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急的,騎得快很危險。」顧銘夕笑笑,「龐龐,你管自己好好玩,不用來管我的。」
龐倩看著他,總覺得顧銘夕怪怪的,但也沒多想,說:「好吧,一會兒你吃了藥,我就去一下,主要是今天教練也來,謝益說不去不大好。」
顧銘夕點點頭:「我明白。」
龐倩笑了,踮起腳尖揉揉顧銘夕的腦袋:「那你乖乖在家睡覺,等我回來。」
他點點頭:「嗯。」
下午一點半,看著顧銘夕躺上了床,龐倩帶著球拍出了門,她將車騎得飛快,到了學校球館,乒乓球隊的很多隊友都已經到了。
龐倩見到了謝益和鄭巧巧,幾個人互相道了「新年好」。
開年第一練,教練讓大家做熱身,慢跑,然後兩兩對打。龐倩明顯心不在焉,鄭巧巧發來很正統的球都接不上,謝益在邊上看出了端倪,問:「螃蟹,你怎麼啦?一個月沒打,連接發球都不會了。」
龐倩對撿球的鄭巧巧表示了一下歉意,跑到謝益身邊,問:「啥時候能結束啊?這都一個小時了,我還有點事。」
謝益說:「你有事就先走好啦,這又沒什麼的。」
「真的?教練不會說嗎?」
「當然不會說,本來就在放假,你沒見有好幾個都沒來麼。」謝益笑道,「怎麼,要去約會呀?」
「哪有啊,我……」她不好說顧銘夕在家裡等她,只是把乒乓球拍一收,說,「謝益,那你幫我和教練說一聲,我先走了,我真有急事。」
謝益笑瞇瞇:「行,你去吧。」回過頭,他喊被龐倩放了鴿子的鄭巧巧,「來,鄭巧巧,我陪你練。」
龐倩騎著車,飛快地回了家,跑上樓打開門,她心裡就有了一種怪異的感覺。
「顧銘夕!」她喊。
沒人應她,龐倩跑進房裡,她的被子折得整整齊齊的,沒有人在。
她又跑去主臥,跑去衛生間,喊:「顧銘夕!」
重新回到客廳,她四處看:「顧銘夕!」
很快,她確定顧銘夕不在家裡了。
她又去找顧銘夕的雙肩包,包也不在了,但是他的衣服還在,只是少了一套外衣外褲,龐倩去翻醫院裡配來的輸液藥水,不見了。
她抓起鑰匙就出了門。
快速地騎著車到了醫院,龐倩直奔輸液室,一衝眼,就看到那個獨自待在角落裡的身影。他穿著咖啡色羽絨服、灰色運動長褲,歪著腦袋靠在輸液椅上,腳邊是他的大背包。
大冬天的,他沒穿襪子,甚至都沒穿單鞋,而是穿著一雙人字拖,輸液瓶高高地吊在架子上,管子掛下來,另一端的針頭插在他的脖子上。
龐倩氣喘吁吁地走到他身邊,居高臨下地看他,顧銘夕似乎沒穿毛衣,也不知有沒有穿棉毛衫褲,他空空的衣袖胡亂地擠在輸液椅的扶手旁,慘白的臉上雙目緊閉,有時還別過頭小小地咳嗽一聲。
龐倩的怒氣在這一刻變得煙消雲散,她沒有去叫醒他,而是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下,抬頭看著他的藥水,靜靜地等他醒來。
顧銘夕的一包藥水快掛完了,龐倩剛想去叫人,一個小護士已經走了過來,給顧銘夕換藥水的時候,發現龐倩一直在邊上看著,問:「你是這個同學的朋友嗎?」
「啊,是的。」龐倩點點頭,小護士說:「我是說呢,這個同學怎麼能自己一個人來掛水啊,都沒個人陪著,這麼冷的天還光腳穿著個拖鞋,也不怕病情加重。」
說著,她低頭看了一眼,笑道:「呦,醒啦,說的就是你。」
龐倩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顧銘夕已經睜開了眼睛,他依舊歪著腦袋靠在輸液椅上,目光平靜地望著她。
小護士走開後,龐倩又坐了下來,盯著顧銘夕的光腳看,看著看著,她伸手過去抓住了他的腳。幸好輸液室裡有空調,他的腳還不算凍得太離譜。
顧銘夕不好意思地把腳從她手裡抽出,問:「你怎麼來了?」
「你說呢?」龐倩又開始生氣了,「你什麼意思呀顧銘夕,不是和我約好等我回來了,就和你一起來醫院的嗎?我也沒回來晚啊,我三點半就到家了!你自己一個人跑醫院來算什麼意思啊?」
一邊說,她還一邊去拉顧銘夕的衣服,扯開羽絨服領子往裡一看,只有一件棉毛衫,她又要去拉他的褲子,顧銘夕不答應了:「別看了,我沒穿棉毛褲好了吧!我不冷!」
「不冷!不冷才有鬼了!」龐倩氣得哇哇叫,「你連毛衣都不穿一件,你在發燒咳嗽你知不知道啊!被我爸爸知道,他一定會罵死我的!你還不穿鞋!你幹嗎不穿鞋!你以為現在是夏天啊!我知道你需要用腳做事,但你就不能等我回來嗎?你沒有胳膊的!怎麼能說都不說一聲就一個人來醫院啊!我剛才都快嚇死了你知不知道!」
「我給你留紙條了。」顧銘夕抿了抿嘴唇,有些嚴肅地看著龐倩,「壓在你的寫字檯上,你沒看到嗎?」
龐倩一愣,她根本就沒想到顧銘夕還會給她留紙條。
顧銘夕垂下眼眸,繼續說:「我是沒胳膊,但是來醫院掛個水,我還是做得到的。我承認我沒穿毛衣是不大好,的確有點冷,但是鞋子……我以前冬天也有穿拖鞋的,我都習慣了,大不了就是長點凍瘡,又不是沒長過。」
龐倩:「……」
顧銘夕緩緩地轉頭看她,還顧慮著脖子上的針,他的樣子看起來委委屈屈的,好像龐倩又欺負了他一樣。他說:「我住到你們家,已經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了,阿姨要給我洗衣服,叔叔還要額外給我煮粥,睡你的房間又佔了你的床,所以,我很不想絆著你去打球。」
頓了一下,他說,「龐龐,我一直以為,你不會介意我沒有胳膊的。」
龐倩張口結舌地看著他。
顧銘夕笑笑,說:「但是好像……你和他們一樣,還是介意的。」
龐倩之前哇啦哇啦地說了許多話,在聽到顧銘夕這句話後,她突然就感到無力了,不知道要怎麼解釋。
她很想對他說,她一點也不介意他沒有胳膊,但是他現在不是在生病嘛,生病了有人陪著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她又不是被迫陪他,她很樂意的,一點也不覺得麻煩。她生氣是因為他自作主張先斬後奏,而不是她覺得,他沒有胳膊,必須要人幫忙。
顧銘夕輸完液已經六點了,龐倩幫他整理了背包,背在自己肩上,和他一起往外走。經過醫院大廳的服務台時,一個年輕的小護士對著他揮揮手:「走啦?明天要是再一個人來,就來叫我,我明天也在這兒。」
顧銘夕笑著對她點頭:「嗯,謝謝你,姐姐。」
走到外面,龐倩問:「你認識那個護士嗎?」
「不認識,我剛才過來,找她說明了一下情況,她就陪我去輸液室了,幫了我不少忙。」顧銘夕對著龐倩笑笑,「其實外面好人挺多的,我有需要時找人幫個忙,一般人家都肯幫,所以我一點也不害怕一個人出門。」
「行了,別說了,明天我陪你來醫院。「龐倩板著一張臉,「顧銘夕你一定是腦子有問題,寧可要陌生人幫忙,也不要我幫忙是嗎?我和你什麼關係啊!我!我陪了你多少年!」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那麼大的火氣,說到後來又變成了委屈,連著眼睛都紅了起來。龐倩氣呼呼地走到車棚,開了車鎖推出自行車,顧銘夕有些無措地跟在她身後,喊:「龐龐……」
龐倩理都不理他,昂首挺胸地推著自行車到了醫院大門外,顧銘夕一直走在她身邊,偶爾彎彎腰看她一眼:「龐龐,你別生氣啦。」
「哼!」
「我知道是我不好,但我真給你留紙條了。」
「你再提紙條!」
顧銘夕撇撇嘴:「我真留了,你自己沒看到。」
「煩不煩!煩不煩!」龐倩氣得用腳去踢他,顧銘夕跳著躲開。
他笑嘻嘻的:「好啦,我和你說對不起,你別生氣了。」
龐倩一下子就站住了腳步,歪著腦袋看他,嘴裡吐出兩個字:「上,車。」
「嗯?」顧銘夕疑惑地看著她。
「我叫你上車,從這裡回家要走半小時呢。」龐倩拍拍自行車後座,「快點,我帶你回去,我爸爸估計已經在家做好飯了。」
「不要!」顧銘夕搖頭拒絕,「你騎回去吧,我走回去就行了。」
龐倩惡狠狠地瞪他:「我,又,生,氣,嘍!」
顧銘夕:「……」
「哼!」龐倩一扭頭,辮子一甩,鼻孔出氣,「哼!氣死了!哼!」
再一次轉頭看他,嘴角下掛,翻一個大白眼:「哼!白眼狼!哼!」
顧銘夕:「……」
五分鐘後,龐倩帶著顧銘夕,騎在回金材大院的路上。
傍晚時分,天已經黑了,路上寒風陣陣,街燈亮起,龐倩騎得滿頭大汗,冷風從前面吹來,顧銘夕躲在龐倩身後,並不覺得冷。
龐倩帶的動顧銘夕,就是有點吃力。她吭哧吭哧地騎著車,車子左扭右扭,搖搖晃晃,顧銘夕側著身子坐在她低低的後座上,兩條長腿還得勾起,迎著路人訝異的視線,他的臉紅成番茄。
「顧銘夕。」司機小姐叫他,乘客先生「嗯」了一聲,司機小姐又問,「你有沒有用自行車帶過我?」
顧銘夕想了想:「好像沒有。」
「你帶過別人嗎?」
「沒有。」
「你那輛自行車還在嗎?」
「在,在新家樓下車棚裡,很久沒騎了。」
「什麼時候帶我試試。」
顧銘夕笑得有些靦腆:「好啊。」
一會兒後。
「龐龐!停車!」乘客先生叫司機小姐,司機小姐問:「幹嗎?」
乘客先生懊惱地說:「我拖鞋掉了一隻!」
顧銘夕睡在龐倩家的第三晚,還是睡床,龐倩睡地上。這一天他感覺好了許多,躺在床上,和龐倩聊起了天。他們說到了小時候的事,念幼兒園時,念小學時,念初中時……龐倩說到王婷婷、章蔚和孫明芳,她們各自在什麼高中,高一期末考得怎樣。顧銘夕也說到了簡哲和劉翰林,那是他結識了九年的好朋友,他搬新家後,兩個小夥伴還應邀去做過客。
「王婷婷還是在源飛中學。」龐倩說,「寒假裡她還給我打過電話,說曹老師懷孕了。哎呀,顧銘夕你知道麼?我真不喜歡曹老師,以前我成績差的時候,她正眼都不看我一眼,後來考得好了,還說我作弊。再後來,我的成績真的好起來了,她又把我當寶貝了,想想就噁心,真是勢利。」
床上的顧銘夕「嗯」了一聲。
龐倩又說:「我還是喜歡戴老師,她是我遇見過的最好的老師,長得也好看,我成績不好,她也從來不會給我臉色看。哎,你覺得呢?」
床上沒有聲音了。
龐倩悄悄地爬了起來,跪在地上看顧銘夕,他睡著了,眉頭舒展著,長睫毛輕柔地覆在下眼瞼上,神情很是靜謐。龐倩托著下巴看他,毫無疑問,顧銘夕長著一張很好看的臉,在高一(2)班,許多女生都說他長得最帥。
帥到什麼程度呢?
「如果顧銘夕有胳膊,他肯定比謝益帥。」有個女生這麼說。
龐倩就想不明白了,帥或不帥,和有沒有胳膊有啥關係?如果有胳膊就會帥一點,那蜈蚣一定是世界上最帥的物種了。
那龐倩心裡究竟認為誰比較帥呢?
這個問題,鄭巧巧問過她:「螃蟹,你覺得謝益和顧銘夕,誰比較帥?」
龐倩想都沒想就做了回答:「當然是謝益啊。」
醫院給顧銘夕配了三天的輸液包,龐倩陪著他掛完最後一包藥水,兩個人一起坐公交車回家。從公交車站回金材大院的路上,龐倩看到了賣冰糖葫蘆的小販,她買了一串,拿在手裡慢慢吃,還很大方地讓顧銘夕也吃了兩顆。
走到金材大院門口時,龐倩又把糖葫蘆遞到了顧銘夕嘴邊,他從棍子上咬下一顆山楂,正皺著眉頭在咀嚼時,有人叫他:「銘夕。」
顧銘夕和龐倩一起抬頭看去,顧國祥站在大院門口,手裡夾著一支煙。他的身後是他那輛黑色的桑塔納。
顧國祥穿著一身挺括的黑色羊毛大衣,頭髮梳得乾淨整齊,臉上戴一副金邊眼鏡,雖然年過不惑,看起來卻像三十多歲似的,身材高大挺拔,氣質斯文儒雅。
龐倩一直都覺得顧國祥好帥,羨慕顧銘夕有這樣的爸爸。她的爸爸龐水生個子矮,肚子大,頭髮硬硬的像板刷,因為抽煙,還有一嘴黃牙。
可是現在,看到顧國祥,龐倩一點兒也不覺得他帥了,心裡只剩下了噁心和鄙夷。她冷冷地看著他,顧銘夕幾乎是把山楂給吞了下去,走到顧國祥面前,猶疑地看著他。
顧國祥掐滅香煙,說:「你上樓去收拾東西,爸爸接你回家。」
龐倩大著膽子問:「叔叔你不上樓嗎?」
「不了,倩倩,我剛才上去過了,和你爸爸聊了一會兒。」顧國祥笑起來,「叔叔給你帶了禮物,交給你爸爸了,這幾天謝謝你們照顧銘夕。」
顧銘夕和龐倩一起上樓,龐倩幫著他收拾了東西,兩個人都是沉默的。顧銘夕的東西不多,來時一個雙肩包,走時還是一個雙肩包,龐倩把醫院裡配的藥塞進他包裡,說:「你還得繼續吃藥,千萬不要落下。」
「嗯。」他點頭。
「還要多喝水,別怕上廁所次數多。」
「我知道。」
「晚上做作業別太晚,早點睡。」
「嗯。」
龐倩把雙肩包背到顧銘夕肩上,兩個人一起走到門口,顧銘夕坐在換鞋凳上,龐倩蹲在地上,幫他穿了襪子和單鞋,又把他的人字拖放進了大包裡。
「你別穿拖鞋了,真的,腳都凍冰了。」
顧銘夕站起來,回頭看她:「我走了,這幾天謝謝你,龐龐。」
龐倩笑笑:「討厭,我和你,誰和誰啊?」
顧銘夕也笑了起來。龐水生走到了門口,叮囑了他幾句話,大意就是爸爸媽媽的事,叫他不要管,大人們自己會處理的。
龐水生狠狠地揉了揉顧銘夕的頭髮:「銘夕小子,你就記得一件事,你爸媽的問題,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們要是敢欺負你,你就直接到叔叔這兒來,叔叔這兒還多一間房,整出來給你住一點問題都沒有,叔叔一直把你當兒子看的,像你這麼好的小孩,這世上有幾個,你看看我們倩倩……」
龐倩不樂意了:「爸爸!」
顧銘夕笑得更舒暢了,說:「叔叔,謝謝你,我得下去了,再見。」
他出了門,下樓梯時,龐倩一直站在家門口往樓梯下看著。等他出了樓道,龐倩又跑到陽台上,扒著欄杆往下看。她看到顧國祥拿下了顧銘夕肩上的包,給他拉開了車門,顧銘夕矮身坐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