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畢竟身宮中,對牛淑妃動向是瞭解,比不得孫夫人,就算和宮中聯繫再緊密,始終也是隔了一層。對宮裡事,只能知道個風聲,皇后就不一樣了,後宮究竟是她地盤,有些地方就算她還安插不進人手去,消息始終也還是能知道一點
「其實還是頭頂有人好辦事。」她就和善桐感慨,「要不是有個長輩,鹹福宮內又哪裡能都是她人手。其實就是坤寧宮,我們也費了不少心思,這才把人都慢慢淘換了一遍。」
國朝選宮人,素來是京畿女兒中挑選窮苦人家閨女,孫家要往裡安排人進來,也確是很費事了,只聽這輕輕巧巧幾句話,善桐就能想到背後暗潮洶湧。面上卻自然絲毫不顯,只問,「現有了好消息,想必她也得意起來了吧?」
「那倒沒有。」皇后長長指甲慢慢地劃拉著黑瓷杯,也是若有所思,「還沒有三個月,肯定是以保胎為上。母后親自發話,令她這一陣子都別出鹹福宮了,等胎穩了再出來請安。其實,這也是白囑咐,她現是有身子人了,金貴著呢,誰敢胡亂支使她呢,這要是出了什麼事,豈不就是妨礙天家子嗣大罪了。」
現宮中這個樣子,身為太子親娘,皇后肯定不會對牛淑妃有什麼舉動,接下來一段時間,明面上她還要遠著牛淑妃,免得出了什麼事,說難聽點,瓜田李下,這嫌疑真是洗都洗不脫了,怕是皇上私心裡誤會了去,那就難辦了。善桐嗯了一聲,其實她昨晚來來回回,已經將事情想了無數遍,卻也想不出多少破局妙手來,只又和皇后確定,「連權神醫都說,那是一兩個月——」
「權子殷是從來都不說謊。」皇后慢慢地說,看來對孫夫人懷疑也不是不知情,善桐甚至覺得可能就是她懷疑牛淑妃孩子並非皇上親生。「什麼事都不說,從前局面緊張時候,先帝跟前,他也就是瞞住了一件事不說而已。牛家也沒那個份量,能讓他忽然就口吐蓮花起來。倒是歐陽家嘛,估計就沒這份操守了,不過他們這些人世代太醫院服役,手段也都老道得很,什麼時候該把自己摘清楚,心裡都門兒清。瞞住什麼事,那是可能,睜眼說瞎話嘛……」
兩人對視了一眼,均感棘手。牛家不愧是老牌世家,別看牛淑妃好像一向不大得寵,這一旦有了個孩子,立刻就騰挪變幻,作出了多少花招來。
兩個人自然也都著急——只要這孩子落了地,能平安長大,那她宮中根基也就穩固了。太子身體不好,牛家有意於西北久了,這肯定是兩家人都不樂見趨勢。可目前來看,善桐卻覺得牛家行事雲山霧罩,還未能露出什麼抓得住破綻。
她便轉而安慰皇后,「您別急,和二堂姐說一樣,來日方長嘛……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就是她生了皇次子,終究那也算不了什麼。就是娘娘身邊,難道就沒有得寵美人嗎?」
提到寧嬪,皇后多少舒心了一點。她也露出笑容,親切地道,「你說得對,太子從小孤孤單單,正需要個兄弟匡扶。皇家就這麼孤孤單單一個孩子,也實是太不像話了,叫人難以放下心來,還是要多子多福、多子多福呀。」
又捂著嘴和善桐開玩笑,「還是多得你一句話提醒,皇上從前不喜歡,現未必就不喜歡……寧嬪進宮這幾年,確是長大了不少,要不是你這福將這麼一說,可不就辜負了她美貌?」
善桐坦然笑道,「娘娘您這就客氣了,我也就是看親戚份上,隨口為她說句好話而已。寧嬪能起來,那還是因為她天資不錯,又有娘娘悉心提拔、調\教不是?」
這話捧了兩頭,又顯得善桐說話實誠,皇后笑就多了幾分真心。又問了問善桐,「近宮外都時些什麼?我看你這次進宮,打扮又和之前有些不一樣了。」
只要是女人,再沒有不關心這個,善桐和皇后說了半天流行風尚,也是有意為皇后解悶——雖然似乎是被她寬慰過了,可只看皇后眼角眉梢沉重,便能知道她始終還是放不下這重重疑點。
到了半上午,寧嬪過來請安,場面才熱鬧起來。寧嬪一進屋就笑,「我說今兒過來,人人臉上都帶了笑呢,原來是小桂太太這裡說笑話!」
善桐可不是才說了鄉下度假時大妞妞趣事給皇后解悶,她笑著起身給寧嬪請安,「還沒給您道喜呢。」
這一遭見面,寧嬪確是容光煥發、艷光照人,若說她從前還美得有些迷茫,此時此刻便是正當盛放,已經是一掃十數日前迷茫惶惑,幾乎連毛孔都往外放著光。她一把拉起善桐,嗔怪地道,「這有什麼好道喜?我還沒和你算賬呢,我眼錯不見,你就來討娘娘好了。再進宮幾次,恐怕娘娘身邊開心果,就要換人啦!」
這話說得,連皇后都笑起來,指著寧嬪道,「你還好意思說!這一陣子你忙呢,都少往我坤寧宮過來了,我可不是要移寵了是怎麼?」
說著兩人都笑,善桐心中感慨,自然也忙遜謝一番,皇后又正經起來,道,「不過要說實話,這些常進宮請安姐妹妯娌裡,我也就喜歡小桂太太了,人又機靈又嬌憨,是和你像。難怪你們這麼爭風吃醋,又逗我開心。」
要不是孫、桂兩家正結成同盟預備對付牛家,皇后會這樣信重她?善桐心底一笑,面上卻作出著急樣子,和寧嬪自來熟,你一言我一語互相搶白,將皇后逗得前仰後合,一屋子宮人都偷偷地笑。善桐見皇后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又覺得自己已經進宮夠久,便起身告辭,笑道,「有什麼事,我再給宗人府打招呼,過來請見吧。」
往常善桐有話,那都是通過孫夫人帶話,她今日這麼一說,皇后才想起來,又問太夫人好,善桐忙說不礙事,可畢竟母女天性,皇后也不禁蹙眉沉思不語。寧嬪見了,便不再說話,而是和善桐一起告辭出來,「還要去慈壽宮問問好。」
兩人並肩退出了坤寧宮,出了院子,寧嬪這才活躍起來,她一把拉住了善桐手,笑著說,「今天沒能好好說話,我也忙……有幾天沒過太妃老人家那坐坐了。下回進來,你到我那裡吃飯,我們多說說話!」
這種客氣話,善桐倒也不會當真,不過唯唯諾諾而已。寧嬪想必也看出來了,她握住善桐手一緊,倒皺起眉來,現出了些天真、粗疏霸道。「和你說真呢,別不當回事。」
見四周宮人們,不是為她預備車轎——現寧嬪過來請安,居然也坐上轎子了——就是遠處侯她上輿,她便壓低了聲音,語調一下又沉潛了下來。「那天你娘娘跟前為我說話……我後來聽說了,心裡很感激你!」
有時候人機緣,也就是這麼一句話事,孫夫人因要避嫌,反而不好多說,善桐這個身份這樣說話,對寧嬪也許確是有幫助。不過,她能這種時候還這樣說,也確見了做人工夫。
只這一句話,善桐便有些吃驚,又有些說不出安心:寧嬪畢竟沒有被這乍然得意沖昏了頭腦,不論她做出這輕狂樣子,將喜悅露面上究竟為是什麼,該怎麼行事,她心裡還是一清二楚。
「應該,一句話事。」她也就輕聲細語,不拿出應酬態度來,輕輕地也捏了捏寧嬪手。「謹言慎行、審時度勢、左右逢源,你好日子還後頭呢。」
寧嬪眼神一閃,望著善桐輕輕地點了點頭,一轉身又露出笑來,欣然道,「去慈壽宮吧。」
說著便上了轎子,又衝善桐頷首作別,倒顯出了幾分漫不經心嬌貴,這才一揮手,令宮人放下了轎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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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進宮,除了撫慰皇后情緒之外,因為鹹福宮低調非常,連太后似乎身上都不大舒服,善桐幾乎沒有獲得任何線索。回到家裡沉思了半天,只得暫時將這件事擱置了,自己給西北家裡寫問好信。又安排大妞妞滿月宴,米氏又派人傳話讓她過去,幫她安排王時迎娶渠姑娘諸般事宜,因還犯愁道,「我要回福建去,你大舅舅這邊又沒人照管了。有時候夫人們就那麼一兩句話,我們這裡得到好處還多呢,你大嫂又不大頂事,再說讓她操辦,婚事辦得有什麼不好地方,人才剛過門,兩妯娌可不就生了嫌隙了?」
善桐自然少不得設法安慰,那邊閣老太太也又接她去說話,四少奶奶很羨慕她「小桂統領也實是疼你!」。
就這麼忙碌了幾天,京裡宴會漸漸又多了——過了中秋,出京避暑奶奶、太太們也都回了京城,大宴小宴,真是無日無之,善桐雖然輩分不高,但奈何含沁當紅,除了她日常來往這些巨頭之外,還有許多人家是想著要巴結桂家、巴結含沁,又有鄭家大少爺夫婦也欲和她結交,多半是有為鄭姑娘看看未來妯娌意思,善桐不說忙得腳不沾地,卻也很少有一天閒著。眼看著到八月末了,忽然一天赴宴又輾轉得知永寧侯林家近添丁,忙細問之下,才知道九月中林三少夫人就進了產室,卻是生了個男孩,現月子都做了一半了。
家裡添人口雖然是喜事,但當時嬰兒實容易夭折,就是滿月,也時常辦得很樸素,等週歲宴才會廣發請帖。大妞妞滿月就只有幾戶親戚參加,外人一律沒請。林三少爺也不是家裡嫡長子,動靜小些倒沒什麼,只善桐屈指一算,便覺得有些不對——按三少夫人肚子來看,生產時根本就沒足月,可能連八個月都沒到就生了。
雖說是有七活八不活說法,但這沒足月孩子終究是很難站住。善桐忙打發人去給三少夫人請安,又問孩子好,自己收拾收拾,第二天就上門去探望三少夫人。
過了月子裡初那半個月,產婦其實也可以下床走動了。三少夫人雖然還床上躺著,可精神卻很健旺,見到善桐進來,便露出笑容道,「我想著你總是會知道,就沒給你送信了,不想你消息也不靈通,半個月了才過來看我。」
善桐忙嗔道,「我說你怎麼不說呢!好說也派人來說一聲,我這裡就是中秋前才來了些黨參之類藥材,原來是預備著送禮使,想著你還沒那麼,就沒著急給你送!有些正是你們產後吃好藥材呢。」
三少夫人就抿著唇笑,和善桐說話,她很直接。「這不是怕孩子出了事……好孩子雖然出來得早,可精神卻好,權神醫來看了,說沒什麼大事,不叫見風,過了這個冬天,就和一般孩子沒什麼區別了。」
善桐鬆一口氣,也為她高興,見三少夫人雖然人還是有點虛弱,但唇邊含著微微笑,顯然心滿意足到了十分,便也笑道,「真恭喜你啦!有了個兒子傍身,家說話份量都不同了吧?」
三少夫人左右一看,唇邊笑意也加深了,她沖善桐招了招手,善桐便會意地將耳朵貼過去了,聽她貼著自己耳朵輕聲道,「我還不是為了這個……你看你這一次過來,可不覺得屋裡清靜多了?」
善桐其實還是第一次進三少夫人自己院子,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同,此時留意,這才發覺屋裡除了侍女之外,幾乎不見姨娘通房等人,她吃驚地望了三少夫人一眼,三少夫人狡黠一笑,撫了撫肚子,得意地道,「我對他說,全是因為發動那天下午,十姨娘頂了我嘴,我回頭越想越憋悶,這才提早發動了。他聽了氣得不得了,當天十姨娘就給灌了藥……其餘幾個素日裡不安份全不見了,現留下那幾個,怕我是比怕他多。」
當然,這發動是不是真因為十姨娘頂了她嘴,也就只有三少夫人自己知道了。
這種妻妾相爭手段,本來也就是誰佔了上風誰能得意,三少爺可能不寵三少夫人,但絕對很看重自己子嗣。三少夫人既然成功產子,肯定要掃蕩掃蕩這些不安份姨娘們,誰叫她是妻,別人是妾呢?善桐心中歎了口氣,並不恭喜三少夫人,只道,「也要拿捏了分寸,姑爺是聰明人,這被看透了反而不美。」
三少夫人也收斂笑意,肅容謝她道,「這我知道。」
頓了頓,又歎道,「也就只有你會這樣和我說話了,娘家人來看我時,只知道催我和少爺說,令他多提拔提拔我哥哥!」
善桐微笑道,「我們誰和誰啊!」
說著又和三少夫人說了些中秋節事,三少夫人得知含沁帶她去小湯山,一時大為羨慕,善桐忙又說起宮中事來,三少夫人也聽說了寧嬪承寵、牛淑妃有孕等幾個消息,不免和善桐議論一番,因就笑道,「真是有意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她還費心思要安排個族妹承寵,給自己穩固穩固地位,沒想到後得了綵頭,還是她本人!」
琦玉存,對於這些社交圈頂尖貴婦人來說確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善桐想到三少夫人自己說「兩宮跟前,也都有些體面」,心中倒是一動:以她身份來說,牛淑妃對她也確要客客氣氣,林家和牛家、孫家關係也都很緩和……
「這事是聽了小半年音了。」她就若無其事地說。「只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覺得只怕是以訛傳訛吧,真要有她,還不是早得了封號了?」
三少夫人瞅她一眼,不禁又詭秘地一笑,她低聲說,「這件事別人我也不告訴,只和你說——把耳朵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