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島路之隔就是海灘,被夕陽染了色,如同鋪了金子,再遠處就是海岸線,倒影著天際的大片霞光,粼粼生動。很多來曾厝垵的年輕男女都會騎著腳踏車到這條環島路,相依相親觀賞著日出或日落。顧初喜歡聽漲潮的聲音,又或者是可以伴著海鷗的輕叫,但現在,海鷗早已不見蹤跡。
只剩下零星的情侶在沙灘上捉小螃蟹。
她也捉過。
不過是要晚上來捉才好,那時候小螃蟹會出動,但就算抓到,她也會如數放掉,不過就是打發無聊時間而已。
夕陽已經懸了大半在海裡,海面如同著了火,天際線已是半明半暗,便折射了影子過來,她和陸北辰的影子就如同幻燈片似的打在路面上。海風吹,是清涼的腥甜。
她的長髮被輕輕揚起,有幾縷揚起,掃過他的下巴,他便張口含住了她的發稍,有花的清香。
「討厭。」顧初發覺,騰出只手從他嘴裡扯出髮絲。
陸北辰嘴角壞笑,突然加了速度,腳踏車就飛快竄了出去。
「啊!」顧初急促短叫,一下子抓住了陸北辰的胳膊,下意識脫口,「北辰你慢點!」
身後的男人一怔。
卻又很快不動聲色地減了速度。
顧初的身子這才穩當了,吁了一口氣,等再開口時嗓音有了小小的怨懟,「剛才我差點被甩出去。」
陸北辰低笑,「有我呢,不會讓你出危險。」
顧初回頭瞪了他一眼,「始作俑者就是你,不可信。」
他就不說話,只有笑聲。
車速不快了,慢慢的,在環島路上騎行,兩人的剪影映在大片的夕陽光暈之中,遠遠看去像極了電影的畫面。而近看,顧初美麗的臉頰上也染了華彩,落在瞳仁,亮晶晶地格外清澄,還有唇角揚起的笑,亦如光的影,水的月,細白的齒是斂在貝中的珍珠,在如夢如幻的笑容裡熠熠勾人。
陸北辰總會忍不住多瞧她的臉頰,又想起剛剛她像是只小貓似的抓住他的胳膊,低叫他的名字,這一刻,胸腔也如不遠的海浪似的澎湃,衝擊著,呼嘯著,喜愛之意近乎吞沒了所有。
「你剛剛叫我什麼?」他的臉頰湊近,輕聲問。
顧初一愣。
剛剛,她叫了北辰?
她沒意識到,他這麼一提她才驀地反應過來。
「我叫了什麼?什麼都沒叫。」顧初死鴨子嘴扁。
她聽見男人自深喉出逸出笑,低低的,很醉人。他沒強迫她再叫他的名字,只是低頭,在她髮絲上落了一枚輕吻。
地上的影子,兩人的交疊。
顧初察覺到了他的吻,心就咚咚跳了,沒回頭,心裡的甜蔓延在了唇角。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北辰,北辰……
許是在心裡徘徊太久了,脫口而出時就那麼地自然而然,毫不生澀。
*
很少有這樣的時刻。
什麼都不想,只是靜靜地在一處享受太陽落山的一刻。
從環島路還了車,顧初就開始瘋狂地在各個店舖裡積攢圖章,手拿著蓋章本,每到一個店舖都要戳一下,陸北辰就在後面懶洋洋地跟著,時不時會發句牢騷,「你這是西天取經領通關文牒嗎?」
牢騷歸牢騷,他倒還是乖乖地跟著她東跑西顛。
陸北辰人高馬大,每晃進一家店總能引來女孩子的目光追隨,也有店主熱情洋溢地主動上前招呼他買點東西,他也頻頻掏了錢包,買的卻都是些顧初看了又看隨手又放下的東西。
在一家慢時光店裡,顧初除了蓋章外還趴在桌子上寫明信片,陸北辰好奇走過去看,她卻像是視他為偷看卷子答案馬上捂蓋的小女生似的,騰出只手揮了揮,「不能看。」
一封寄給未來自己的一封信,她只想給自己看。
陸北辰是個大男人,自然不會體會小姑娘的這種心思,就正如他很不理解這種店竟然也能生存下來的道理一樣。
等顧初從店裡出來後,揚了揚手裡的蓋章本,十分炫耀地拿給陸北辰看。陸北辰接了過來,翻開瞧見的都是些各式各樣花花綠綠的印章,滿意地一點頭,將本子一闔,說,「行了,通關文牒齊了,大師,我們啟程上路。」
「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顧初揚起拳頭就捶打他的胸膛。
陸北辰笑著接住她的拳頭,順勢牽了她的手,另只手拎著個印著暴力熊圖案的紙袋,裡面裝著的全都是些給她買的小玩意兒。顧初的精力全放在他剛剛這麼一牽手的動作上,自然而然,像極了情侶。
臉就一紅,抬眼瞅他。
他側臉的輪廓在路燈下十分柔和,在這樣一個夜裡,他的唇角也被光線晃得很是性感,看著看著,她的心就亂了,趕忙低下頭不去看他。
在一處塗鴉牆旁,顧初停了腳步。
陸北辰回頭看她,「怎麼了?」
顧初沒吱聲,杵在那兒靜靜地看著眼前這片塗鴉牆,陸北辰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牆壁上花裡胡哨什麼都有,各種顏色的塗鴉圖案,亂入人眼。
與他緊扣的手指就鬆開了,他微微蹙眉,也鬆了手。
顧初上前,在眾多塗鴉裡找到了其中一幅畫,手指搭上的時候有點僵硬。陸北辰見狀上前,在看清楚塗鴉後,面部輪廓有點僵冷了。
她的指下,是一對依偎著的男女人像塗鴉,畫得很卡通,卻不難看出男女主人公的身份來,因為塗鴉下面寫著字:陸北深愛顧初。
眼眶發澀。
是她忘了,在這座小漁村裡,其實是有過她和北深留下來的氣息。
過往的回憶倏然而至。
是在那次廈門之旅後,她忙於學業,再加上那段時間父親總撮合她和喬雲霄,使得她心煩意亂,經常找北深也找不到,後來有一天她突然接到北深發來的一條彩信,彩信的內容就是眼前這副塗鴉的照片,附帶著還有這行字。
她才知道原來北深又來了這裡。
現在,她終於見到了照片中的原圖,北深在這面牆上塗鴉了他們兩個,可是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北深為什麼又回到這裡。
看著眼前的塗鴉,看著那句「陸北深愛顧初」的話,她的心就又開始痛了,很想問一句他折回來的目的,可是,她要去問誰?
她轉頭看陸北辰。
問他嗎?
是他說的,北深的事他無所不知。
可是,她明顯看見了他眼裡的疑惑。
陸北辰走上前,在塗鴉面前站了許久,然後轉頭問她,「是你畫的?」
這一刻顧初就知道了,他並不知道這件事,說不定,他連她跟北深來過曾厝垵這件事也不知道。
搖頭,她不想瞞他,說,「是北深畫的。」
他聞言,眉頭微微擰起,又盯著塗鴉看了半天。顧初剛開始以為他在生氣,因為他的臉色看起來有點變化,不笑略冷,但也有可能是路燈光線的緣故。
然而,顧初覺得不對勁,他的神情更像是在研究什麼。
「你……」
「這是他什麼時候畫的?」陸北辰還在看畫,卻問了她這句話。
顧初想了想說,「應該是我大三的時候,過完生日之後。」
陸北辰不說話了,眼裡多了思考。
她小心翼翼上前,看他,「怎麼了?」不知為什麼,她從他眼裡看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甚至是有點……詭異。
他卻收斂了神色,說了句,「沒什麼。」
男人變臉太快,快到讓顧初誤以為剛剛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陸北辰彎腰拾了旁邊的塗鴉筆,站在畫前。顧初不知道他要幹什麼,正好奇,就見他抬筆直接劃去了「陸北深」中的「深」字,將「深」改成了「辰」。
他在改字的時候,右手揣兜,左手拿筆,落筆十分利落乾脆,毫不遲疑。
寫完,將筆一扔。
轉身,朝著她一伸手,「過來。」
他和煦的時候,她覺得他是只牧羊犬,當他不苟言笑時,其實就是名副其實的狼,危險而又權威,她不敢多加招惹。走上前,輕輕握住了他的手,他的大手一收,將她帶到了畫前。
他從背後將她摟在懷裡,低低地說,「這樣,就可以了吧。」
顧初抬眼看著被他改過的名字,「陸北」兩個字雋秀端正,唯獨那個「辰」字,狂狷勁道。她的心緊了一下,說不出的感覺,卻只能緊緊扣住他的手臂。
「行嗎?」陸北辰在她耳畔問。
低沉的嗓音,像是執拗,又像是探究,連帶的,他的手臂也收緊,勒得她近乎透不過氣來。
這原本就是句無頭無腦的話,可她懂得他在問什麼,這應該是第一次她能如此地猜透他的心思。他的手臂箍得越緊,她的心就越疼,這一次,卻真真是為了陸北辰。盯著牆壁上的字,陸北辰愛顧初。
雖不是完整的一串名字,可她就竄起了莫名的勇氣,那種長期壓抑的情感,需要找一種方式來宣洩,她想要告訴他,其實周旋在兩個男人之間的她,也會累也會痛。
「你跟我來。」她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目光沉定後是勇氣。
陸北辰低頭看她。
她沒多說什麼,拉著他離開了塗鴉牆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