慢賣起來,看看發貨運貨和後面作坊造貨跟不跟得上,順不順。我們行內話叫做轉不轉得起來。這轉得起來,轉得順,才慢慢加量。往往還要做幾筆大生意,才能看看現在的作坊、夥計、掌櫃,這一套是否跟得上接下來更大生意的配備。若是大秦的軍隊只大規模到邊境,兵馬司就跟不上調度,那將來我大秦軍隊到更遠的楚燕齊,深入那麼遠,後面運送又如何能跟得上?鄭袖又不笨,打烏氏也就是練練,轉得順了,接下來若是伐楚燕齊,便也順了。」
幾名團坐在一起的將領先是一怔,接下來便齊齊抬起頭來,看著一邊正指揮著一些馬車的年輕將領。其中一名將領抄起一個在懷中溫著的酒囊便丟了過去,首先出聲笑罵道:「謝長勝,你居然將這行軍打仗比作生意,不過這形容的倒也貼切,很有道理,我看皇后倒真是如此,你說的不錯,她哪裡笨,若論智謀,我們加起來都不如她一根指頭。」
那年輕將領面容稚嫩卻總是有些不屑一顧,有些嘲諷的表情…這謝長勝,便是那長陵知名的,關中謝家的謝長勝。
謝長勝挑了挑眉,旋開酒囊灌了一口,道:「這酒太差,開春我弄些好酒來。」
這東胡邊關若是不逢戰事,數百里難有人煙,平時魚肉易得,酒卻是極為難得,在軍中這烈酒便是高階將領對下屬的最大獎賞,此時聽到謝長勝反而嫌棄這酒不好,這些將領愣了愣,倒是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便在這時,湖面上的白毛風裡陡然有些響動,似有不一樣的風聲響了一下,這數名將領頓時呼吸一頓,但也在接下來的一剎那,有數聲短促的哨聲,這數名將領神情略鬆,卻是不解。
朝著那聲音發出處望去,這數名將領體內真元都是流動開來,目力也自然大大提升。
只見白茫茫的風裡緩緩透出三條身影,當頭兩條身影弓著腰,被身上披著的厚厚白皮毛毯子壓得身體有些佝僂,而後方卻是一條看上去顯得有些纖瘦的身影,穿著的似乎只是尋常的皮襖衣衫。
「不用擔心,也是我們關中人。」
謝長勝的修為比起這幾名將領自然大有不如,然而他只是隱約看清那條纖瘦身影的大致模樣,他便冷笑了一下,說道。
「關中人?」
這數名將領漸漸看清那條纖瘦身影也是和謝長勝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更是有些想不明白,然而等到這名年輕人走得近了,幾人心中卻都是一凜,只覺得這名年輕人所修劍意似乎有些不凡。
「原本丁寧是白羊洞最後一名弟子,但是他卻硬生生的擠了進去,變成了薛忘虛最後一名學生。」謝長勝理了理自己的領子,將酒囊丟還了回去,同時說道。
「沈奕?」這數名將領頓時反應了過來。
「謝長勝,你果然在這裡。」
「這樣的天氣在這種地方找人,你以為你是七境的修行者麼?也不怕直接凍成冰渣。」
兩名年輕人相見,一人是驚喜交加,一人卻是冷笑連連。
見著謝長勝居然是如此態度,沈奕頓時也是滯了一滯。
「你來做什麼?」謝長勝轉過頭去,也不看他,只看向出魚處。
那幾個拖網的冰窟之中白氣繚繞,已經隱約有大魚撲水聲。
沈奕僵立片刻,聲音微顫道:「丁寧師兄他…」
「如果你來只是特意要告訴我你的師兄在祖山戰死這件事情,那我只能說你實在太過愚蠢。」謝長勝真正的沉下了臉,寒聲直接粗暴打斷了他的話:「既然我都能到東胡邊軍這裡,難道你以為我會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
沈奕抬起頭來,眼睛似乎被風吹得有點紅,但卻是固執的看著謝長勝說道,「我來不是想告訴你這件事,是有幾句話想單獨和你說。」
謝長勝皺了皺眉頭,但也不說話,只是對著那幾名將領點了點頭,便朝著下風口走去。
一直走到四周都是白茫茫的,寒風如刀在耳畔呼嘯而過,他才轉身站住,看著沈奕道:「說吧。」
「你可不可能,不要記恨皇后?」沈奕看著他,認真的說道。
謝長勝眉頭皺得更深,「你說的什麼白癡話?」
「你的所為,不只是代表你自己,還會拖累整個謝家。」沈奕看著他,緩緩說道,「如果…如果我師兄要殺皇后,甚至聖上,你要怎麼做?」
「人都死了,你還和我說如果…」謝長勝冷笑了起來,冷笑得十分大聲,絲毫不顧及別人聽到,因為他這句話完全沒有需要任何保密的地方。
「因為我師兄也問過我這句話。」沈奕看著他,卻是輕聲道:「他還告訴過我,如果傳出他死了,千萬不要相信。」
謝長勝呆住。
「你回答我那個問題,接著我才會和你說下面的話。」沈奕看著他說道。
「這還不是個白癡的問題麼?」謝長勝艱難的呼吸著,控制著自己的聲音,「幫親不幫理,這就是我謝長勝,我管什麼聖上皇后,管什麼大秦王朝!」
「你不聽安排,早早跑到東胡邊境來等我師兄,我師兄卻是臨陣被迫去了東胡,沒有到這裡。但我師兄走之前也給了我書信,交待了我這件事情。」
沈奕的眼眶更紅了些,「他料定你不會聽任何人的話,幫親不幫理,他要出事你一定要生事,他不把你當自己人,你都已經把他當了自己人,所以他托我把他的錢袋交給你,還讓我轉告你一句話,你不是最會花錢麼,那你便把他錢袋裡的錢花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