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一愣,連連磕頭,「就這些!就這些……」
「想清楚再說……若有隱瞞,要加治藐視公堂與欺瞞本王之罪。」
小二身子僵了一下,「小人……小人不敢欺瞞王爺!」
蕭瑾瑜淺淺歎了口氣,「看在你誠心認罪伏法的份上,毆打本王之事,本王就不追究了……」
「謝王爺開恩!王爺千歲!王爺千歲!」
要不是有刑房書吏拉著,楚楚差點兒就從屏風後面衝了出來。
王爺也太好心了,哪能就這樣輕饒了這個壞人啊!
就聽蕭瑾瑜接著把聲音一沉,「……其他的事,本王就沒法開恩了。」
小二心裡「咯登」一下,抬頭錯愕地看向一臉冷色的蕭瑾瑜,「王爺……」
「關中青龍寨騰雲堂前堂主石易,近年率騰雲堂勢力打家劫舍,禍亂關中,四月前因被青龍寨寨主下令驅逐,喪心病狂屠殺寨主全家後逃出關中,身繫人命無數……」蕭瑾瑜沉沉緩緩地道,「再加執迷不悟,刻意隱瞞,藐視公堂,實乃罪該萬死。即日押送京師,待斬。」
一眾人都愣愣地看向小二,這人……怎麼看都不像是有那種膽色的啊……
楚楚在屏風後面也瞪大了眼睛。
小二滲出一頭冷汗,臉色鐵青,「王爺……小人,小人聽不懂您說什麼……」
蕭瑾瑜眉梢微挑,「聽不懂?把上衣脫了自己照照鏡子就懂了。」
小二臉色「唰」地煞白一片,抬手摀住了襟口,「你,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你左邊鎖骨上釘著青龍寨的龍紋銅圈?」蕭瑾瑜牽起一絲冷笑,「下回趴在右胳膊上睡覺的時候要把左邊衣襟捂嚴實,被人澆了一頭冷水以後也別立馬當著人面拉扯衣服領子,這樣可以安全些……」
小二臉色一變,索性破罐子破摔,「騰」地站起來,指著蕭瑾瑜就破口大罵,罵了還沒三句,侍衛都還沒衝過去,突然從一邊牆角飛出一塊漢白玉鎮紙,不偏不倚正砸在小二後腦勺上,小二「咚」一聲就撲倒在地,昏死過去。
就聽牆角傳來景翊火大又怨念的聲音,「罵人還用關中話罵,老子聽都聽不懂怎麼記!」
「……」
砸昏的小二剛被拖下去,譚章就趴在地上一陣雞叨米,「下官失職!下官該死!」
蕭瑾瑜冷眼看著他,「你是該死……海捕文書已下發個三月之久,各州縣都翻得底朝天,你倒是把他好生生地養起來了,說吧,收了這賊子多少錢?」
譚章一個激靈,跪成了一個球形的身子就地抖了一下,「王爺!下官只是一時失察,絕不敢做包庇朝廷要犯之事!」
「是嗎……來人,把石易帶回來,本王要給他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王爺!下官該死!下官一時糊塗……下官……下官一時失察,錯認為他是另外一個小賊,就……就……就想著與其治罪,不如感化……下官糊塗!王爺恕罪!」
蕭瑾瑜把目光落到宛娘身上,「宛娘,石易是如何進你店裡當夥計的?」
宛娘倒是靜定得很,大方一拜,「回王爺,宛娘與此人素不相識,只是出事後沒人願意來小店做事,此人正好來找活兒干,宛娘就把他留下了……宛娘婦道人家見識淺薄,不知此人是朝廷要犯,還請王爺降罪。」
蕭瑾瑜清淺一笑,「據本王侍衛報,石易可是三更半夜被譚刺史領進凝香閣的,宛娘還喊了他一聲石堂主……莫不是本王侍衛胡扯的?」
宛娘身子一僵,臉色一白,下意識轉頭看向譚章。
「你不必看他……他雖出錢助你開酒樓,可也利用你酒樓之便與周邊各州縣官吏勾搭成奸,甚至讓你獻身陪客,你出身青樓,還不知道人情涼薄嗎?」
看著譚章和宛娘見鬼一樣的臉色,蕭瑾瑜清冷一笑,「譚大人,你可知為何六王爺住過的地方本王嫌棄得很嗎?」
譚章跪著直哆嗦,一聲也不敢出。
「因為六王爺曾對本王說過,他向來不會在清官府上留宿,就怕浪費人家的辛苦錢……譚大人,還需本王派人抄家求證嗎?」
「不不不……不敢勞動王爺,下官認罪!認罪!」
「宛娘無知,一時糊塗……請王爺開恩!」
蕭瑾瑜冷然掃過兩人,「怎麼判罪怎麼開恩,還要聽聽六王爺和吏部的意思,先在衙門大牢裡清醒幾天吧。」
在屏風後面看著宛娘和譚章被帶下去,刑房書吏腦門兒上一陣冒汗,小聲嘟囔了一句,「安王爺是人是鬼啊……」
楚楚轉頭一眼瞪過去,刑房書吏手忙腳亂地改道,「安王爺是神,是神……」說著迅速把話岔出去,「敢問娘娘,王爺不是要審季夫人被害的案子嗎……」
楚楚一愣,對啊,王爺今天升堂審的不是季大人家娘子的案子嗎,怎麼這麼一會兒都判了兩個案子了,還沒提季夫人的事兒啊!
刑房書吏一臉討好地湊過來小聲道,「娘娘以為,誰是兇手啊?」
楚楚連連搖頭,「我是仵作,有什麼才能說什麼,不能胡亂推斷……不過,我知道分屍的那個肯定是個屠夫,一般人可切不了那麼精細,不信你看看……」
「我信!我信……娘娘所言極是……極是……」
刑房書吏一身冷汗地轉過頭去,繼續透過屏風縫隙往大堂裡看,正看見那五個屠夫又「撲通撲通」全跪下去了。
「王爺饒命!」
「王爺開恩!」
「小的們有罪,有罪!」
「是是是……小的們有罪!」
「小的……」
「咚」一聲硯台蓋撞桌板兒的聲音從牆角傳來,「你們五個!一個人說話,其他人閉嘴!」
蕭瑾瑜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就知道,有景翊做堂審記錄,根本用不著他費勁兒去拍驚堂木。
五個人嚇得一哆嗦,半晌那個當賬房的才道,「小……小的們有罪,小的們賣肉偶爾……有時候……經常缺斤短兩!」
蕭瑾瑜輕輕點頭,第一次進滿香肉鋪看見櫃上擺的那桿秤的時候就知道了,「還有呢?」
「還,還有……還有知情不報,隱瞞案情……小的們不是有意的!實在是一時害怕慌了神兒,干了蠢事!王爺饒命啊!」
蕭瑾瑜看著下面五個人齊齊地雞叨米,輕皺眉頭,「怎麼個蠢法?」
「小的……小的那天天沒亮就起床,剛進院子就看見院子裡躺著一顆死人腦袋……那會兒他們四個剛巧來敲我家大門,要把豬肉裝車,我怕讓人看見說不清楚,一時著急就直接把腦袋埋到院子裡了……後來……後來就出了死人肉的事兒,小的更不敢動了……再後來,我們五個被一塊兒抓進牢裡,我才知道那天早晨他們也在自己院子裡發現了死人身上的零碎,也都一時害怕埋到自家院子裡了……」
牆角傳來幽幽的一聲,「這蠢得也太自然了……」
五個人齊齊磕頭,「王爺饒命!」
「王爺……這句寫一遍行嗎?」
「不行。」
「……」
蕭瑾瑜輕輕把目光落到一直沒有一點兒反應的季東河身上,「季大人,你為何跪著?」
季東河慢慢磕了個頭,聲音啞得不成樣子,「季某無能……」
「季大人可想再見夫人一面?」
季東河的聲音蒼涼得像從閻王殿裡飄來的,「季某無顏再見夫人……」
「沒準季夫人還想再見你一面……來人,請季夫人。」
兩個衙差小心翼翼地抬著擺好了碎屍蒙上白布的擔架走出來,每走一步都腿腳發軟,生怕一個不小心手一抖,把縣令夫人撒一地。
倆衙差煞白著臉走到堂前把擔架擱下,一溜煙奔回側堂吐去了。
楚楚端端正正走到案桌前,有板有眼地跪下來,「楚楚拜見王爺。」
蕭瑾瑜臉上的冷意被化去了幾分,「起來回話吧。」
「謝王爺!」
蕭瑾瑜淡淡地掃了一眼埋頭跪著的季東河,「楚楚,跟季大人細細講講,季夫人是怎麼死的。」
楚楚乾乾脆脆地應了聲是,上前就把白布一把掀開了。
牆角傳來明顯的一聲倒吸冷氣的動靜,五個屠夫一眼看見白布下面蓋著的東西,也顧不得是在衙門大堂了,爭先恐後手忙腳亂地爬到門口,趴到門檻上就狂吐起來。
連站在蕭瑾瑜身後的倆侍衛臉色都黑了一層。
還沒看清屍體的輪廓,單是屍體散發出來的氣味就讓蕭瑾瑜胃裡一陣抽痛,蕭瑾瑜一手支著額頭默默把目光垂到了身前的桌面上。
看季東河跪著不抬頭,楚楚便勸道,「季大人,我已經把季夫人的身子擺好啦,能縫的地方都縫起來啦,回去你再幫她擦洗擦洗身子,套上一身好看的衣服,躺在棺材裡肯定看不出來……你就看看她吧。」
蕭瑾瑜禁不住抬頭看了一眼,上次見這屍體的時候還只能看出一個隱約的人形,如今雖還是碎得不成樣子,可有些大塊碎屍已經被縫合在了一起,部分被剃淨的骨頭也被肉包裹了起來,手腳頭顱也連在了相應的地方,看著勉強可以稱得上是個人了。
這種活兒蕭瑾瑜沒幹過,沒法想像她花了多少工夫,花了多少心思。
季東河還是不動,不出聲。
楚楚低頭看看那個不管她怎麼修補還是支離破碎的漂亮女人,抿了抿嘴唇,「你不想看就算了……」
楚楚扯起白布仔細地把屍體蓋好,看著季東河認真地道,「季夫人是被一個又尖又長又硬的東西扎透喉嚨死的,傷口上的印子是從右往左偏的,殺季夫人的應該是個用右手拿東西的人。」
季東河仍是一動不動。
楚楚接著道,「季夫人死前被人用鈍物擊打過,身上能看出來幾處瘀傷,死後被人分屍,一塊塊割開了放進肉鋪冰窖裡,後來一部分被凍在冰窖裡,一部分被賣出去了,雖然又找回來了一些,可還有一些沒找著,可能已經被人吃了……」
門檻邊的嘔吐聲又是一陣此起彼伏,季東河還是僵僵地跪著,沒有任何反應,一旁王管家的身子微微發抖。
「還有……季夫人的頭,手腳,一部分骨頭,全部內臟,都是後來在那五個屠戶家院子裡挖出來的,剛才他們自己已經說過啦。」
看著像是什麼都沒聽見似的季東河,楚楚咬咬嘴唇,扭頭看向蕭瑾瑜。
蕭瑾瑜對她輕輕點了下頭,目光一沉對季東河道,「季大人,你對季夫人死因,可有什麼看法?」
季東河一動不動,啞著聲音開口,「季某無能……」
「據王管家和季府丫鬟講,季夫人回娘家前一夜與季大人大吵了一架,不知因何起的爭執?」
「夫妻瑣事……」
「後來為何不吵了?」
「吵夠了……」
「據說夫人當夜哭了很久,次日清早管家送她上馬車的時候還是哭著的,季大人就不怕夫人回娘家告你一狀?」
「習慣了……」
蕭瑾瑜聲音一沉,「季東河,你開不開口都是一樣……單憑你蓄意謀害本王,已足夠你全府人掉腦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