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南玄,我從來沒有恨過你。
從我們相遇的第一天起,我就是在用我自己的方式愛你。
「魏小姐做完花藝佈置就離開了,似乎情緒比較低落,但是很克制。她們兩個人也沒有起直接衝突。」
電話裡,秦雲凡向方柯報告。
「她是那種能將自己的情緒掩飾得非常完美的人。」方柯歎息,「如果你能看出她低落,那她受到的刺激應該比看到的要大得多。」
「哥。」秦雲凡突然換了一個稱呼。自從他跟著方柯工作以來,他已經很少這樣叫了。
「哥,其實,我覺得你和魏小姐,有些方面真的很像。」
「是嗎?」方柯把目光投向窗外。從他的辦公室看去,對面的大樓牆上掛著本市最大的戶外廣告屏,此刻正放著他上任不久的這個公司策劃的一個網絡劇的預熱廣告。
畫面裡,紅衣的女俠抱著獸化了的孤獨的男主角的頭,神色溫柔。
我懂你。
這三個字,是這個預熱廣告的中心。
「我們倆,大概是這個世界上,靈魂最相似的人吧。」他淡淡地說,「一樣的孤獨,一樣的自我,一樣的倔強。」
我懂你。
即使他們的生活際遇完全不同,外表的表現也看起來完全迥異,但是……
他知道,他懂魏南玄。
所以,才會憐愛。
秦雲凡猶豫了一下,最終把剛剛得到的喬伊的水裡被人放了大頭針的消息嚥回了肚裡。
曾幾何時,他像個不知深淺的熱情少年,急於把看見的嘗試的體會的所有,都塞給方柯分享。
而現在,他終於開始意識到要一點一點抽離方柯的生活。
大概,是明白方柯終於找到那個和他靈魂相似的人了。
喬伊的事,那個黑衣人的事,他都選擇沒有告訴方柯。
方柯是一個過分愛恨分明的人,他目標明確,只關心自己認定的人和事,絕不拖泥帶水、到處留情。
所以有時會冷酷得近乎殘忍。
比如對喬伊,秦雲凡猜想,即使是將這些事告訴他,他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動作。
在這方面,秦雲凡覺得他永遠比不上方柯。
方柯是一個帝王,而他只能是殿前侍衛。
他的心,不夠狠決,不夠分明,不夠堅硬。
所以,他才會對喬伊,這個原本與他毫無瓜葛的女明星,莫名地生出一些同情與關注來。
方柯放下電話,想了想,又拿起來,撥給南玄。
「你在哪兒?」
電話那端傳來的聲音有些嘈雜,似乎是在街道上。
「我在……外面呢。」南玄頓了一下,下意識地揚起笑臉回答,卻忘記了方柯根本看不見。
其實,自從那天晚上突如其來的吻後,這幾天南玄都故意躲著方柯,即使同在一張餐桌上吃飯,也不敢抬眼。
那個吻意味著什麼,她不敢多想。
但是,又不能不多想。
方柯心裡掠過一絲異樣的感覺。
他仔細聽著電話那邊傳來的動靜,忽然聽到某輛公交車報站的微弱聲響,一絲在他面上極為少見的孩子氣的微笑瞬間爬上了眼角。
他又抬頭看了一眼對面大樓上滾動播放的巨型廣告屏幕,然後把手機側頭夾在耳邊,走回辦公桌邊,騰出雙手在鍵盤上擊打著什麼。
語氣卻是慢條斯理的。
「我們公司最近在拍一個網絡劇,叫《紅衣》。最近在市裡很多地方投放了預熱廣告,你看到了嗎?」
南玄坐在方柯的公司下面的一個公交站裡的長椅上,聽到方柯這樣問,不由得疑惑地眨了眨眼。
其實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離開片場後,會一路走到這裡。
也許因為她知道方柯在這裡辦公,以前她常來這樓裡送花。
可是自從方柯回到明城,成了這家她所熟悉的公司的負責人後,她就再也沒有來過。
在心煩意亂的時候,離他近一點點,再近一點點,似乎能夠多一點安心。但這些,她都不敢對他說。
她洶湧的軟弱的心事,那麼害怕一旦說出口,就會成為他的負擔。
那個預熱廣告,她其實坐在這裡,已經仰著頭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知道那是方柯的公司最近推出的作品。
善良的紅衣女俠,倔強孤獨的半獸人。
她說,我懂你。
我也懂你。
「我看到了,拍得很感人。」南玄回答方柯。
「那麼,你現在再抬頭看一眼。」
南玄迷惑,沒有來得及細細體會他話中的意義,便再一次仔細地看向那巨型的屏幕。
突然,她失態地猛地站起身來,拿著手機的手指,顫抖得像經過了電流。
「方柯!」她的喉嚨裡像被塞住了大團的棉花,她想她應該無法再說出一個字,但是如果此刻她不能叫出那個名字,她覺得自己會死。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無論是經過怎樣的變故、折磨,她都不曾有過一個這樣的機會,可以毫無形象,像個孩子一樣流淚。
不必在乎他人的感受,不必在乎世事的艱難,不必在乎前路的迷茫,不必在乎光明與黑暗。
只要看一看,看一看可憐的她自己;抱一抱,抱一抱害怕的她自己。
有那麼一次,為自己此刻的感受而活。
對面的高樓外牆巨型屏幕上。
原本一直在滾動播放著《紅衣》預熱廣告不見了,換成了一片紫色鼠尾草怒放的田野。
靜止的畫面,畫面裡世外桃源般的景色,給喧鬧浮躁的都市中心,帶來異樣的安寧與靜謐感。
畫面上,緩緩浮現出三個字,從模糊到清晰,最後定格不動。
那一刻,多少路過的人,都抬起頭來,議論紛紛。
「我愛你。」
南玄的心被這三個字重重捶打著,她分不清是甜蜜,還是震撼,只覺得天旋地轉,眼淚傾盆。
她早就想這樣對他痛快地哭出來,她曾經想過,如果能這樣哭出來,她心裡該多麼好受。
可是,她甚至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好受。
剛才,阿喬問她:「魏南玄,你就那麼恨我嗎?」
她無法回答。
而現在,她想問方柯。
「方柯,你不恨我嗎?」
你該恨我的,方柯。
在你被病痛折磨,在你被命運刀斬,在你失去了那麼多以後。
你都應該恨我。
如果,自私如我,還在恨著阿喬,那麼,你完全有理由恨著我。
而不是,用這樣的方式,對我說出那足以毀天滅地的幸福咒語。
黑暗是你,聖潔是你,我來這世上的意義,竟然全都是你。
而你,你一直在我最美的夢裡,讓我此生都不願醒來。
「魏南玄,我從來沒有恨過你。」
彷彿聽見了她心裡的問題,方柯的聲音,越過洶湧的人山人海,穿過世間的風霜刀劍,用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柔到達她的耳朵。
「從我們相遇的第一天起,我就是在用我的方式愛著你。」
嗯,魏南玄,我愛你。
而愛,有的時候,它是可以原諒一切、治癒一切的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