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多雨。。
入夜了,來茶館聽雨聲總是雅事,又或者伴著普洱的清香聆聽古琴的空冷。這家茶館大隱隱於市,地處川流不息的繁街,又被層層疊疊的竹林掩了行蹤。平日客流不多,靠的就是懂茶的回頭客。
林嘉悅不懂茶,但她父親是這裡的常客,品茶同時也順帶得能把生意談了。這兩年她父親把生意重心由影視行業轉到了建築和對旅遊開發的投資上,其中旅遊開發這塊由她來負責。以前她對生意上的事從不上心,但自打進入公司後連連談下幾筆大生意她就知道,她注定是要在生意場上跟男人一拚死活的。
她學著父親將生意談判放到了茶館,因為她父親說,在酒桌上談生意會越談越糊塗,在茶館裡談生意才會越談越清醒。
但林嘉悅今天不是來談生意,她在等一個人。
從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一直等到雨停。
直到茶水淡了,那人才來。
一個長相普通的中年男子,穿得中式衣褂,脖子上還戴著一串年頭挺長極為罕見的老鳳眼菩提。這個時間茶館早就沒什麼人了,所以他徑直走向她,在她對面坐了下來,開門見山一句話就是,「你膽子很大,陸門的事你也敢查。」
「我有錢你有渠道,能用錢撬開的秘密我有什麼不敢查的?」林嘉悅淡淡地說。
男人哼笑,「你以為陸門的秘密用錢就能撬得開?如果不是因為當初這件事有漏網之魚,你就算給我座城池當酬金我都不會做,太費勁了。」
林嘉悅認為他不過是在抬價碼,譏諷,「你只要給我真相,價錢任你加。」
「其實我不明白了,就算你知道真相又能怎麼樣?公諸於世?可現在還有誰在乎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男人不解地看著她,「而且直到現在都有人在盯著這件事,你前腳公佈,後腳陸門就會有人干預,你花了大價錢買個不能用的消息?是不是得不償失?」
「才過了五六年的事,現在還有人盯著很正常。」林嘉悅不以為然。
豈料中年男人笑了笑,「才過了五六年?林小姐,我敢跟你獅子大張口,費了這麼久的力賣給你的怎麼會是個小消息?五六年?開玩笑,我要給你的秘密可是二十多年前的了。」
林嘉悅震驚,「什麼?」
「我做生意很公道的,絕對讓你物超所值。」中年男人很滿意她的反應。
林嘉悅大腦拚命運轉,「你的意思是說,陸家和顧家在二十多年前就有過節了?」
「沒錯。」中年男人自顧自地倒了茶,慢悠悠地說,「五六年前發生的那些事不過就是二十多年前結的果子而已。」
「也就是說,二十多年前的秘密現在還有人負責盯著?」
「是。」
林嘉悅盯著他,「是誰?」
「那麼,是誰跟陸門的秦董事長做了交易並且放棄了陸家人的身份?」中年男人反問。
林嘉悅一個激靈,脫口,「陸北辰……」
中年男人沒說話,笑了笑。
「陸北辰竟然知道二十多年前的真相!」林嘉悅反應過來了。
「陸北辰用他的全部身家來換秘密的石沉大海,秦董事長想要幫著他兒子平定江山,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筆交易做得合算。」中年男人笑道,「我還挺佩服陸北辰的,正所謂打蛇打七寸,他身在商場之外卻能看透商場之內的風雲詭譎,並且切中要害讓對方拒絕不了他所提出的條件,真是個高人。我想,如果他要是從商的話絕對是個狠角色,相比較他弟弟陸北深,為人做事就委婉溫和得多了。」
林嘉悅沉思片刻,然後從包裡將支票拿了出來,推到他面前,「資料。」
中年男人沒馬上接支票,反是饒有興致地看著她,「有件事我始終不明白。」
林嘉悅盯著他,等著他說下去。他道,「堂堂林家千金,身邊不乏有出色的追求者,但對個已婚男士這麼窮追猛打的確讓人奇怪,我該認為你是對愛執著還是因愛成恨呢?」
林嘉悅緩緩轉動著茶杯,輕輕一笑,「我的秘密也是一樣很值錢的。」
為愛執著又或者因愛生恨都已不再是她的專利,在沒有邁進商場之前,她可以肆意妄為,可以不管不顧,但現在,她所做的一切都要考慮家族利益。她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需要為家族利益、公司利益打拼的工具。與陸北辰的關係徹底以失敗告終,那麼就意味著不能成為盟友就只能成為勁敵,商場之道在於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陸門就如同小心駛得的萬年船,經歷了太多的風雨,奠定了不可一世的地位和財富,可危機也與之產生,一旦處理不當就會受到重創。就正如實驗室一事,令整個陸門董事會都為之震驚,緊跟著股市受創、內部成員大調整。在這次事件中,陸振揚作為公司負責人必須對他曾經的失誤埋單,所以一度退居二線。
陸家長子陸東深成為陸門的掌舵人,是陸門歷代執事人年齡最小的一位。雖說秦蘇取代了陸振揚的董事長一位,但眾所周知,母子一條心,陸東深的決定就是秦蘇的決定。陸東深是個厲害角色,執事以來接連幾個重大項目都奪到了手,同行跟他競爭損失慘重,其中也包括林氏牽扯到的項目。
更重要的是,現在陸門又多了一個陸北深,他雖說跟陸東深的行事風格不同,但也絕不是小覷的角色,至少林家前一陣子在爭奪國外一處旅遊資源的時候吃了陸北深一個大虧,就連她的父親也說,別看陸北深那小子平時不吱聲不吱語,但往往這種人是先謀而後動,更難纏。
有行業上的交集就必然有競爭,林嘉悅不想讓自己在跟陸北深的交鋒上示弱,所以能手握一份陸門的軟肋也好。
中年男人也沒打算從她嘴裡聽到真實想法,笑了笑,從隨身包裡掏出一份厚厚的資料,遞給了她,「慢慢看吧,情節很精彩。」
林嘉悅拿過來,翻開,快速地掃了一眼,雖說具體事件還有待回家慢慢去看,但大致的情況也能瞭然於胸。這麼一瞧,心就涼了半截,失口,「怎麼會這樣?」
中年男人呵呵一笑,「雖然我不知道你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但不得不說這是你一個有力的武器。」
「可是,這明明是對陸家有利的。」林嘉悅微微蹙緊了眉頭。
「如果一個事件定義為傷痛的話,那麼就不會有得利者,就算表面上看在得利的陸家,實際上也不想把這件事公佈出去,但我的意思還有別的。」中年男人緩緩道,「顧初是陸北辰的軟肋,你捏住了顧初就相當於捏住了陸北辰,捏住了陸北辰也就相當於捏住了陸門,雖然說陸北辰跟陸門脫離了關係,但他畢竟是陸家人,想利用他做什麼,依林小姐的聰明應該不難。」
林嘉悅闔上資料,手指輕輕在上面敲了兩下,沒錯,的確是一個對她太有利的武器了。
羅池暴露於人前。
不但是羅池,就連陸北辰、喬雲霄和顧初也沒有倖免於難。
在王族長仔細打量羅池後,他的目光又轉到了陸北辰身上。陸北辰在離火堆很近的位置,那張臉被火光映得格外清晰,王族長沒說話,倒是江源驚聲尖叫,「你、你……」順帶的也看見了離他不遠的喬雲霄和顧初,「你們、你們——外族人!」
緊跟著所有人都炸了!
在這場祭祀中,每個人心心唸唸想著的都是貢卒的安危、村寨的風調雨順。不是每年都有這種大型祭祀,所以這次的祭祀就是整個貢卒人的頭等大事。但前提條件是,不能混進來外族人,否則會更加激怒山鬼,為貢卒招來無妄之災。
這一幕不是羅池能預料到的,所以一時間愣住了。
不知道是誰嚷了一嗓子,抓住他們,放他們的血祭山鬼!
然後,這就成了全體民眾的共同心願。
下一秒就見陸北辰快步竄上前,一把扯住顧初的手腕,「走!」
「可是那個姑娘——」
喬雲霄也反應過來,一把揮開朝他伸過來的手,對顧初喝道,「管不了那麼多了,跑!」
於是乎,就出現了這樣一個畫面:四人費勁力氣撥開人群往外跑,有的寨民被他們推倒了,但更多的是吵著嚷著要抓住他們,大波人湧上前,像是潮水一樣。三個大男人就發揮了體能的優勢,誰上前誰就能被推個跟頭,要不然就會被個過肩摔伺候得齜牙咧嘴。還有很多的寨民是呈現懵逼狀,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方便了四人的逃脫。
他們過了祭祀台,身後追了一撥人,就在以為肯定會被抓回去的時候,只聽遠遠的傳來了串串鈴鐺聲。不陌生的鈴鐺聲,來自祭台上類似經幡上的那些鈴鐺。
令人驚訝的一幕出現了。
他們身後的那群人突然停了追逐,雖不情願,但還是不得不返了回去。
*
「我想起了殭屍屠城。」回車上顧初的手指頭還都是涼的,等確定他們沒再追上來後她由衷地說了句,「又或者像是美國的殭屍災難片,幾千號殭屍,就咱們四個是這世上僅存的活人。」
別怪她有這種感覺。她知道在世界的角落,總會有一些無法融入高度文明的地方,他們有自己的信仰,甚至有自己的法度,他們可以是最善良的,但危害到他們的利益時他們又可以是最殘忍的。像是這場祭祀,這是像他們這種人無法想像到的,進入其中,顧初真心覺得好像天地之間就只有她一個活人了;再像剛剛的那場追逐,幸好只是一撥人,要是上千人都來圍堵他們,被他們抓住了,不用多,每人一腳都能把他們給踹死了。
她知道像是這種地方總有自己評事的規則,而所有的規則都是由族長來定。
羅池還是一頭霧水,忍不住問,「我去,到底怎麼回事啊?脫衣服又是唱哪出?」
喬雲霄悶悶地說,「咱們誰都不知道會有這規矩。」
「我說你跟著跑什麼?」羅池有點氣憤,以往都是他追著別人跑,今天反倒是別人追著他跑,這是何等的奇恥大辱?「要你來就是溝通對話的,喬雲霄,你忘了你的職責了?」
「你當我傻?那麼多人都成了瘋子,我口才還沒那麼好。」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時,一直沉默的陸北辰開口了,「羅池,你有什麼收穫?」
羅池十分得意,「還是有點發現,回實驗室給你看。」
陸北辰也沒追問,點頭,又陷入沉思。顧初見狀,低聲問他,「你是在想天玄女的事?」
「天玄女?什麼天玄女?」羅池耳朵尖,聽見了追問。
陸北辰沒跟他解釋,攤開手,顧初一看他手心裡竟有一個織錦布條,黑色的,顧初看得眼熟,拿過來一看愕然,「這不是天玄女身上的衣服嗎?」
羅池挺八卦,什麼都不知道還不想錯過熱鬧,奪過織錦看了看笑道,「陸北辰什麼情況?這是有人繡球選婿扔你手裡了是嗎?不對,不是繡球,是,顧小妹你剛才說什麼?衣服是吧?是有女孩撕衣服跟你定情啊?」
陸北辰奪過織錦,遞給顧初,「你聞一下。」
顧初接過,照做,眼神一亮,「有乙醇,還有那個草藥的味道!」
喬雲霄一聽明白了,湊過來說,「看來當時我們的猜測是對的。」
「哪有人可能身上著火還安然無恙的?」顧初嗤笑,「不用點手段不可能。不過我覺得奇怪的是,那女孩又割腕了,後來她暈倒了是不是跟失血過多有關?我還是挺擔心她的。」
「跟失血過多無關,事實上,她沒流太多的血。」陸北辰解答了這個問題,「我趁機看了她的手腕,割傷的位置敷了些草藥,她昏倒的原因應該是長期營養不良造成。從她的面色來看,她應該心肌、心腦缺血嚴重。」
「那怎麼辦?」顧初是個醫生,聽了這話自然於心不忍,「就這麼把她扔那?」
「不然呢?」陸北辰反問。
顧初止了話。
是啊,不然呢?
首先,他們沒辦法再回去一趟把那個姑娘帶出來;其次,就算帶走了那個姑娘,她到底是什麼人?跟王族長究竟什麼關係,甚至她在貢卒還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等等問題他們統統不知情。她長期營養不良有可能是後天的,但也有可能是天生的,她很積極配合祭祀,甚至受了傷還知道敷藥,說明她對這種事輕車熟路。
其實說一千道一萬就是現在情況不允許,那個姑娘的事只能延後處理了。
最後,陸北辰又落了句,「她手腕上草藥的氣味跟她身上的一樣。」
所以顧初對陸北辰就崇拜有加了,他能在那麼緊急的情況下找到了一些線索著實不易。羅池開著車,急的都恨不得停車了,問,「你們到底在說哪個姑娘?」
喬雲霄懶洋洋地飄了句,「天玄女,神祇的後代,一個挺漂亮的姑娘。」
*
羅池找到了王族長的一雙鞋,深藍色布鞋,納了厚厚的底子,後腳跟磨損嚴重,看得出是常年穿的。此時此刻正端端正正地擺在實驗室的驗台上,除了這雙鞋,還有江源的頭髮、衣服纖維,還有一些照片,是羅池從西寨副族長家拍的,比較多的是西寨大小事宜的紙面記錄。
除了羅池的線索外,剩下的就是陸北辰隨手從天玄女身上扯下來的織錦。相對陸北辰找到的東西,羅池找來的更像是漫無目的,魚姜跟語境大眼瞪小眼瞅了他半天後,魚姜起身拿過織錦,去汲取上面的藥物成分了。
羅池被語境看得有點不自在,摸了摸鼻子,「你不知道當時情況有多危急,能搜到這些已經不錯了。」見陸北辰換好了白大褂進來後馬上改了口風。
「那個……據我分析啊,山上那兩個人死,王族長和他外甥肯定會早於警察趕到之前接觸到,所以在他們身上應該能找到點什麼線索,另外,當時又是誰報的警呢?這件事很顯然王族長和他外甥都不清楚,從那兩人的反應來看,他們恨不得這件事石沉大海,所以報警人另有其人。那麼,報警人是什麼身份?遊客或村民?很顯然都不是,一來這段時間沒有其他外來的遊客,二來這裡的寨民很守規矩,不會冒著觸犯山鬼的危險去上山。所以,能進入西奈山的一定就是西寨過了五十歲的老人,是他們誰報的警。問題又來了,就算有西寨的老人上山發現了屍體,根據西寨的規矩,他們第一個通知的也應該是王族長,怎麼會報警?只有一種情況,就是有人不服王族長的管理,長期跟他對著干的,最符合條件的人就是西寨的副族長,姓劉,聽說他之前是最有望選上正族長的,但沒想到王族長那一年成功地阻止了山洪,所以跟正族長的位置失之交臂,這麼多年來一直耿耿於懷。」
說到這兒,他朝著他搜來的證物一伸手,「所以,我帶回來的每一樣東西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陸北辰戴著手套,舉起了他帶回來的那雙鞋。羅池見了,忙解釋,「那個,這雙鞋可能沒什麼用,是因為當時我聽見了些動靜,還以為有人回來了,當時我正拎著這雙鞋,一緊張就給帶回來了。」
陸北辰略有詫異地看著他,半天後說,「你是大半年沒破案失去本能了?」
羅池清清嗓子,「那個鬼地方是會讓人有點失去冷靜。」他給自己找了台階下。
顧初也換了白大褂推門進來,正好看見陸北辰手裡的鞋,開口說,「咦?這不是王族長的鞋嗎?」
羅池一聽跨著臉,「有那麼明顯嗎?哪能看出來一定是王族長的?」
「昨天他帶我們上山就穿的這雙鞋啊,我記得清楚,鞋尖是往上翹的,因為造型奇怪我當時還多看了兩眼。」顧初走上前說。
陸北辰卻說,「昨天王族長穿的不是這雙鞋。」
顧初一愣,又仔細打量了半天,「怎麼可能不是呢?一模一樣啊。」
「樣式一樣,但顏色不同。」陸北辰冷靜地說,「昨天王族長腳上的那雙是深灰偏黑灰色,今天這雙是深藍偏藍黑。」
經這麼提醒顧初才恍然,又看了看,點頭,「對啊,這兩個顏色都是偏重偏黑,很容易搞混。」
「所以,我帶回來的這雙鞋沒什麼用吧。」羅池沒心思地說。
陸北辰淡淡地打擊了他,「就算沒什麼用你也還不回去了。」
「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羅池說。
「沒用。」陸北辰說話不客氣,指了指鞋底,「這雙鞋一看就是長期穿,再加上貢卒條件有限,一雙鞋他們能穿好久,所以不見了一雙鞋很快就會被發現。另外,你穿著衣服闖進人群,稍微有點腦子的人就能猜得出你幹什麼去了。」
羅池想了想,「也不見得常年穿吧,鞋子藏在櫃子裡,哪有誰把一雙還髒著的鞋放櫃子最底下的?不想穿了就扔掉,就算要收起來,也應該刷乾淨吧。」
「這裡奇怪的習俗還少嗎?也許王族長——等等,你說鞋子藏櫃子裡?」陸北辰冷不丁問。
「是啊,一看就是藏著的。」羅池說,「用個小紅布包著的,還挺神秘,要不然我也不能拿它啊。」
陸北辰目光一厲,「包鞋的紅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