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方柯;再見,夏棲。
大片大片的紫色鼠尾草和白色桔梗,像羞怯而沉默的少女,點亮星星點點的心事,沿著水庫和山腳的邊沿,安靜蔓延。
南玄採了一把鼠尾草尖上的細小花穗,捧在手心裡,回頭再看方柯,發現他竟然已經雙手枕在腦後,直接躺在草地上睡著了。
睡著了的方柯,沒有了平日裡的壓抑、暴躁、暗含威脅。
少年的面孔乾淨美麗得如同花朵。
十七歲的南玄呆呆地看著方柯的睡顏,平日裡,她可不敢這樣正視他。
大概,也只有經過的路人會被他這乖巧美好的模樣迷惑吧。
心裡突然冒出了一個惡作劇的念頭,她差點被自己嚇到,但到底,她還是偷偷伸出了手。
輕輕一揚,紫色的細碎的小花像一場世界上最小的調皮的雨,在少年白淨的面容上紛紛落下。
「下雨啦!」她聲如清風。
方柯睜眼的同時,已閃電般抓住了欲逃的南玄的手腕,也清楚看到了她嘴角那小貓一樣頑皮的笑意。
原本驀然而起的惱怒一瞬間化為怔忡。
這個總是在假裝冷靜其實心如小鼠般驚惶的女孩兒的臉上,終於有了她該有的可愛小貓一樣的頑皮表情。
他手腕稍一用力,把她拉近一點,另一隻手飛快伸出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嘴角卻彎起他面上少見的向上的小弧度。
南玄一瞬間全身都僵住了,心裡的觸動與歡愉如河邊肆意蔓延的紫色小花,在風裡羞澀地顫動。
方柯,他那一向美麗深沉如夏夜天空般的眼睛,正專注而認真地看著她。
她曾經以為,他就算有一千種情緒對她,但也絕不會有一種,叫作溫柔。
但是,這一刻,他比夏棲的月,更加溫柔。
突然,她發出一聲驚叫。
那嘴角含笑看著她的少年的英俊面容竟像年久淡去的水墨畫,一點一點,在眼前變得模糊起來。
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抓他的手,觸手卻不是溫暖的皮膚,而是冰冷虛無的空氣。
青黛色的小山,明如碧玉的水庫,夏天夜晚的空氣裡,飄蕩著的紫色鼠尾草的清苦香氣和閃亮螢火,都漸漸地淡去了。
淡去了。
還有方柯,他微笑著,帶著他從來沒有過的最溫柔的笑意,無聲無息,沒有告別,就這樣隱入越來越黑的背景裡,直至消失不見。
「不!」
南玄猛地睜開眼睛,就像過去的無數個冰冷夜晚,醒來時,發現只是一場久遠的逝去的夢。
她的眼淚洶湧地流下來,但她咬著嘴唇,沒有再發出一點聲音。
方柯,這一生,我們大概再也不會遇見了吧。
你總是走在我的前方,那麼明亮,那麼刺眼,我無數次地想要逃開,但總是被你吸引。
你不肯熄滅你的光亮,也不肯關上通往你世界的門,你不願意等一等我,等我可以有資格說喜歡你,你也不肯讓我逃走。
是你一次又一次,讓我無路可逃,最終被整個世界遺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