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家裡藏妖精了?

  喬雲霄深夜造訪,進門後隨手將外套搭了一旁,靠在休息椅上,身上的襯衫扣子解了三顆,結實的胸肌隱約可見,平日裡向來灑脫瀟明的人,此時此刻卻看上去倦怠頹累。

  他進來就一聲不吭。

  筱笑笑猜想他又是在為他父親的事操勞,也沒多說什麼,拿了自己的杯子,簡單刷了一下,再走到他身邊時,遞給了他。

  喬雲霄接過,溫熱,杯中水是橙黃色的,喝了口,微甜。不知為何,心就被這淡淡的甜給輕輕刺激了一下,微微暖了一下。他抬頭,「這是什麼?」

  「我給你沖了杯泡騰片。」筱笑笑兩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裡,輕聲說,「你的臉色差得要命。」

  「謝謝。」

  筱笑笑唇角微微上揚了一下,沒說什麼。喬雲霄也沒再說什麼,一點一點喝著杯中水,室內開了夜燈,沒有太過刺眼的光,暗流柔和,於他的眼角眉梢,他看上去憂心忡忡。

  「別太擔心了,伯父不會有問題的。」筱笑笑見他眉心緊鎖,臉色憔悴,心中自然是對他的心疼,如果可能她很想走上前輕輕摟住他,安慰他。

  「有顧主任和你請來的專家都在,明天的手術肯定成功。」

  喬雲霄有些恍惚,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看向她,「你知道了?」

  筱笑笑眼裡閃過一抹慌亂,但很快掩藏,輕輕一笑,「伯父是社會名流,他的情況很多人都會關注,所以不想知道都難,這個醫院能有多大呢。」

  喬雲霄的父親被送醫院後,這陣子身體就一直反反覆覆,上一次的手術雖說成功,但他畢竟年齡在那,很多併發症也隨之而來,她頻頻看望,又問了高層病房的護士才知道明天一早喬父要再進行一輪手術,由她的入院師父和外請專家共同主刀。其實,喬父每一次入院的情況她都清楚,甚至都比他知道得要早得多,但每一次見面她都不會問及喬父的病情,又或者在他面前談論自己的觀點,她不想讓他覺得她像是陰魂不散,盯著他,盯著他父親的情況。

  前幾天醉酒後的表白令她懊惱不已,所以,喬父的情況她更是避而不談,只要他不問。剛剛是見他憂心忡忡,一時情急才脫口而出。

  筱笑笑規避的借口很好,又或者是喬雲霄現在壓根就沒心情去過多分析,倦怠地點了點頭,說了句,「但願吧。」

  筱笑笑明白他的思慮,手術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上了年齡,連番這般手術會吃不消。喬父的腦疾又牽扯了心血管疾病,如此一來,不但需要神經外科的專家,還有心外科的專家齊番上陣,換做是誰,都會寢食難安。暗歎了一聲,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想了想問,「你吃東西了嗎?」

  聽說他是一下午都待在醫院裡,怕是也沒心思吃東西。

  果不其然,喬雲霄搖搖頭。

  她起身要走。

  「笑笑。」他叫住了她,「別忙活了,我不餓。」

  筱笑笑僵在原地,舔了舔嘴唇說,「不吃飯怎麼行呢?你等著我,很快。」話畢,推門出去了。

  喬雲霄靠在椅子上,闔了眼。

  值班的大夫睡不著時,醫院的咖啡廳就成了最貼心的場所,但很多時候值班的醫生也沒時間留在這兒,有時候連一整杯的咖啡都喝不完就被叫走了。筱笑笑的手機隨時帶在身上,雖說剛剛過了急診,但生怕又有患者就診。她到咖啡廳匆忙買了杯咖啡,又裝了份火腿三明治,然後回了辦公室。

  進來時,喬雲霄一動不動地倚靠在那兒,像是睡著了。筱笑笑知道他應該是幾日來都沒好好休息了,放輕了手腳。在倒咖啡時還是稍稍有點動靜,他就冷不丁睜了眼。

  筱笑笑在他眼裡撲捉到了一絲緊張、慌亂,心就疼了一下,走上前將咖啡和三明治遞給他,輕聲說,「吃點東西吧,這個時候如果你再病倒了怎麼照顧伯父呢?」

  喬雲霄接過,說了聲謝謝,再抬眼時已經收斂了心思。一分三明治整齊地切了幾塊,他拿了一塊給她,她想了想,接過,陪著他一起慢慢地吃,說來也奇怪了,之前那種噁心的感覺就消失不見了。

  「我不算是個孝順的兒子。」良久後,喬雲霄說了句。

  筱笑笑將三明治放下,看著他。

  「顧家出事後,我就一直在怪他,這麼多年其實他有心補償,我看得出來。」喬雲霄的嗓音很低,壓抑得令人心疼。

  筱笑笑什麼都不說,就是在靜靜地傾聽。

  「有時候我在想,人為什麼要長大,為什麼長大的代價要這麼殘忍。如果能回到從前的日子該多好,誰都沒有離開,誰都沒有怨恨。」喬雲霄低喃。

  顧家出事後,他曾自暴自棄過一陣子,不回喬家,也不問喬家生意上的事。他恨父親,恨他父親的出爾反爾,恨他父親的薄情寡義。直到他的母親生病去世,他才重回喬家。母親臨終前告訴他,別恨他的父親,因為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又說,顧家的事沾不得,否則連喬家都會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他知道顧家的事棘手,可他更認為是父親怕折了這大半輩子打下來的江山不肯出手幫忙,說白了,不就是怕受到牽連嗎?可是,心中雖然有鬱結,但父親畢竟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再恨再怪也好,他和他的血緣關係都是割不斷切不盡的。

  他回喬家,回喬遠集團,直到徹底接手了家族生意,父親的身體卻每況愈下了。他始終無法跟他說出那句:其實我原諒你了,但也始終無法離開他半步。

  筱笑笑明白他的心思,這麼多年她是看著他怎麼一步步坐上第一把交椅,也看得出他從來沒真正高興過。輕歎了一口氣說,「這人啊,最怕的就是子欲養而親不在,人總要往前看的,現在還不晚,所以你不能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了。」

  喬雲霄點了一下頭,苦笑說,「現在,我不想去怪任何人,只怪我當初沒能力保護好小初。現在想想,我算不上是個好兒子,更算不上是個好男人,在小初心裡,我更算不上是個好哥哥。」

  「小初向來性格豁達,她不會怪你的。」筱笑笑說,心裡卻慢慢擠出一絲悲傷來,她就這麼看著他,可他明明就在身邊,為什麼還是感覺他遠在千里?他的眼裡和心裡都不曾有過她,只裝得下一個顧初。

  喬雲霄重重地歎息了一聲,喝了口咖啡後抬眼看她。她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一身白大褂襯得她臉色皎白如月,恍惚間他又似乎看到她以前的影子,微胖的小臉甚是可愛,此時此刻,她的臉頰愈發漂亮標準,可那雙眼裡少了從前的樂觀。

  「笑笑,這陣子總來你這裡打擾,實在抱歉。」

  打從父親住院後,他會時不時找笑笑聊天,也不會說上太多話,有時候就在她的辦公室裡靜靜待上一會兒心情就會好很多。這辦公室裡有消毒水清冷的氣息,還有她身上暖暖的香氣,融合在一起,呼吸起來令人心寧靜。

  其實也不單單是這兩天,這幾年,每當他心情煩躁的時候也總會找她聊上幾句,但更多時候是忙碌,再想起聯繫她時已是幾個月之後,往往就是這種狀態。

  筱笑笑衝著他輕輕一笑,說,「什麼叫打擾啊,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了,我們是好朋友,好……哥們嘛。」

  喬雲霄微微揚唇,看得出心情放鬆了些。

  「那晚……」許久後,筱笑笑不自然地開口。

  「嗯?」

  筱笑笑用牙籤慢慢地挑著三明治,沒抬眼看他,「就是我喝醉的那天晚上,我其實……不是那個意思。」

  喬雲霄微怔。

  「你千萬別誤會啊喬大哥,我那天晚上真是喝醉了,其實說的都是些糊塗話,你可千萬別當真。」她指的是跟他表白的事。

  她從來沒奢求什麼,就想這麼靜靜地在他身邊,偶爾他心情煩了,或是像現在這樣倦怠了,她還能夠陪著他說說話。醉酒後的話就像是一場災難,她只怕這場災難蔓延,他心生厭煩而遠離她。

  他知不知道她的心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還能當她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喬雲霄看著她,良久後說,「那天你只是醉了,笑笑,你別這麼緊張。」

  「我……是怕你誤會。」

  他微微笑了笑,「你也說了只是個誤會,放心,我沒多想。」

  筱笑笑擠出一絲笑意,「那就好。」

  明明雨過天晴了,可她的心為什麼更加難過?他沒多想是好事,說明他沒有對她心生隔膜,然而,這句「我沒多想」總像是刀子似的扎疼了她的心口。

  狠狠地告誡了自己,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

  就這樣,兩人又安靜了會兒,誰都沒說話,卻也沒覺得尷尬。

  又一會兒,喬雲霄抬眼看她,像是思量許久後的言語,「笑笑,有件事我一直很想問清楚。」

  「什麼事?」

  「你畢業前的那天晚上……」他頓了頓。

  筱笑笑捏著杯柄的手僵了一下。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感覺是發生了些什麼事。」喬雲霄望向她,問,「我特別想知道,那晚跟我……是不是你?」

  這件事一直是他心裡的結扣,多年過去了,每每想起那晚,他還是耿耿於懷。那一晚他喝了不少酒,迷迷糊糊記得是筱笑笑待在他身邊,再後來,他彷彿是看見了顧初,他摟著她,不想讓她走,然後,他將她壓在了*上。

  等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是在酒店的*上,身邊沒人,他有些斷片,但總覺得哪裡不對勁。那場*做得太過逼真,總覺得是真實發生過。

  但他清楚地知道,那一晚絕對不能是顧初,她遠在瓊州,怎麼會出現在他身邊?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筱笑笑,但問過她,她矢口否認。

  今天他再問及,其實就是想要解開心裡的這道結。

  筱笑笑的心開始不安地竄跳,連手指都在微微顫抖,將水杯放在了桌上,她怕水杯的不穩會洩露她緊張的情緒。抬眼看著喬雲霄,硬生生遮住內心的慌亂,笑道,「喬大哥,這問題你都問過我兩次了,奇怪,我走了之後是哪個女人又偷偷溜進你房間了嗎?不可能啊,我猜啊你就是在做夢呢。」

  「真的不是你?」他皺眉問。

  筱笑笑對上他的眼,笑問,「那你希望是我嗎?」

  一句反問令喬雲霄怔了一下,他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筱笑笑便抿唇輕笑,「你也不用總想著那天晚上的事啊,都多少年了。那晚呢你都醉成那樣了,想做什麼也做不了了吧?」

  聽了這話,喬雲霄心中的石頭轟然落地,神情也輕鬆了很多,無奈笑道,「看來,是我在做夢。」

  筱笑笑輕輕一笑,沒再說什麼。

  「再多吃點。」喬雲霄又遞給她塊三明治。

  筱笑笑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我這好容易瘦下來了,你可別害我。」

  「減什麼肥?你再瘦就沒了。」喬雲霄故意皺了眉頭,命令,「吃。」

  筱笑笑只好接了過來。

  「以後別總想著減肥不吃東西,你自己就是學醫的,怎麼對自己的身體這麼不負責任?」他教訓的口吻。

  「我可不想回到以前的樣子。」

  「以前的樣子挺好的。」

  「難道現在不好?」她反問。

  喬雲霄笑了,「現在是很漂亮,但不能損害自己的健康吧?我看你是想急著嫁人了。」

  筱笑笑心口一窒,「我現在早出晚歸的,天天待在醫院,哪有時間嫁人?」

  「你是個好姑娘,值得嫁給好男人。」

  筱笑笑咬了下唇,半晌後輕聲說,「其實……顧主任一直在追求我。」

  「顧主任?」喬雲霄遲疑,「顧啟珉?」

  筱笑笑點頭。

  「開什麼玩笑?他不是帶你的老師嗎?怎麼還敢追你?」喬雲霄見她點頭,心頭不悅。

  筱笑笑抬眼,有點無奈,「你的觀念太老土了吧?他是我的老師沒錯,但怎麼就不能追我了?我和他有沒有血緣關係。」

  「他是你老師,哪有師生戀的?」

  筱笑笑快要被他的神邏輯給擊敗了,糾正,「他只是我入院後帶我實習的老師,哪有你說得那麼嚴重?再說了,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師生戀怎麼了?」

  「你的意思是,你想接受他?」喬雲霄眉頭皺緊。

  筱笑笑歎氣,「沒有,我沒答應他。」心裡已經被人站了位置,哪還有空餘留給其他人呢?只是,眼前的這個男人從不知道他在她心中的地位。

  「那就好。」喬雲霄鬆了口氣。

  「嗯?」筱笑笑不解地看著他。

  喬雲霄想了想,清清嗓子解釋,「我也是為你好,畢竟同一個醫院,他又是帶過你的人,真要是在一起了還不定別人怎麼說你,所以,不答應是對的。」

  你是在乎嗎?

  筱笑笑差點就想問出這句話,但還是憋了回去,掩去眼底的落寞,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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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池趕到時,陸北辰正在喝酒。

  在他住所樓下的一處靜吧,人不多,但坐在這裡買醉的人,大多都是空虛寂寞冷,似乎,陸北辰除外。環境絕佳,沒有燈紅酒綠,他選擇戶外而坐,少了音樂聲,多了外灘的霓虹點耀。

  半小時前,羅池打了電話給陸北辰,陸北辰直接要他來這裡。

  想找陸北辰一點都不難,他坐在那,背後是大片的絢爛燈火,一襲白襯衫襯得他愈發驚為天人。他倒是要了不少的酒,面前擺了幾打的馬天尼,甚至連檸檬片都不加。慵懶而坐,頎長身影引得鄰座姑娘頻頻回望。

  他上前,沒立馬坐下,數了數面前的空杯子,又像是看著怪物似的看著陸北辰,驚歎,「原來你這麼能喝啊?早知道你酒量這麼大,以前的飯局我就不替你擋酒了。」

  陸北辰示意他坐下,問了句,「什麼事?」

  羅池剛要說案子的事,但嘴巴一張改了主意,「我先確定一下你現在是醒著還是醉著。」

  陸北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再抬眼看他,淡淡地說了句,「羅池,你還沒帥到讓我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程度。」

  「毒舌依舊,看來還是很清醒。」羅池哼笑,又想了想,「等等,我說你到底喝了多少杯酒啊?杯杯都是烈酒,還不醉?」

  「有事說事,沒事走人。」陸北辰皺了眉。

  「當然有事,沒事誰跑來這麼遠找你?有這時間我回家補個覺多好。」羅池說著起身要拉他,「走。」

  陸北辰撥開了他,「別動手動腳的,我對男人沒興趣。」

  「喂,咱們談的是正經事,回你那說。」羅池一臉的無奈。

  「就在這說。」陸北辰紋絲不動。

  羅池翻了下白眼,「你家藏妖精了?近在眼前幹嘛要在外面吹風?」

  樓上就是他家,從這個角度直接能看見樓道入口,就幾步遠,羅池還想著這大半夜裡到他家蹭口茶水喝喝,又或者,能找點什麼吃的填填肚子。

  「顧初已經睡下了。」陸北辰輕描淡寫了一句話。

  羅池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好半天說,「你現在可真是一丁點都不掩藏啊。」

  「為什麼要掩藏?」

  羅池笑了,連連擺手,「沒什麼沒什麼,就是你剛才那句話要是被媒體聽見了,又能出個頭版頭條了,風頭絕對蓋過喬雲霄。」

  陸北辰沒理會他這茬,自顧自地喝酒。

  「哎,你為什麼有家不回?」羅池從他微涼的神情裡看出些門道來。

  陸北辰微微抬眼,似笑非笑,「羅警官,我需要向你匯報嗎?」

  「得得得,真是好心沒好報。」羅池作罷,剛要說正事兒,鄰座的那個女人許是按捺不住了,起身走了過來,直接坐在了陸北辰的身邊。

  「先生,能請我喝杯酒嗎?」女人風情萬種,手臂一抬,輕輕搭上了他的胳膊。

  羅池在對面看得直驚歎,好嘛,這女人完全是他為空氣啊。

  陸北辰沒推開她,將一杯馬天尼推到了她面前。女人唇角上揚,眼裡愈發的魅惑,大半個身子都快貼近他了,拿了酒杯,「帥哥,乾杯。」

  他拿了酒杯,直接喝光。

  女人喝得緩慢,另條手臂也搭上了他的肩膀,嬌笑,「不開心呀?」

  陸北辰唇角微揚,沒說話。

  女人著迷地看著他的側臉,靠近他,近乎耳語,「這麼晚了還不回家,是有什麼心事嗎?要不然我們換個地方,我陪你聊天呀。」

  「你想聽我的心事?」陸北辰輕輕晃動著杯中酒,笑得隨意。

  「當然了。」女人的聲音跟棉花糖似的綿軟。

  陸北辰放下酒杯,抬了左手,酒吧的光影落在了他修長的指骨上,說,「我剛剛解剖了一具屍體,那人死狀太慘,我一直在想,他是被什麼人殺的。」

  女人一顫。

  「就在剛剛我挖出了他的心臟,剛死沒多久的人,心臟都還是熱的。」陸北辰抬起左手,拉過了女人的手,唇角上揚的弧度更大,緩緩補上了句,「就像,我這隻手的溫度一樣。」

  「啊!別碰我!」女人驚駭地甩開他的手,像是見鬼了似的逃離他的身邊。

  周圍人都朝著這邊看,那女人卻已經抓起包就跑遠了,如同躲瘟神似的。

《七年顧初如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