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裡的靈虛山,彷彿完全沒有被外界的隆冬所左右,甚至偶爾響起數聲蟲鳴。
這座山也是奇特,早在數朝之前,是一座產玉的玉山。
數代雕琢下來,玉石采空,原本便應該到處都是荒蕪的礦坑,和許多採石場一樣淒涼的光景。
然而因緣際會,這座山在荒蕪之後又成為劍宗山門,有匠師因勢利導,精心佈置,這座山卻反而因此多變,曲徑通幽,如南方大門閥的精緻花園一般。
安抱石走過一片山崖,面上帶著分外滿足的神情。
這片山崖下方是一片紅色的楓林,山崖上則是爬滿了枯黃的籐蔓,在籐蔓的縫隙間,可以清晰的看到山巖的顏色是灰白的色澤,閃爍著一層水樣的螢光。
崖上還有很多當年採礦留下的洞口,經年下來,連洞口內裡都爬滿了籐蔓,就像巨大怪物的腸道。
轉過這片山崖,便是一片幽靜的山谷。
山谷裡生長的是普通的青松,數人合圍方能抱的巨大青松之中,山谷的低處,建立著一座石殿。
那石殿比起青松要低矮不少,外表看上去除了靜謐之外也是普通,然而即便已經進入過那座石殿一次,一想到那間石殿內裡和外面截然不同的裝飾和佈置,安抱石都依舊心跳不已,無法保持平靜。
這座外表看似普通的石殿內裡別有洞天,每一片牆壁上都鑲嵌著無數美玉、珍寶,那自然璀璨的顏色,超過了世間任何言語所能形容的範疇。
就連內裡的每一條階梯,步道,都是嵌滿了各種金鐵、靈骨,不用再任何多餘的配飾,便繁雜華貴到了極點。
財富累積到一定的程度,便自然有了眼界。
即便是關中那些驟然暴發的富可敵國的商賈,也絕對不可能將珍寶製成牆壁,做成步道,鑲嵌到每一處角落。
靈虛劍門自然也不可能做如此俗的事情。
這座石殿對於靈虛劍門而言,只是一個庫房。
可以用來煉製本命物或者劍器的玉石、精金,可以用來煉製丹藥的靈骨、珍惜藥材…這樣被隨意的鑲嵌在牆壁上和道路上,只是說明靈虛劍門的隨性。
這座石殿裡唯一令靈虛劍門那些位置最高的大人物真正重視的,是一片虛空境。
虛空境只是空泛的名字,具體的形容,便是這座石殿的深處,有一面奇異的如鏡子般的光亮。
這片光亮不是任何光源的折射形成,而是諸多天地元氣通道的扭曲,就像虛空的裂口,也像是通往某處不知名之地的大門。
站在這片光亮往內看,可以看到裡面有一條黑色的長河。
偶爾會有水花從這片光亮中濺出,在下方形成一個池子。
這個池子裡的水也是黑色,對於本命物的培元有著驚人的功效。
這個池子便是靈虛劍門的洗劍池。
在過往的無數年裡,只有靈虛劍門的宗主,才有資格進入這座石殿的深處,動用這個洗劍池的力量。
靈虛劍門最主要的經訣,原本修的便是虛空法門,虛空法門無法得窺門徑,對於一般的修行者而言便是根本難以想像,然而對於安抱石而言,究其基本道理,卻是極為簡單,只不過是靈虛劍門的前輩高人,以驚人的劍意強行開闢了通往某處的通道,然後以陣法引天地元氣維持。
所以那條黑河看起來就在那片光亮之後,但實際卻有可能在無窮遠處,有可能在世人根本無法到達的寂寒星空之中,也有可能在地心深處。
天地元氣皆有流通的通道,靈虛劍門的前輩高人,只是強行扭轉和建立了元氣流通的通道,讓那條黑河所在的空間裡的天地元氣,可以直接流淌到洗劍池裡。
基本道理不難理解,難的卻是理解形成那道光亮的劍意和導引天地元氣來維持這扇門一般的虛空境的手段。
只是這對於安抱石而言還太遠。
若是能夠理解那樣的玄妙,便是一劍帶出一個小天地,至少便是八境,或者已經接近傳說中的九境。
能夠利用到洗劍池,他便已經極為滿足。
在上一次進入這座石殿時,憑藉著遠超長陵其他才俊的天賦,他便已經在這座珍寶累積起來的石殿中選定了一條美玉為劍,便煉成了本命物。
這條美玉便是昔日靈虛山出產,是這山最為中心的玉髓。
最為厲害的本命物,不是本身的材質如何驚人,而是最為相合。
他的宗門在此,所修的功法出自與此,和這條玉髓的元氣最為相合。
只是經過洗劍池一次的淬煉,此刻安靜休憩於他氣海之中的那柄散發著淡白螢光的玉劍,便已經勝過了尋常修行者本命物數年的苦修。
顧淮是他的師尊。
他自展現出驚人的修行天賦,和淨琉璃並稱為長陵這一代修行者中的兩大怪物,便是顧淮親自教導。他對顧淮自然也是極為尊敬。
然而此時顧淮已死,他卻是忍不住想到,或許當年顧淮以背叛那人的代價成為靈虛劍門的宗主,也是有這虛空境和洗劍池的緣故在內。
虛空境代表著八境的至高手段,可以讓顧淮這樣的修行者有感悟破境,登上八境的可能。
洗劍池水淬煉一次,便等同於尋常修行者淬煉本命物數年的苦修,劍山劍那麼龐大,恐怕也只能借助洗劍池,才能擁有驚人的成就。
連顧淮這樣的人物,當年都必須付出很多代價才能進入這裡,才能動用洗劍池,而自己只是憑借天賦便能走到這裡。
安抱石如是想著。
他很年輕。
年輕而天賦極高,尤其在長陵勝過了淨琉璃,那名隱隱讓他覺得危險的丁寧又已死,他便自然驕傲,自然滿足。
他穿過松林,到了石殿門前。
有一名年紀和他差不多的靈虛劍門弟子已經在門前等候。
這名靈虛劍門弟子也是一名少年,顯得有些瘦弱,看著安抱石的目光裡充滿著敬畏和尊敬。
他的雙手小心翼翼的端著一個藥碗。
安抱石沒有任何表示,從他手中接過了藥碗,一口飲盡,眉頭卻是皺了起來。
「曾師弟,這種藥湯,必須在微微燙口時,才能有最大藥力,這便需要你在三十七息之內送到我面前,你所需要掌控的,便是這藥取出到送到我面前的時間。你的修行天賦本身便已經很差,連這種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你能有什麼成就?」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名靈虛劍門的弟子,冷笑著,毫不留情的說道。
被他稱為曾師弟的少年,在他眉頭皺起之時便雙手有些顫抖起來,此時聽著這樣的訓斥聲,臉上的血色頓時褪盡,面容變得雪白。
安抱石絲毫不顧及他的情緒,冷冷的將藥碗丟回他的手中,便準備入殿。
也就在此時,他嗅到了一絲清晰的血腥氣。
他霍然轉身,看到身後的松林中走來了一名他都未曾見過的散發中年男子。
散發男子身前衣袍已經被鮮血染紅,左胸心脈附近明明有著一道元氣撕扯出來的恐怖傷口,然而這道傷口卻是又被這名散發男子以自身的元氣束縛住。血肉緩緩收縮,連鮮血都不再流淌。
受了這樣恐怖的傷勢反而能夠以真元自愈,這便代表著某種可怕的境界。
安抱石呆住,不由得行了一禮,問道:「先生您是?」
散發男子頷首回禮,淡淡道:「齊金山。」
這是一個似乎很俗氣,很普通的名字。
然而落在安抱石和另外那名靈虛劍門弟子的耳中,卻是有如雷鳴。
「齊師伯?」
安抱石不可置信的發出了聲來。
散發男子點了點頭,道:「不錯,我來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