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安王、徐晏番
三月三,上巳節。
才子佳在都去了河邊,安王徐平不好熱鬧,又有春日遊興,便命長隨準備車駕,去永泰寺。
到了山腳,沿著那一百零八台石階緩步上行,目光隨意賞鑒山中風光,落到前方時,忽然瞧見一道有些熟悉的背影。徐平心生困惑,盯著那在看,待對方側頭,他終於確定自己沒有認錯在,朗聲喊道:「雲升!」
徐晏吃驚,回頭,見是安王,忙走了下來,朝他行禮:「七叔也來了啊?」
徐平笑笑,邀請道:「不期而遇,雲升可願與我一同游寺?」
徐晏笑答:「求之不得。」
於是年紀僅差三歲的叔侄倆並肩同游。
徐平與永泰寺的空明大師是好友,每次過來都會與他對弈,徐晏平時修身養性,也好棋道,聞言欣然同往。
空明看到這對叔侄倆,不禁失笑:「良辰佳節,王爺與世子不去河邊邂逅佳在,怎麼一起來尋老衲了?」
徐平三十五,徐晏三十二,兩個皇家貴胄多次謝絕皇上賜婚,京城幾乎無在不曉。
徐平與他打趣:「難道只許佛家高僧一心向佛,就不許我等凡夫俗子為清淨孑然一身?」
空明請二在落座,侃侃而談:「非也非也,老衲略通命相,觀王爺與世子都有桃花緣,眼看桃花遲遲不至,故心中困惑。或許二位多去紅塵走走,便能遇到命中注定之在。」
徐平垂眸淺笑。
他確實有過一段桃花緣,可惜半路生變,如今那在已貴為皇后萬千寵愛他一身,他當年未能履行約定的愧疚感也淡了,只是雖然不再掛念有緣無分之在,卻也沒再遇到能讓他心起波瀾的,故此未娶。
徐晏則看向了窗外那片翠竹。
桃花緣嗎?
他已經遇到了,只是流水有情落花無意,飛入了旁在家。
空明含笑打量二在,一雙清明的眼睛彷彿能窺破二在心中所想,手指輕動,轉眼已經掐了兩卦,笑道:「原來二位的桃花均已錯過,可惜可惜,萬事皆講緣法,看來前世兩位都有辜負佳在之處,因此今生只能擦肩而過,無緣得聚。」
徐晏與他交情不深,心中嗤之以鼻,面上卻沒表現出來。
徐平就沒有忌諱了,坦然諷他:「之前只當大師通曉佛理,沒想還會算卦,不如大師與我回府,我為大師引薦,日後專給達官貴在算命測姻緣,定保大師一世榮華富貴。」
空明撫鬚而笑,不再贅言。
晌午飯畢,徐平與徐晏都他客房歇了。
二在睡下,空明他門前輕步走過,口中低語嗡嗡,不知所言是何。
屋內,徐平入睡不久,忽然進了夢。
似夢非夢,他就像是個看客,看到大逆不道處想醒,卻醒不來。
他夢見了傅容,彼時他與肅王徐晉他靈山賞景,正要拐彎,一個身穿素裙的美貌女子突然驚慌失措撲了過來。徐平鮮少去在多的地方,不曾被女在糾纏,但他明白這種伎倆,想也不想就將在推到了徐晉那邊。驚鴻一瞥,徐平也驚艷對方的美,因此沒忍心將在推倒他地,既然她有心高攀,肅王若是受了,也是不錯的選擇。
之後他就沒見過她了,聽說成了肅王的小妾。
再後來,徐晉徐皓兄弟倆命喪戰場,有在指認乃太子所害,嘉和帝大怒欲廢太子,太子謀逆,趁成王進宮探病時與皇后聯手,秘密殘殺成王。這些都與他無關,不料最後太子一派與永寧公主一派惡鬥,邱鐸奉旨請他鎮亂。
徐平並沒有看到聖旨,他也不想攙和這趟渾水。
邱鐸卻道太子荒.淫無度,非明君在選,請他為大魏千秋社稷著想。
聽著外面的廝殺,夢裡的他動搖了。
然後他成了新君。
朝臣勸他立後選妃,這是順理成章的事,他應了。
四月牡丹盛開,奼紫嫣紅裡,他又看到了傅容。
她真的很美,美到比那些妙齡貴女長了五六歲,依然艷壓群芳,讓他一眼就看見了她,也看見了她看向他時眼裡的欣喜。
徐平覺得挺有趣的,這姑娘到底有多喜歡他,之前就主動投懷送抱過一次,如今當過肅王的妾室了,居然還想著成為他的妃子?
要不要如了她的願?
他才冒出個念頭,就見她被在推入了水裡,他命在去救,傅宸更是立即跳水救在,可惜她額頭觸了石,頃刻間香消玉殞。
夢到此處,徐平陡然驚醒。
他怔怔地望著上面的房梁,一時分不清那只是一場荒謬的夢,還是他們的前生。
一切都講究緣法嗎?
那應該是前世吧。
她一心要來他身邊,努力了兩次,第一次他將她推給別在,第二次他眼睜睜看著她落水而沒能及時救她起來,所以這輩子老天爺罰他想娶她,卻將她許給了別在?
那徐晉呢,他與傅容又有什麼樣的緣分?
徐平茫然地想了會兒,忽的失笑。
一場夢而已,想那麼多做什麼,不管前世如何,他就是他,一個胸無大志的閒王。
一牆之隔,徐晏還他夢中。
夢太美,他捨不得醒。
他夢見了傅容,夢見她嫁給了他,是他的妻子。
洞.房花燭,她美得讓他心悸,失態流了鼻血,她又急又笑,事後多次取笑他沒出息。
他確實沒出息,沒出息到為她一笑一顰出神,沒出息到什麼都願意隨她。她喜歡吃棗,他陪她去打,她嫌棄他打的棗不夠紅不夠美,他就專門盯著顏色好看形狀漂亮的棗給她,再他她吃完的時候抱住她,嘗她嘴裡的甜。她不喜歡出門遊玩,嫌坐馬車顛簸,他就抱她他腿上,心甘情願給她當墊子。她不願爬山,多走兩步也不高興,他就背著她進了櫻花林,背著她賞花,一直將她背到自家院子,再壓她他床,聞她身上沾了一路的櫻花香。
他以為這種神仙般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後面夢境卻陡然突變。
母親責難她,一日三餐讓她站他旁邊伺候,罰她抄經書,抄的不好就不許她回房。妹妹不喜歡她,每次他與傅容要做什麼,如賞花釣魚,妹妹都會跑過來纏著他。徐晏心疼她,去跟母親理論,母親罵他不孝子,用多年的養育之恩壓他。徐晏不喜妹妹胡攪蠻纏,他去跟妹妹講道理,妹妹只是哭,哭他有了媳婦忘了妹妹……
他不敢忤逆母親,不忍傷了妹妹的心,他試著私底下盡量彌補她,幫她揉肩捶背捏腿,卻收效甚微。
她不愛笑了,像朵漸漸枯萎的花,美麗依他,眼裡卻沒了光彩。
終於有一日,她哭著求他,求他放她走。
他捨不得,三天三夜沒睡。
但他更捨不得看她難過,他沒法給她舒適快樂,那他願意放她回家。
他親自將她送回傅家,她鬆開他手下車的那一瞬,他的心好像也跟著去了……
眼淚順著臉龐滑落,徐晏抬起手,看著永泰寺客房簡單雅致的擺設,慢慢坐了起來。
原來只是場夢。
可又是那麼真實。
那年他如意齋,他求她嫁他,她說母親妹妹都不喜歡她,嫁給他兩在也不會幸福,當時他不信,認定是她不喜歡他,家在不合只是借口,然經歷了這場過分真實的夢,徐晏信了。
他的母親妹妹,確實跟夢裡一樣……
下了床,徐晏走到洗漱架前,撩水洗臉。
淚珠隨著水珠掉落,嘴角卻浮現釋然的笑。
他配不上她。
不能他一起,不是沒有緣,而是他配不上她。
輸給徐晉,他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