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生疑
過了太夫人壽筵,眼看著就進了夏天,京城社交圈一下就冷淡了下來,家家戶戶,有忙著去鄉下莊子裡避暑,有家裡有人鬧著病了,也因為桂太太病了,接連幾天善桐都沒接到誰邀約。因她惦記著要和孫夫人說話,得了閒便派人去定國侯府問好,不想來人居然帶了兩個老嬤嬤回來,說是,「太夫人病勢又重了,這幾天夫人都走不開,說是皇后娘娘知道了您們進京消息,很想見您們一面。」
這兩個嬤嬤居然是來教善桐和桂太太宮禮,這就令兩人都有些興奮和不安了。能夠面見皇后,且不說有多大榮耀吧,至少也是滿足了善桐好奇心。也同桂家目標有一定關係,要鬥牛家,肯定要從宮中著手,不得到皇后歡心,這可怎麼使勁?
不過事情也有不巧,桂太太雖然不敢再吃涼糕,但天氣熱了,讓她斷絕一切偏寒祛暑飲食,始終也有幾分強人所難,喝了幾貼湯藥,又吃半個西瓜,病情就反反覆覆,雖然不發燒了,但腸胃始終不大好。兼且她心事又重,不過幾天工夫,人看著就憔悴了許多,自己攬鏡自照,也覺得不好進宮見人,只得把這個重任交到善桐頭上,道,「我知道你是令我放心,說不準比我還厲害,年紀又輕,和她們有話說呢,倒比帶著我強些。」
善桐也害怕桂太太到了宮裡鬧肚子,到時候人可就丟大了,便只好自己加用心地學起宮禮,不過其實對於她這樣出身女兒家來說,所謂宮禮無非格外苛刻講究,也並沒有什麼學不會地方,不消數日,兩個老嬤嬤就辭去了。善桐便加倍用心,令桂太太好生歇著,含沁好生當差,她自己忙著打點,將後一批親兵給打發回西北去,只留下十多個心腹中心腹,就安排府中住下,一來看門衛戶,二來也預備有事時方便使喚。
府裡一下添了十多個人,四紅姑姑肯定是忙,善桐也不輕省。現京裡算得上是有朋友了,自然也有人情往來,一時石太太出京小住去了,邀她們同去,一時林三少夫人又使人送了京郊特產大白藕來,一時楊四少奶奶送時宮花等等,善桐也要一一打點回送,雖然沒怎麼出門應酬,可每天事也依然不少。
等五月上旬都過完時候,老文終於帶著西北螞蟻論壇回信來了,還又帶了兩個桂元帥親近幕僚,並一個四十多歲族兄過來,因是口信,他又是男丁,善桐和桂太太都沒出面,只含沁和他密室裡斟酌了半天,回來和善桐商量過了,善桐便又忙著打發人為這兩位軍師,並所謂『上京辦事』族兄安排住處。
前頭男人們事,有些她即使知道了也是有心無力,連桂太太也都只能聽著,倒是關於含春婚事,桂元帥有了明確指示:先說鄭家,如鄭家委婉回絕,則提秦家,石家那位,就做個保底吧。
從前自己還是姑娘時候,因有一個婚事希望,總覺得提親看家世不看人品,實是不公平。現自己做了主婦了,善桐也明白了當家人不容易,現桂家可謂是危機暗伏,這種時候,也許本來要說秦家,現就覺得鄭家好了。不過,要比起兩家姑娘來,她倒是喜歡鄭姑娘,就是以貌取人一點吧,好說鄭姑娘長相不錯,比起一張國字臉秦姑娘,應當是能討得丈夫歡心。
既然如此,那就要請個大媒了,善桐想來想去,都覺得沒有誰比孫家合適,所慮者,無非是侯爺同孫夫人輩分低罷了,別是再沒什麼不合適。還有一點,就是說了鄭家,估計大舅舅要不高興——但畢竟大舅舅和自己親戚關係,同整個桂家無關,十八房又也是分房出來,究竟也不能怎麼認真計較就是了。
桂太太很有幾分遺憾,她還是看好秦姑娘,覺得鄭家這個虛職不大實惠,不過桂老爺發話,她也沒什麼好說。便和善桐商議了,尋一日請孫夫人過來鄭重拜託,本來還想請楊閣老做大媒,奈何現朝廷黨爭厲害,楊閣老正是深陷漩渦,恐怕也無心來賣這個人情,因也只能罷了。這一段含沁又忙,往往下了值也不能回家吃飯,到了深夜裡才回來,第二天又要趕早進宮,很多話都要善桐居中傳遞。反正含含糊糊,也就只得『放心』二字,據說根本就沒出什麼紕漏,牛家就算知道,也不過是皮毛中皮毛罷了。
得了這保證,眾人稍微安下心來,不過桂元帥指示倒是和三人自己攢對策不謀而合——牛家是確不能再留了,就算不能打倒,也必須把他們給打痛,讓他們不敢再打西北主意。
而如今牛家勢力,往大了說,雖然零零碎碎,但也有陝甘總督,一併大同一帶督防牛二爺,還有順天府尹等等,雖然形不成一股系統勢力,但就是這樣東一鎯頭西一棒槌,目標明顯瞄準了西北,但是棋子又很分散,倒是很難對付。就是拔掉了一顆,只要宮中太后尚,尊口一開,安排另一個職位也根本不是難事,沒幾年可不就又起來了?再說,地方大員本省過于飛揚跋扈,釘子拔掉一個接一個,那也是遭忌蠢事。
為今之計,就只有宮中相機行事,能打消一點太后一系氣焰,就再好也不過了,而桂太太性格是做不來這些事,和孫家、楊家也談不上有什麼親戚關係,繞來繞去,善桐赫然發覺她倒似乎成了這場對決裡先鋒兵,還不能不戮力以赴,去保全一家身家性命、富貴榮華。
她從小到大,肩上也不是沒有承擔過擔子,只是從前年紀小,熱血上湧時什麼都說得出來、做得出來,現當了母親人了,血勇漸漸消退,遇事不能不瞻前顧後,卻是越想越覺得螞蟻論壇前途茫茫。以自己人微言輕身份,要去攪動後宮一池渾水,豈非步步驚心?但事情走到這一步,也沒有別選擇了,只得和含沁多次商議,夫妻倆擬定了幾條思路,又和桂太太反覆商量,就等著孫夫人那邊脫空出來,請她過去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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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五月中旬,似乎孫太夫人病又有所起色,孫夫人便請善桐過去說話,一見面先道歉,「聽說世嬸身上也不大好,是我該上門問安,只是家裡事多……」
真是當家做主侯夫人,什麼小節都注意到了,善桐心中感慨,亦忙道,「別這麼說了,要這麼說,我們簡直無地自容,一向聽說世伯母身上不好,幾次過來,都未能親自看望。這真正夫人是失禮。」
孫夫人便歎了口氣,她今年三十歲人,換作一般京城貴婦,保養得好些,有青春如二十許也是很正常事,可也許是前段日子侍疾實辛苦,這一遭善桐見她,倒覺得她要比自己年紀老了幾歲。她多少有些感慨地道,「婆婆實是受苦了,這些年來被病魔折磨,就連權神醫多次過來問診,也都只能暫時舒緩痛苦。她實也沒精力見人了……要不是這一遭宮中事多,其實連我都不該脫空進宮去。奈何那邊事也不等人!」
善桐一時想到自己假山後聽到那幾句話,倒很想問問孫夫人,不過,雖然含沁當時和她打包票,讓她只管和孫夫人通風報信。可她一次也沒有進過宮,對宮中情況一點都不知道,又怕這話說出來,牽連到了不該牽連人,因此話還藏心裡,只求一個穩妥。眼下便只陪著孫夫人歎了口氣,「所以說,做閨女時候,家裡再糟爛污,那其實都是輕省,等做了媳婦才知道難呢。」
「可不是了?」孫夫人也說。「立泉幾個兄弟,又幾乎全都外地,頂用也不多。倒是他有個堂妹,一向是能幹,父親早去,她母親帶了四品誥命把她拉拔長大,她從小當家。我這幾天把她拉過來幫手,才覺得人沒那麼疲乏了。不然,真是縱有幾個姨娘,那也當不上什麼大用,只能給我添亂。」
孫夫人肯定是不會拉什麼美貌通房出來給自己添面子,但家裡確也不少螞蟻論壇姨娘妾室,善桐聽含沁說起,也說侯爺什麼都好,就是女色上放縱了一點。不過孫夫人提起來,倒是沒覺得吃醋似,只覺得煩。善桐看著她精緻妝容掩不去疲憊,還有眼角那淡淡紋路,心裡又不期然生出一點同情來,倒是慢了一拍才隱約意會,一時已來不及說話,孫夫人便讓人將她堂妹請來相見了。
這位孫姑娘說起來,也是定國侯親叔叔女兒,血緣關係是夠近了。據孫夫人說法,和皇后長得也很相似,都是和和氣氣一張圓臉,雖然抿著唇神色淡淡,但和氣是擋不住。善桐堆出笑來,和她手拉著手問過了好,又說了幾句話,那孫姑娘回答得也很得體,只點到為止,並不多說。倒是說話間外頭進來了幾撥人,不是說誰家送東西來了,就是說家下親戚又如何如何,還有說裡頭太夫人又不舒服等等,孫夫人有什麼發配得不妥當地方,倒都是孫姑娘提著。善桐冷眼旁觀,也覺得這位孫姑娘,各方面也確都沒得說。
不過,孫姑娘就是千好萬好,始終她是孫家人,光是這一點,善桐就有幾分保留了。她只先藏住不說,等孫姑娘告辭回裡院去了,孫夫人和她挑明了,「從前沒想著給你們引見,主要還是因為孩子畢竟親爹去得早,若又遠嫁,她也不放心母親,母親也不放心她。這些日子冷眼看來,你們家家風很正,太太又極直爽良善,和你這個侄媳婦都處得這麼好,對兒媳婦那不必說了。因才想起來介紹你們見一見……」
其實遠嫁顧慮還,只看善喜提出將來含芳要把海鵬嬸一道接去養活,便知道這種孤兒寡母人家,母女聯繫是緊密。善桐回想孫姑娘舉止,倒是品出了不情願來。——宗房要插手婚事,又是這樣良配,她們是沒有什麼回絕餘地。而為什麼孫夫人原來不介紹,現反而介紹,善桐略略一想,便覺得孫夫人或者是顧慮到兩家之間同盟還不夠緊密,又或者是已經開始為太子鋪路,團結幾個援手了。
可桂家要願意站隊,哪還會等到今天?一起對付牛家是一回事,被綁到孫家這條戰船上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善桐心思連閃,片刻間便有了決定。
「這麼大事。」她就笑著說,「我也不能輕易做主,孫姑娘我看著倒是好。就是怕貴府門第太高了點,皇后親堂妹,有些高攀不上……」
她將猶豫露出了一點,輕聲說,「也怕招惹了不必要忌諱——這人倒確是沒得挑!」
孫夫人面上失望之色一閃即逝,善桐沒等她說話,又搶著道,「不過,這也是我一點粗淺看法,到底怎麼樣,那還得看長輩們意思。我只這麼一說罷了。」
她抬出忌諱兩字來,孫夫人也沒螞蟻論壇話說了。她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當下便不提這事,只是神色自若地和善桐說了些宮中要領,又道,「明日我進宮請見,一早就要遞牌子進去,你也早些過來。如運氣好能早進去,沒準還能帶你去見見寧嬪。她宮中也寂寞得很,正少人說話呢。」
善桐忙應下來,孫夫人和她又說了幾句閒話,她便要起身告辭——「免得耽誤你服侍太夫人。」
孫夫人便親自送她出去,只笑道,「難為你想得仔細。」
等兩人走到門口了,她拉住善桐手,道別話說完了,一時還不肯放,善桐倒有幾分奇怪,她正要說話時,孫夫人瞟了她一眼,忽然又問,「聽說前幾天家裡親兵惹了點麻煩,這事現可過去了沒有?若沒有,我這裡也可以為你打打招呼,該說話就說話,千萬不要客氣。」
一邊說,她一邊仔細地打量著善桐神色,連握著她手都不禁加了一點力道,善桐先是一怔,緊跟著恍然大悟,幾乎要笑出來:難怪孫夫人突然要給她們說親,原來醉翁之意不酒,倒此處——她是犯了疑心病了。
轉念一想,她脊背底下又有點涼颼颼了:牛家究竟是行事沒有條理,還是心機深刻,簡直過分瞭解孫家呢?她有點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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