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跨2002年的迎新年文藝匯演,(7)班準備了兩個節目,一個是謝益的小提琴獨奏,一個是八個女生跳的印度舞,龐倩和鄭巧巧一起入選,龐倩簡直激動壞了,從小到大,她還從來沒有表演過節目呢。
謝益對於要演奏小提琴表示萬分煩躁,對著龐倩抱怨:「從小學二年級,一直拉到了高中二年級,每一年都拉,你們難道聽不厭嗎?」
龐倩咯咯咯地笑,搖頭說:「聽不厭聽不厭,你拉得好聽嘛。」
在演出前一個星期,班主任鍾老師突然找到了謝益,和他商量一個事。原來,(1)班準備的一個節目也是小提琴獨奏,年級組長開會時覺得這樣子就重複了,於是找兩個班的班主任商量,讓兩個學生一塊兒練,挑個簡單的曲子,改成小提琴二重奏。
謝益問:「(1)班是誰拉琴呀?」
鍾老師說:「肖郁靜。」
龐倩趴在顧銘夕床上,翻著一本《卡通王》,嘴裡吃著牛肉乾,兩條腿在身後晃啊晃。她一直在說謝益的事,牛肉乾吃完了,她還舔了舔手指。
「謝益快被肖郁靜氣死了,他說他們兩個真的練不來二重奏。」
「肖郁靜有沒有找你說謝益的事?沒有?從來沒有啊?他們都吵架了呢,肖郁靜還真沉得住氣。」
「謝益整天都在和我說呢,說本來覺得肖郁靜這個人成績好,很文氣,哪裡會想到她拉琴時居然那麼瘋狂,謝益說她那樣子只能去拉獨奏。」
「那現在也沒辦法了呀,都答應鍾老師了,謝益也不好退出,就硬著頭皮練嘍。」
顧銘夕看著她的樣子,又低頭看腳邊龐倩的幾份作業,他們不同班,作業很不一樣。火箭班的進度要比其他班快許多,老師們都說了,高二結束前就要把高三的課都上完,高三一整年就是複習迎考。而其他班顯然不能用這樣的速度。
幸好龐倩的這些作業,顧銘夕在前些日子都做過,他發現了一個很嚴峻的問題,龐倩的數理化不是很跟得上進度,很多知識點她似懂非懂,又沒有大量的習題練習來支撐,長此以往下去,她的成績只會掉得更厲害。
顧銘夕想,他得想辦法幫她計劃一下,現在補,還來得及。
他對床上的龐倩說:「別躺著了,過來,我給你講這幾道錯了的物理題。」
龐倩在他床上翻了個身,還伸了個懶腰,噘著嘴說:「讓我再休息一會兒嘛,在學校裡練舞都累死了。」
顧銘夕忍:「那再休息五分鐘。」
她討價還價:「五分鐘太少了,十分鐘吧。」
她又在床上賴了一會兒後,爬下了床,走到顧銘夕的書架旁好奇地看,顧銘夕房裡的傢俱幾乎沒變,就是他搬走前的樣子。他只帶來了他的書桌椅,那是定制的,別人也用不了。
龐倩看到書架上擱了一個相框,是水晶的,8寸大,裡面放著的照片是半年前高一(2)班夏令營時的合影。
龐倩也有這張照片,但是她並沒有將它擺出來,她拿起相框看了一下,說:「你這相框哪裡來的呀?好漂亮啊,亮閃閃的,還挺重。」
顧銘夕說:「你要嗎?送給你好了。」
龐倩很無語:「你怎麼和肖郁靜一個樣,我都不能誇誇你們的東西了,隨便說個好的,都說要送給我,搞得好像我在問你們討東西一樣。」
顧銘夕站起來走到她身邊,說:「我沒有這個意思,這個相框是我爸爸從法國帶回來的,本來是擱在他們房間裡的,擺的是他們的合影。收拾東西回來的時候,我看我媽媽都把照片拿出來了,我就問她把相框要來了。」
聽他說到顧國祥和李涵的事,龐倩的心情就有些沉重。畢竟,她是見過顧國祥夫妻恩愛甜蜜的時期的。只是現在,早已物是人非。
「龐龐。」顧銘夕喚回了龐倩的思緒,「十分鐘到了,我給你講題。」
龐倩立刻變成了苦瓜臉。
一年沒有和顧銘夕一起做作業,龐倩發現自己真的很不習慣了,他好嚴好嚴好嚴,真的比那些任課老師都要嚴。龐倩承認,有些知識點她是真的沒弄懂,做題目時連蒙帶猜扯幾個公式也就糊弄過去了。但是這招在顧銘夕這裡絲毫不管用,他要求龐倩給他講她的解題思路,龐倩磕磕絆絆地講著,到了後來自然講不下去,顧銘夕立刻就知道她哪裡不懂,然後腳趾夾過課本,從最基礎的地方給她講起。
他不容許龐倩有任何的敷衍,絕對不能不懂裝懂。顧銘夕說:「我不是老師,你不用在我面前不好意思。你要是不懂,就直說不懂,我會給你講。講過了你要是還不懂,我就繼續給你講,總之一定要讓你真的弄懂為止。進度慢一點沒有關係,前面的基礎打得紮實,你後面會更容易聽懂。」
龐倩像看怪物一樣地看他:「顧銘夕,你將來真的應該去做老師,你太有老師的范兒了。」
顧銘夕瞥她一眼:「我怎麼寫板書?」
「呃……」龐倩撓撓頭髮,「你可以做家教嘛!一對一輔導那種,我媽以前想給我請個家教,一堂課兩小時,能賺五十塊錢呢……」
「別扯開話題。」顧銘夕右腳夾著一支筆去敲了下龐倩的腿,「過來,我繼續給你講。」
龐倩見他那麼認真,也收起了自己嘻嘻哈哈的態度。其實,她並不反感學習,只是從小沒有養成良好的學習習慣和學習態度,喜歡臨陣磨槍,投機取巧,還不愛去向老師提問題。
而顧銘夕是一個從來都不會不耐煩的老師,他非常認真仔細地幫著龐倩講題,一遍又一遍。龐倩沒聽懂,會對著他撒嬌:「哎呀我真的沒聽懂,你再給我講一遍嘛。」
龐倩並沒有意識到,顧銘夕是不是有自己的作業要做,他的作業比她只多不少。但是當時的龐倩真的沒有想到,大概是因為顧銘夕看起來太從容不迫了。
從晚上七點到九點,整整兩個小時的時間,龐倩覺得效率要勝過在學校裡的一整天。當顧銘夕說「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時,龐倩居然有一種「啊,這就結束了?」的感覺。
顧銘夕腳趾放下筆,站起來在房裡走了兩個來回,他扭著自己的腰,又壓了壓腿,抬起右腳晃了幾下,軟軟的毛衣袖子就在身邊晃來晃去。
龐倩正在收拾自己的書包,看到他的樣子,問:「你是不是很累啊?」
顧銘夕看看她,沒有隱瞞:「嗯,一天下來,寫字的時間太多了,腰有點酸,腳也痛,大腿上的肌肉都有些麻。」
龐倩問:「你最近有沒有抽筋過啊?」
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承認了:「有過幾次,寫了幾小時字,腿就抽筋了。」
這是很難避免的事,從小到大,他的腿和腳不知抽筋過多少回了。龐倩站起來就把顧銘夕往床邊推:「你坐下,我幫你拍拍腿。」
顧銘夕有些不自在:「不用了吧,我現在沒事啊。」
「我就幫你放鬆一下肌肉,你坐下。」她按著顧銘夕的肩,讓他坐在床上。
龐倩蹲在他面前,雙手就拍起了顧銘夕的腿,先拍右腿,從大腿拍到小腿,再往上拍。她用的力度不小,不然就沒有效果。拍完右腿,她又拍左腿,兩條腿都拍完,龐倩抓住了顧銘夕的右腳,幫他把腳背往上按,甚至還抓著他的腳趾,幫他活動放鬆。
顧銘夕一直低頭看著她,聲音低低地說:「你別抓我腳趾頭啊,髒的。」
「不髒啊。」龐倩低著頭看他的腳,「只是,顧銘夕,你腳上都有老繭了,以前都沒有的。」
紅暈爬上了他的臉頰,他不吭聲了。
龐倩幫他放鬆完腿部肌肉後,又說:「你腳趾甲挺長了,我幫你剪一下。」
顧銘夕:「……」
她真的找出指甲鉗幫他剪了腳趾甲,兩個人面對面坐著,顧銘夕的腳擱在龐倩的大腿上,她低著頭,左手抓著腳趾,右手仔細地幫他剪著。
顧銘夕一直看著她低垂的臉,還有那兩副長長的睫毛。除了李涵,只有龐倩替他剪過腳趾甲,這在別人看來應該是挺奇怪的一件事,但是龐倩從來都做得很自然。
一邊剪,她還一邊說:「好久沒給你剪趾甲了,你的腳變得好大呀。」
剪完腳趾甲,龐倩又從自己包裡掏出一支護手霜,擠了一點幫顧銘夕的雙腳抹勻、搓熱,她笑嘻嘻地說:「你今年沒有長凍瘡耶。」完了以後,她居然還低頭嗅了一下,「唔……好香。」
顧銘夕的臉早就變成熟透的番茄了,見她終於搞定,他忙不迭地把兩隻腳放下了地。
離開前,龐倩說:「以後,我每天都幫你拍拍腿,也可以幫你按按腰,反正這屋裡就咱們倆人,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哪裡不舒服就和我說好了。」
顧銘夕點點頭:「嗯。」
元旦前,迎新年文藝匯演在區大禮堂舉行。顧銘夕和肖郁靜坐在一起,肖郁靜提著她的小提琴盒,還有一袋子演出服,她四下看看,對顧銘夕說:「一會兒,你陪我去後台好嗎?幫我看一下東西。」
她在班裡沒有要好的同性朋友,明明蔣之雅和其他幾個同學也要表演合唱,肖郁靜也沒想要找她們幫忙。
顧銘夕心裡一動,點頭:「好啊。」
他陪著肖郁靜去了後台,謝益已經在那裡了,手裡拎著一套黑色的西服,看到肖郁靜時,那眼神簡直能用苦大仇深來形容。
肖郁靜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對顧銘夕說:「我去換個衣服,你幫我看著我的琴,謝謝。」
她離開後,謝益走到顧銘夕身邊,看著肖郁靜擱在地上的琴盒,說:「神啊,我終於要熬出頭了,再也不用和這個女瘋子有瓜葛了。」
顧銘夕不太明白謝益的話,忍不住說:「肖郁靜人挺好的啊,平時話都不多的。」
謝益瞪他一眼:「等下她拉琴時,你就知道了,她簡直就是個神經病。」
顧銘夕:「……」
謝益被叫去化妝,顧銘夕守著肖郁靜的琴站在角落裡。正在這時,一個歡快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呀,顧銘夕!」
顧銘夕回頭一看,就看到一個金光閃閃的印度少女向著他跑來。
俗話說女大十八變,打小就不起眼的龐倩現在已經十六歲了,性格十分開朗陽光,大概相由心生,誰都能感受到龐倩的活力。她是個和「文靜」不沾邊的女孩,愛笑,愛鬧,愛吃,愛睡,每天都沒心沒肺地過著小日子,開開心心,簡簡單單,見到自己喜歡的男孩時,也會悄悄地紅了臉龐。
就是這樣的一個龐倩,現在俏生生地站在顧銘夕面前,只穿著一件金色的薄紗舞蹈裙,裙子上下分節,衣擺和裙擺都綴著許多叮叮噹噹的小亮片,胸、腰、臀線條畢露,纖細的腰肢若隱若現,肚臍旁似乎還貼了個亮閃閃的小裝飾。
龐倩的長頭髮在腦後綁成了麻花辮,還用黑色的粗毛線接上了一段假辮子,一直垂到了屁股上。她的腦後披著一塊薄紗,臉上化著濃妝,厚重的眼影下,她的眼睛裡透著濃濃的欣喜雀躍。
「好看嗎?」龐倩掂起自己的裙擺,給顧銘夕擺了一個印度舞裡的經典姿勢,身子扭成了S型,顧銘夕怔怔地站在那裡,點頭說:「好看。」
龐倩高興極了,一會兒後又像個猴子似的蹦了起來,抱著自己的手臂說:「我也覺得很好看,就是太冷了。」
顧銘夕說:「你的外套呢?先披上啊。」
「外套……鎖起來了,哎呀,太麻煩了。」
「你要不要把我的羽絨服脫……」顧銘夕話沒說完,就看到謝益已經換好衣服、化完妝走了回來。
他穿一身黑色西服,內襯白色襯衣,頭髮上抹了摩絲,腳上皮鞋珵亮,整個人玉樹臨風,俊美非凡。
謝益臂上挽著自己換下來的羽絨外套,看到龐倩在那裡凍得跳腳,立刻就把外套丟給了她:「穿這麼少,小心感冒,趕緊披上。」
龐倩羞澀地看著他,接過衣服說:「謝啦。」
披上了謝益的外套,暖暖的還帶著他的體溫,龐倩心裡甜滋滋的,顧銘夕沉默地站在邊上,別開頭把視線移到了別處,突然,他眼前一亮。
肖郁靜從更衣室走了出來,龐倩和謝益都隨著顧銘夕的視線轉頭看去。肖郁靜摘掉了眼鏡,穿著一件月白色的長裙,裙子到腳踝,裙擺又大又飄逸。她的腳上是一雙銀色的小高跟鞋,身上沒有佩戴飾品,一頭短髮也沒有做任何裝飾,但是在龐倩的眼裡,這樣子的肖郁靜高貴又優雅,她甚至都沒有化妝,氣場就完爆了後台所有濃妝艷抹的小女生。
龐倩一下子覺得自己土得掉渣,臉上的妝就像猴屁股一樣,她不由自主地去看謝益和顧銘夕,兩個男生都是定定地看著肖郁靜,其實不止是他們,後台的人都在看肖郁靜。
肖郁靜走到顧銘夕身邊,放下塑料袋,提起了地上的琴盒,說:「顧銘夕,你在後台等我一下好麼,我的節目很前面。」
顧銘夕點點頭,肖郁靜又轉頭看謝益,問:「你準備好了麼?」
謝益眉毛一挑,反問:「你準備好了嗎?」
「我準備好了。」肖郁靜從地上的袋子裡拿出一管口紅,也不照鏡子,原地站著就抹上了自己的唇,上下唇抿了一下後說,「可以上台了。」
她的嘴唇變得鮮紅,襯著她白得耀眼的肌膚,鮮明的反差叫人根本就移不開眼睛。謝益發現自己沒法接下話去,默默地提起了自己的琴盒,和肖郁靜一起走去台邊候場,他們的節目是高二年級的第二個,就在蔣之雅的合唱之後。
謝益看到肖郁靜裸露在冷空氣裡的肩膀和手臂,不禁問:「你冷麼?」
肖郁靜扭頭看了他一眼,說:「不冷。」
謝益不吭聲了。
很快的,輪到他們上台,龐倩拉著顧銘夕擠在台邊看,他們看謝益拉小提琴已經看了十年,實在是沒有新鮮感,這一次的看點是二重奏,還有肖郁靜。
肖郁靜和謝益一左一右地站在台上,他們自備的正規禮服在台下引起了不小的騷動。畢竟,這兩個人在學校裡都是大名鼎鼎,一個是年級第一,一個是校草,誰都搶不了誰的風光,兩個人都是光芒萬丈。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他們的演奏。謝益先將琴架上了肩,右手持弓上琴,緩慢地奏響了一首樂曲的開篇。謝益練琴十幾年,算是比較學院派的拉法,他練得很嚴謹,不管是技巧、持琴握弓的手勢還是站姿,都完美得無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