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顧初是替代陸北辰參加的會議,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她在傾聽,從嚴格意義上來說,蕭雪的那個案子她算是個局外人,是半路才加入的,所以前期法醫取證環節她並不熟悉。但這次不同,從屍體被發現到屍檢工作她都參與其中,很多細節她也算是知曉,所以這次的會議對她來說很重要,是見證她正式加入這個行業的開始。
這世上有兩種職業者的眼睛是毒辣的。
一種是心理咨詢師,他可以通過皮囊來看穿人性。
一種就是法醫,他可以通過骸骨來看穿人性。
人的皮囊不同,人體構造卻是相同,可一旦遇害,在非死亡案件中,屍體就成了整個案件的重中之重。人雖死了,但屍體會說話,在死者的屍骨上最能反映出犯罪活動的痕跡,而這種痕跡需要鑒明者的耐性和冷靜方能逐一判斷,所以,法醫成了一件案子在偵破工作中最舉足輕重的那一位。
陸北辰的位置很靠前,連帶的,她也必須要往前坐。
警局就這起重大碎屍案成立了專案組,專案組加陸北辰與顧初共十人,羅池任命為專案組組長。再見到羅池,他又是一臉的頹廢,頂著兩個大黑眼圈,頭髮形同雞窩,恨不得能窩出雞蛋來的架勢。在命案現場,除了法醫要取證外,還有物證組的人,這兩天他又帶人徹底搜查了溫泉周邊,力求不放過任何一絲線索。
顧初在陸北辰身邊坐下後,專案組的其他成員就齊刷刷地往她身上看,看得她心裡發慌。雖說她是個良民,雖說她現在也算是半個系統裡的人,但被這麼多的警察瞅著,更何況這些都是瞅慣了犯罪份子的眼神,她就總覺得是自己哪裡出了問題。
局長對這次的案件十分重視,而且還是陸北辰接手了這起案件,能被選中專案組的人員自然是欣喜驕傲。會議室門口站了不少法醫和身穿制服的人,可能都有參與這件案子的心思,但在顧初認為,衝著陸北辰來的可能性更大,尤其是那些女法醫和女警員們。
會議室門一關,徹底隔開了兩個世界。
顧初是整個專案組的唯一一個女性。
局長笑呵呵地看著她說,「小顧啊,你拉高了整組人的顏值啊。」
說得顧初一臉的不好意思。
趁著局長在問詢案件時,她湊近陸北辰,悄悄地對他說,「這麼多男人在瞅著我,你吃醋嗎?」
陸北辰正襟危坐,面色波瀾不起,低低回了句,「你的確很大程度上刺激了這裡的男性荷爾蒙,但他們更想看看那個吐了陸*醫一身的女人長什麼樣,現在,他們心裡猜測最多的是咱倆的關係。」
顧初悄悄環視了一圈,驚悚地發現,他們的眼睛裡果然都是好奇。
局長發言後,羅池就這起案件的偵破工作表明了態度,而後,陸北辰給出了屍檢報告。
「兇手有意混淆警方視聽,實際上,溫泉池中有兩具屍體。」
陸北辰的開場白驚動四座。
「死者甲與死者乙被發現時同在高溫的溫泉池,池水溫度高達九十多度,兩個死者同樣被人碎屍拋屍,戶外溫泉池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眾人在記錄。
「首先我們先來說死者甲。」陸北辰的語調平淡如水,卻具權威,「死者甲,男性,年齡初步圈定在28到30歲之間,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亞裔。死亡時間超過半個月,非正常性死亡,通過屍檢可以看出,死者先是被人溺水,意識薄弱後被人殺害。導致死者死因為,鈍器打擊頭部後枕,造成頭顱破裂、腦挫傷和撕裂傷,硬膜下腔出血暨顱內出血。傷口在死者枕骨部位,傷口為5*4大小,傷口形態呈錘面狀,錘頭略鼓,周邊光滑,凶器為錘子或錘子相似的工具。但兇手有加固行為,為了確定死者一定會死亡,兇手又進一步敲打了死者的頭部,造成在5*4傷口外延的刺傷性傷口,傷口極深傷至顱骨,所以敢肯定的凶器為鑿冰錘,一端是普通的錘面,另一端是尖的,也就是說,死者顱骨可見兩種傷情,一種鈍器所傷一種銳器所傷。」
「溺水處現在可以查出來嗎?」羅池頂著亂蓬蓬的頭髮,抬眼瞅著陸北辰。
「可以。」陸北辰淡淡開口,輕輕敲了敲桌子,示意顧初。
顧初一愣,隨即看向陸北辰,他沒看她,從煙盒裡拎出只煙叼在嘴裡,摸了打火機點燃,吸入,輕輕吐出,一氣呵成。她明白他的意思,心臟雖說撲通直跳,但還是鼓足了勇氣,替他開口。
「溫泉水的溫度雖然在一定程度上破壞了屍肉情況,但還是能為我們提供大量的死亡信息。」說到這兒,她嚥了下口水,下意識地抬眼去看陸北辰。
這一次他看向了她,煙霧中的唇際噙著淺笑,似有鼓勵。
顧初深吸了一口氣,身邊的男人雖沒說話,卻在無形中給了她動力和安全感。
「我們在死者的胃裡發現甲基苯酚和鉀成分,含量很低,能夠判斷出死者應該是在自己浴缸裡被人強行溺水。」
「等等。」有警官提出疑問,「甲基苯酚和鉀成分是什麼?」
「是我們家庭常用的來蘇水。」
「為什麼不可能是游泳池?一定是自己的浴缸?」羅池問了關鍵。
「這個……」顧初剛剛也只是照著報告上去說,羅池這麼一發問,她只能快速地翻查報告,但可惜,報告中向來只提及結果,不會闡述詳細原因。
「游泳池裡的水通常非常乾淨,我這裡所說的乾淨是指不含任何礦物質的過濾水。」陸北辰十分自然地替顧初回答了這個問題,輕輕吐了煙圈,青白色的煙霧薄薄散開,他的臉頰在煙霧中英俊非常。「但是,大部分泳池裡的水都會含有次氯酸鈉,也就是說會含有高效的消毒劑成分。不含氯的水還有天然水,就像發現死者的溫泉水,但溫泉不是第一案發現場可以排除,並且死者胃裡含有甲酚和鉀的成分,一般來說,家中消毒劑不會採用高效消毒劑,來蘇消毒足夠。除了甲酚和鉀成分外,從成分中還能發現一些肥皂成分和油脂,足可以證明死者是在自己浴缸中溺水。從拼湊的屍肉抓痕和屍骨形態來看,死者有防禦性傷害,可判定出有人蓄意將他溺水。」
其他人恍悟,紛紛點頭。
顧初在旁有點懊惱,又仔細看了看報告,暗自歎氣。其實這種分析不算太難,只要她認真去看認真去分析也能得出答案,她怎麼就只會照著報告原搬呢?再看陸北辰,所有的卷宗全都在她手邊,他面前一張紙都沒有,竟能詳細描述這起案件,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她什麼時候才能做到他那麼專業和悠哉呢?
她一定是丟了他的臉了。
剛剛他有意要她鍛煉不是嗎?她卻交了一份連她自己都不滿意的答卷。
正暗自譴責時,放置桌下的手只覺得一暖。
顧初愕然,下意識低眼看去,竟是他輕輕握住了她的手,給予她溫暖。
她抬眼看他。
他還在不動聲色地描述死者狀況,寬大的會議桌,沒人看得見他在桌下輕輕攥著她的手。
男人無聲無息給予的溫暖迅速攀升,融進了她的血液,一種幸福感悄然蔓延。
「在溫泉中發現的屍骨和屍肉大部分同屬死者甲,經pcr擴增得出相符合的dna色譜。死者甲缺少的心臟、耳鼻眼舌及其中一塊的頭蓋骨均屬於死者乙。換句話說是,兇手殺害了了甲,將其分屍拆骨,挖去了甲的心臟、耳鼻眼舌和頭蓋骨,用乙的心臟、耳鼻眼舌和頭蓋骨拼湊成了完整的一具屍體,冷凍,最後拋屍溫泉。」
眾人倒吸了一口氣。
羅池狠狠錘了一下桌面,咒罵,「媽的,手段太殘忍了!」
「陸教授,死者乙的情況能給出多少?」局長對陸北辰說話客客氣氣。
「從乙目前所具備的骸骨來看,男性,年齡、身高應該與甲相仿,從死者臟器中沒有發現有毒物質,但從臟器摘除的手法和傷口的形態來看,應該同一兇手所為,被人殺害後進行分屍拆骨。」
在座各位面色凝重。
「再來說一下兩名死者特徵。」陸北辰整個過程都是娓娓道來,沒翻看卷宗一下。「死者甲,經屍骨檢測,可見手部關節有屈曲,活動性不變,應該是生前腱鞘炎導致,鑒於死者的年齡,他應該是常年伏案工作;舌骨做過切除術,應該是死者甲曾經發生過舌骨骨折卻沒經過很好的治療,所以後期進行舌骨手術,這類情況一般會導致發音不輕吐字不晰;死者肩頸有後天性微畸形,有骨科治療的跡象,初步判斷死者應該有練瑜伽的習慣,瑜伽館小型不正規,或者是便宜的健身房中的瑜伽班,微畸形損傷就是來自於不正確的瑜伽動作造成,能夠造成這種傷勢的必然是在練習瑜伽六七年之久。以上判斷,一,死者甲是一個注重健康但物質條件並不豐厚的上班族;二,死者甲是一個口齒不清的人;三,死者甲性格內向獨立;四,死者甲不是一個愛跳槽或搬家的人;五,經過對死者甲的判斷繼而推測兇手,兩人應該認識,至少甲對兇手應該是信任的,因為死者甲除了防禦性傷痕外別無其他,第一案發現場是死者家裡,如果想要更進一步找到兇手信息,必須要先知道死者甲的住所。」
陸北辰給了一個很詳細的指向性分析。
「死者乙,屍骸較少,但僅有一塊的頭蓋骨給出了不少信息。」他彈了彈煙灰,那煙頭如他指尖綻放的花,「頭蓋骨可見環形術後傷,死者應該做過開顱手術,看骨頭癒合情況,手術應該做了兩年之久,切割口癒合很好,足以見得為他做開顱手術的醫生刀功不錯。」
「死者乙的信息量太小,全中國做開顱手術的患者那麼多,地毯式搜索的話都有漏魚。」有警員提出觀點。
「不需要做地毯式搜索,只需要在上海本地就可以。」陸北辰吸了口煙,淡淡道,「死者乙頭蓋骨的環形傷很獨特,整個中國也只有一人會這種開顱手法,此人就在上海,姓段,外界人稱他為段神刀,兩年前他因為一場醫療事故離開醫院,現如今被返聘到一家名為『謙』的整容機構。」
「原來是他?」羅池聽說過這個人,嘖嘖了兩聲,「赫赫有名的外科大夫跑去整容機構做主刀也是屈才了,行,這樣我就心裡有數了,找段神刀不難,他應該會提供病患資料。」
「會議結束後我會命人將兩名死者dna色譜傳給你們,接下來我會就兩個顱頜去做顱面修復,方便你們去對立案的失蹤人員進行對比。」
眾人暗歎。
羅池衝著他豎了手指,又有點討好式地笑,「允許參觀嗎?」
人人都知道陸北辰最拿手的就是顱骨、顱面修復和屍骨重建,甚至有傳言說,只要給陸北辰一塊骨頭,他就能重建死者樣貌,是有點誇張,但今天他竟然敢說這話就說明信心十足,死者甲的顱頜不完整,死者乙更誇張,只有一塊頭蓋骨,要如何重建這兩名死者的樣貌形態,著實令所有人都感到好奇。
換做其他法醫,他們也就肆無忌憚去「監工」了,但對方是陸北辰,這話也只有羅池敢問出口。
果不其然,陸北辰再次發揮了與人格格不入的怪脾氣,平靜地說了句,「不允許。」
一下把羅池噎得一句話沒有。
局長多少還想給自己的組員爭取些「福利」,看向陸北辰,笑呵呵道,「陸教授你看啊,在座很多都是敬仰著你的名氣來的,讓他們參觀參觀你的實驗室,也算是長長見識了,如何?」
大領導都開口了,眾人想著陸北辰不得不從了吧,奈何,陸北辰說了句令大家大跌眼鏡的話。
「我的實驗室隨時向大家開放。」他看向局長,唇角泛起似有似無的冷笑,「問題是,你確定以他們的智商能夠順利進到屋子裡去?」
局長沒料到他會這麼說,愣了一下,很快又反應過來,「哈哈,陸教授說笑了。」又轉向警員們,安撫道,「陸教授呢就是幽默,但他還是歡迎你們可以進去參觀的。陸教授很忙,但是大家也瞧見了,他這麼忙還將案子分析得這麼詳細,你們也聽說過他在做報告時不會超過半小時,今天也是盡心盡力為大家答疑解惑了。」
有警員帶頭鼓掌,其他人也剛要紛紛效仿,就見陸北辰抬手打斷。
他再開口時語氣很淡,「我想你們誤會了,實驗室絕對不是你們到此一遊的地方,所以,我並沒有歡迎你們入內,當然,你們其中誰的大腦發育得比較健全有能力進入我的實驗室,到時候再談歡迎也不晚。另外,今天的報告之所以做得詳細是因為我的助手在,她需要聽得詳細才能學以致用。」
局長和其他警員們的臉色都瞬間變得尷尬。
羅池無奈地低笑搖頭,他早就料到陸北辰會是這個德性。
在完成法醫匯報那部分工作後,陸北辰就帶著顧初提前離開了警局,他並沒有去聽警員們腦洞大開的各種分析,用他的話來說,他只會去聽屍體說了哪些話,至於查案,那是警方的事。
有司機在開車,陸北辰落得清閒,靠在後座閉目養神。
顧初坐在他旁邊,懷裡還抱著厚厚的卷宗,大半天腦子還是混沌的,等車子開出去十分鐘的樣子,她才忍不住問他,「咱們就這麼走了?」
陸北辰靠在那一言不發,始終閉著眼。
睡著了?
顧初悄悄湊近他,想要確定一下他是否睡著了,不曾想他突然開了口,「難道你還想跟一群智商低於雄性荷爾蒙發育的傢伙們待很長時間?」
「你怎麼這麼說他們啊?」
陸北辰緩緩睜了眼,看了她片刻後,伸手輕輕箍了她的後腦,似笑非笑,「你不該長這麼漂亮。」
顧初一愣,這什麼跟什麼啊。
「如果可能,我很想剜掉那群傢伙的眼珠子。」他淡淡地說。
她立馬明白了,臉一紅,撥開了他的手,「你胡思亂想什麼啊。」
陸北辰就笑了,很淡,但能看得出是發自內心的。
「我覺得……」她欲言又止。
他看著她,示意她說下去。
顧初輕輕舔舔唇,接著說,「你是不是對他們有意見啊?」
在會議室的時候,局長和其他警員們的臉色她可是看在眼裡,他也就憑著自己是陸北辰了,換做其他法醫,早就惹得在座的各位勃然大怒。在瓊州的時候,他與羅池相處時倒是看不出什麼來,但偶爾會有小警察上來詢問,也偶會見他不耐煩。今天他的表現更明顯,不需要暗裡譏諷,直接就是冷言相對了。
絕對不是因為她的緣故,陸北辰做事成熟老練,吃醋這種事嘴巴上說說,面對正事時他不是一個沒有分寸的人,所以,一定是有其他原因導致他對警察的不滿。
陸北辰沒回答她,只是用力揉了揉她的頭,順勢地,將她拉入了懷。
司機也是派出所的人,看了一眼後視鏡。
她覺得尷尬,但又不捨得離開他的懷抱,在實驗室裡不能跟他親近,在警局裡她也不能表現太親暱,就這樣,足足一上午都沒抱過他了,就這樣窩在他懷裡,她覺得幸福極了。
「回外灘。」他對司機說了句。
車子朝外灘的方向駛過去。
車窗外,是大片絢爛的陽光,透過過濾,柔和地散落進來。樹影婆娑,一幢幢建築物快速後退。
顧初驚訝,抬眼看著他,「我們不回實驗室嗎?」不是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嗎?什麼顱面修復的,他曾經還說過要她跟著學呢,想到這兒,她又聯想到魚姜氣不打一處來的臉,她知道魚姜一直很想學。
「我需要補覺。」陸北辰低低地笑道,「如果你真的有語境羨慕的本事,我也就輕鬆了。」
她才想起他一晚上沒睡覺,心中愧疚。
良久後喃喃,「我覺得,我不算是個好助理。」
陸北辰許是真的累了,又靠在車座上,闔上雙眼,大手在她肩頭上輕拍了兩下,「不,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靠著他的胸膛,聽著他低沉的嗓音,心中總是感動。
於是,顧初沒再多說什麼,就靜靜地靠在他懷裡,聽著他穩重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撞擊著她的耳膜。沒吵沒鬧,就任由他摟著她閉目養神。
心中暗自發誓,她一定要做出點什麼成績來才好,這樣,才會讓如此驕傲的他顏面有光。
這麼想著,顧初忍不住摟緊了他的腰,恨不得就鑽進他的心臟裡,佔據他心中的全部位置。
「怎麼了?」陸北辰誤以為她有事,或是她在胡思亂想,睜眼詢問。
顧初衝著他甜甜一笑,嘴巴湊近了他的耳朵,輕聲,「沒事,我就是很想抱你。」
從什麼時候起她開始變得這麼貪色了?她不清楚,只知道此時此刻就想順應自己的心思,想笑就笑,想愛就愛。
陸北辰凝著她,女人含笑的眼如沁在池水中的晶石,清澈勾人,但畢竟前有司機,不便太過親暱,他收緊了手臂,充分享受她的柔軟,低頭於她耳畔輕輕廝磨,「回家讓你抱個夠。」
顧初的臉就紅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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