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習慣半世驚苦,怎敢要命運多點溫柔。
屬於夜的燈,一盞盞點亮,但並不是每一盞,都代表著光明與溫柔。
「愛姐姐!親姐姐!最愛姐姐!」
小胖球今天穿著一身新衣裳,頭上戴著的生日帽閃閃發光,小小的人兒自從知道了生日的概念,就開始盼星星盼月亮地盼著這一天。
可以隨便吃甜甜的蛋糕!可以喝好多好多飲料!過完這個生日,他就是一年級的小學生啦!最重要的是,他最愛的姐姐答應送他禮物!
現在,他抱著姐姐送的禮物,開心得簡直要飛起來了!
南玄的心裡暖暖的,精心挑選準備的禮物得到了小胖球的最高級別認可,她覺得之前擠出時間在超市打工的辛苦都值得了。
開心之下,她卻忽視了唐姨由晴轉陰的臉色。
更沒有注意到,唐姨給兒子準備的一大堆吃的玩的用的生日禮物,都被小胖球毫不領情地扔在了一邊。
切蛋糕的時候,小胖球開始一本正經地許願:「魏長情……要和魏南玄永遠在一起!」
還帶著一股子稚氣的聲音,居然把自己的大名和姐姐的大名都念清楚了……南玄看著球球努力的小臉蛋,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也許是球球太美好,讓她暫時忘記了自己的處境,這一刻,她從心底像一個真正的姐姐那樣,為這個可愛的孩子又長大了一歲而高興。
長情,長情……爸爸給球球取了個好名字,然而從球球現在就已經深受同齡的小姑娘們喜愛的程度判斷,長大以後要他「長情」還挺考驗他的定力的。
「球球這麼喜歡姐姐,爸爸都要吃醋嘍!」爸爸看到一雙兒女感情這麼好,也忍不住笑著插話。
「小孩子懂什麼許願!」唐姨冷冰冰的聲音打斷了姐弟倆的嬉笑聲,「吃蛋糕吧!」
在廚房收拾完所有衛生後,南玄把手洗淨,準備穿過客廳回到她的小小獨立空間。
今天陪球球過生日,已經晚了些,明天還有數學考試,得抓緊時間再做點題。
她沒有開燈,藉著一點小夜燈的微光,邊走邊想,冷不丁從沙發那裡傳來唐姨的聲音:「魏南玄,你過來!」
南玄嚇了一跳,才發現早已進屋陪球球睡覺的唐姨不知何時竟然從裡屋又走了出來。
一種不祥的感覺驀然升起,南玄的後背,像是有著無形的小蛇,冷津津地爬動著。
她順從地低下頭走了過去。
「唐姨……」
「你給球球買那盒玩具的錢,是不是從我錢包裡拿的?」冰冷的問題比冰冷的語氣,更加鋒利。
南玄全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唐姨……我……」
雖然寄人籬下多年,但她從未沒有受過這樣的侮辱指責。
「笛花,是不是你記錯了……小南她不會……」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唐姨身後的爸爸弱弱地開口。
「你閉嘴!上周我錢包裡少了三百塊錢我就應該搜她的書包,我這人就是心太軟,還以為是自己粗心掉在哪兒了,沒想到家裡有賊!這個玩具我在電視上看到過廣告,肯定不便宜,她哪裡來的錢買?難道是你平時偷偷塞錢給她?」
爸爸連連擺手:「我沒有給她錢,沒有給過……」
「唐姨……」帶著哭腔,南玄哀求,「錢是我自己賺的,我過年前在鎮上夏琴姐開的超市打零工賺的,夏琴姐可以作證……」
唐姨冷笑一聲:「夏琴給你的錢?那你現在就打電話給她,要她說給我聽!」
「可現在已經快十一點了,人家都睡下了……」
「我就知道你不敢!想拖到明天,先和夏琴串通好騙我是吧?我這家裡不能留你了,你滾去找你親媽去!手腳不乾淨的東西,我養不起!」
南玄拚命地搖頭,眼淚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在臉上奔騰著,止也止不住。
她求救般地看向爸爸,爸爸卻逃避著女兒的目光,低下了頭。
也許是不想吵醒已經熟睡的兒子,唐姨的聲音並不大,但說出來的句子,卻字字錐心。
「老魏,我跟你說,明天你就把她給我送走!要她找她親媽去!」
撲通一聲,南玄在黑暗中跪了下來:「唐姨,只要讓我讀完高中就好,上大學的所有錢我都會自己去賺的……求求你……」
爸爸終於忍不住,衝過來欲扶起女兒:「小南……」他又回頭朝憤怒的女人哀求道,「笛花,我今天去鎮上方家應聘了。方家老人得了糖尿病,需要有護理經驗的人照顧,工資開得挺不錯的,我覺得我有戲……你看,我很快就能賺錢了……」
卻不知他對女兒的一點點憐惜更加激怒了他的妻子。
唐笛花面色如鐵,惡狠狠地盯著這個男人已經有些過早佝僂的背和在隱隱一抹月光下依然能辨出的有些花白的頭髮。
這個男人,她愛了好多好多年。從她還是一個無知的村中少女開始,她就一眼相中溫柔清秀讀書用功的他。
他明明接受了熱情似火的她,可是後來考去大城市讀書,又飛快地拋棄了她。
她就那麼固執,不肯嫁人在村裡等著他回來,等成了一個老姑娘,等成了全村人的笑柄,等到絕望。
可是,為什麼在她終於死心的時候,他又如同一條喪家犬一樣帶著和別的女人生的女兒回頭找到她?
她恨他,更恨自己,即使這樣,依然還愛著他,捨不得推開他!
他們的故事,是她勇敢地開了頭,然而,她卻用盡所有力氣,都猜不著結局。
她一字一句地開口,呼出來的氣息,像是無情的熔岩上冒出來的灼熱白氣,充滿一觸即發的憤怒與壓抑。
「心疼女兒是吧?覺得我是惡毒後媽是吧?你以為你能應聘上方家的好工作,就能自己養活自己和那個女人的女兒?」
南玄的身體一下子如寒秋裡的落葉般抖動起來,手腳變得冰涼。她知道自己接下來將聽到她最不想聽到的話語,但是,她卻無法逃避。
果然爸爸的聲音也微微變了調:「笛花,你老說這些做什麼呢……」
「為什麼不說?你怕聽,我偏要說!你當年扔下我,在大學裡勾搭上的那個知書達理的好女人呢?還不是你一出事就踹了你,消失得無影無蹤……呵呵,那可真是個好女人啊!你別忘了,這些年是我這個沒有文化的鄉下女人養活了你還有你的女兒!魏鋒,這輩子你要是再想找到高枝就扔下我,我就抱著兒子和你同歸於盡!」
「我哪有什麼高枝可找……」男人喃喃地垂下頭,「你知道的,所有人都知道我以前出過事故,鎮上的醫院都不要我……這些年苦了你了,笛花,要是我這次能應聘上方家的工作,以後你就不用那麼累了。」
男人一味溫柔求和的話語安撫了女人躁動的情緒,她冷哼道:「你知道就好。」復又不甘心地嚇唬,「你也知道你沒人要,你可不是當年風風光光的魏醫生了……要是方家這次也不要你,你就帶著你手腳不乾淨的寶貝女兒滾!」
也許是為了虛張聲勢,她用力一揮手,那雙常年勞作的有力手臂卻聲勢驚人地擊中了身邊的櫃子。
「爸!」南玄突然驚叫一聲,直起身護住了爸爸。
不知從身邊哪個櫃子上掉落下來的一個瓷碗,正好砸在了她的額角上,有熱乎乎的東西,一下子糊住了她的眼睛。
世界突然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