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啊……那麼,還有人上台給我獻花?
極冷的風,像在空氣裡拉出了看不見的一條條透明細線,割到行人的臉上,微微刺疼。
而隨著風兒上下翻飛的黃葉,則像是五線譜上的串串音符,跳躍出了新年的一點活潑氣息。
「這是你們畢業前的最後一個元旦晚會了,雖然老師知道大家功課都很緊,但這次的班級選送節目還是要好好準備一下,南玄,你組織大家弄個大合唱吧,爭取所有人都上台露個面。」
放學時,班主任杜老師特意把南玄叫到辦公室,好好地叮囑了一番。
往年,班上報到學校元旦晚會的節目都是班長魏南玄組織安排的。
她很有經驗,一向組織得穩妥,次次都受到好評,對她,杜老師是一百個放心。
南玄拿著本子一條條認真記下杜老師的指示。
末了,杜老師又想起什麼似的,補充了一句:「對了,上次學校針對這次元旦晚會的節目搞的那個全校民意調查,結果出來了。」
五十來歲的杜老師用右手的食指輕輕推了推鼻樑上的金絲眼鏡,露出一臉疑惑的表情。
「剛才校領導通知我,說這次咱們班除了正常的選報節目,還要安排咱們班的方柯同學上一個單人節目。因為有很多外班的同學在調查表上寫了想看方柯同學上台表演。不過,你知道方柯同學有什麼才藝嗎?」
似乎是想到了方柯平日裡那冷冰冰的性格,杜老師有些內疚地拍了拍南玄的肩膀:「老師相信你,一定能圓滿完成任務!去吧。」
「什麼!元旦晚會上方柯要上台表演節目?!」夏雪捂著嘴小聲尖叫起來,一邊叫,一邊從指縫裡不斷地漏出止都止不住的笑聲。
「夏雪,你覺得方柯會乖乖聽從安排嗎……」南玄垂頭喪氣。
「當然不會!」夏雪很快得出了正確答案。
「所以啊,我都不知道怎麼和他提……」
「南玄,你一定要搞定哦!」花癡當前,夏雪根本就懶得理會南玄的心情,一心繼續自己的話題,「哇!他會表演什麼呢?唱歌?跳舞?武術?講相聲?胸口碎大石……」
南玄默默地在心裡給夏雪的臉上貼上了「此女已瘋」的標籤。
她還是一個人躲在邊上苦惱吧。
「方柯同學,是這樣的,學校通知你準備一個節目,參加這次的校元旦晚會……你願意出個什麼節目?」
方柯盯著手裡的鋼筆,筆輕輕地在他手指間轉動著,節奏絲毫未變。
「方柯同學……我們商量一下好嗎……」勇氣像水袋破了一個洞,漏啊漏啊。
方柯繼續轉筆,像根本沒聽見有人在邊上對他說話。
「方柯,你看,馬上就畢業了……」
「魏南玄。」就在她口乾舌燥走投無路的時候,方柯突然開口了。
「你就這麼害怕完不成學校交代的事?」
南玄點了點頭。
似乎是有些意外於她的坦率,方柯偏了偏頭,終於把臉轉過來面向了她,語氣卻仍是漫不經心的:「你要完成任務,所以就說服我上台當小丑?」
「你怎麼會是小丑?」南玄脫口而出,「你看全校的調查居然有那麼多外班的人都認識你,寫了想看你表演,你上台以後一定是和明星一樣的待遇吧。」
「哦。」似乎對她這樣天真的答案感到有點好笑,方柯無聲地嗤笑了一下。
「明星啊……那麼,還有人上台給我獻花?」
「我去獻花!」能當好這麼多年的班長,也得益於她的性格裡有著果斷決策的一面,只要能完成任務,上台獻個花有什麼難。
「好。」
在完全沒有防備的時候,方柯一個淡淡的好字,把南玄蒙圈在了當場。
「那……你報什麼節目?」
「鋼琴。」
「曲子?」
「名曲。」
「……」
元旦晚會當天。
「方柯,晚會晚上七點開始,你的節目在第十個,你一定要準時到啊!」
「哦。」
「方柯,你到底要彈哪首曲子?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
「好吧……」
「魏南玄。」
「啊?」
「記得獻花。」
小鎮上根本沒有單獨的花店,倒是浪漫文藝的夏琴姐,有時會進幾扎鮮花放在超市裡供鎮上的客人訂購,提供送花上門。
「南玄,你確定只要一枝……康乃馨?」夏琴認真腦補了一下女生拿著一枝康乃馨送給男生的畫面,樂了。
「又不能用班費買……」南玄有點昏昏沉沉地回答,沒有抓到夏琴姐的重點。
就這一枝康乃馨,她還得和夏琴姐賒賬呢。
「平時多半都是擺在店裡自己欣賞到謝的鮮花們,今天可走了大運了。」夏琴一邊把南玄挑的那枝花拿出來,一邊感歎道。
方柯要表演的消息傳開,夏琴姐店裡僅有的幾扎鮮花瞬間全被買光了。
南玄想:其實方柯一點都不缺她那一枝吧……
晚會開場的時候,南玄的額頭已經像過了火一般滾燙,身上卻陣陣發冷,連走路都有些輕飄飄的。
她知道自己發燒了。
這幾天中午組織大家排練大合唱嗓子都累劈了,加上晚上著了涼,扁桃體發炎了。
她咬著牙想堅持,但大合唱一結束,她就眼一黑倒在了杜老師懷裡。
「你們快把南玄扶到醫務室去!」
杜老師急了,後悔這時候才發現得意學生的不對勁,趕快大聲招呼幾個女同學。
「方柯還沒來……」南玄不放心地想掙扎。
全班大合唱方柯就沒有參加,這會兒更是人影都沒看到。
「這小子,要是輪到他還不出現,我……算了你先去醫務室躺著,快去!」
一個小時後。
「啊啊啊南玄你怎麼了?怎麼燒得這麼厲害?」夏雪撲到南玄的床邊抓著她的手用力搖,搖得南玄的頭更暈了。
「方柯……方柯他上台了嗎?」她現在就關心這個問題。
「上台了。」
南玄長吁一口氣,一顆心撲通一下落回了原處,瞬間感到洶湧的倦意襲來。
「可是……」夏雪欲言又止。
「怎麼了?」
「他彈了一首《兩隻老虎》……」
「《兩隻老虎》?!」
想到方柯一臉漠然地彈著這首兒童歌曲,南玄沉默了。
「啊啊啊啊啊,可是好帥好帥好帥呀!全場都在尖叫!我終於鼓起勇氣衝上台送了一大束百合,哼,顧念喬居然不要臉地送了一大捧紅玫瑰!早知道我早上就把我姐店裡的紅玫瑰都偷偷扔掉……」
是嗎……
南玄哭笑不得,目光默默地轉向了醫務室簡易的床頭櫃上那枝孤零零的粉色康乃馨。
鎮上買花的人少,夏琴姐只進了這三種最常見好賣的花:玫瑰、百合和康乃馨。下午選的時候,南玄不好意思選有著特別含義的玫瑰和百合,所以只好選了一枝康乃馨。
不過,有這麼多人送大捧的花,方柯應該也不缺她這一枝了吧。
「只送你到這裡,真的可以嗎?」夏雪不放心地再次確認。
「真的可以了,你就不要再多走一段路了,這麼晚,你姐該等急了。你看,過了前面的路口就是我家了啊。」南玄推推夏雪,「你快回去。」
看著夏雪的身影消失,南玄按了按依然很疼的頭,慢慢向家裡走去。
風,好像越來越冷了呢。
「魏南玄。」一個比夜風更冷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方柯?」在這裡看到方柯,南玄比聽到他上台彈兒歌還吃驚。
印象中,他家根本不在這個方向啊……
「你生病了?」方柯從路燈的陰影裡慢慢走過來,他仍然穿著一身的黑,哪怕走到了路燈的向光面,也依然有一種他就是夜色的一部分的錯覺。
「嗯。」南玄有些受寵若驚,「遺憾沒能看到你……彈《兩隻老虎》……」
心裡的調侃不小心說出來了,帶著一抹無法掩飾的笑意,也許是高燒的原因,她的臉在路燈下變得異常紅。
「拿來。」方柯朝她伸出一隻手,言簡意賅。
「什麼?」南玄一下子沒明白過來。
方柯有些不耐地閉緊了雙唇,微傾了身體,長臂一撈,把她背在身後的左手緊捏著的那枝康乃馨奪走了。
他的手指,摩擦過了她滾燙的手心,激起她異常的緊張。
「你……今天不是很多人送你花嗎?那些花呢?」南玄糊塗了,他追到這裡,不會就是為了搶走這枝小花吧。
「我只是不喜歡有人說到做不到,」方柯輕輕地冷哼一聲,「校醫不是給你吃了藥嗎?是讓你站在街上吹冷風的嗎?還不趕快回去?」
午夜的天空,飄起了一點一點的碎雪。
透明的玻璃瓶裡,粉色的康乃馨在清水裡重新煥發了生機。
方柯用長指戳了一下花瓣,手邊接著方潛的電話。
「小木,還沒睡?」方潛溫柔的聲音。
「這句話應該是我說,我就知道你還沒睡。」
「今天表演怎麼樣?」方潛輕輕笑了一聲。
「挺好,彈了首《兩隻老虎》給她們聽。」想到他彈兒歌時台下的各種表情,方柯也不禁惡作劇得逞般無聲地笑了。
方潛驚訝地咦了一聲:「怎麼彈首兒歌?之前你不是說要彈《獻給愛麗絲》的?」
「心情不好,臨時換了。」方柯哼了一聲,一隻手開始靈活地脫去上衣準備洗漱上床。
「誰又惹我們小木心情不好了?」
「哥,你說,居然有人……送我康乃馨這種老媽才收的花,我心情能好嗎?」
窗台上的康乃馨無辜地沉默著。
怪我咯……
元旦過後,初雪落盡,新的一年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