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同桌雪在北京那麼多年,花點時間,便可以把我們共進晚餐的次數數過來,不是因為太多,而是因為太少。夾雜在故去那些繁雜煩亂的日子裡,掉進縫隙,不仔細清掃是壓根就會忘記的。其中還包括她的兒子,我的乾兒子套子出生那次。
其實我們見面和通電話的次數也算得過來。
一男一女,她按照她的軌跡在偌大的北京城生活。我按照我的方式生活。
一個人的生活不可以複製給另外一個人,就像她和高中便談起戀愛的男人談了婚,論了嫁,生了兒子,在四環的公寓裡歷經了五個春夏秋冬。
昨天,她在電話裡說:你方便說話嗎?
她是有很多話要說的。不過每一次她這樣問我,我都會聽一陣,然後說改天我們見面詳聊。然後這種詳聊同樣掉進生活的邊緣,一忙亂便掉進縫隙裡,再也看不見的承諾。
我說:你說,沒事。
她說:我和他商量過了,我們打算回湖南生活。
很長的日子裡,在印象中,思維沒有那麼長的停頓與留白。
畢業後的8年,來北京的6年,腦子裡全是事,斷裂的語句,一些可笑的理想,自己給自己預留的台階,一點溫暖,一點愛好,一些可有可無,卻著實充盈的曖昧。我也一直保持閉眼就睡覺,睜眼便行動的習慣。
我常常說:不要我一說完,你就回答我,應付我。
後來我發現自己也常這樣,別人一說完,我就回答個一二三四。
於是我就把這句話改成,如果你沒有經歷過,你就別上來就回答,太狡黠聰明完美的回答反而是更大的破綻。
而當她在電話裡靜靜地說出她的決定的時候,我的反應說像一顆子彈打在心臟上也不足為過。高速攝像機拍攝的畫面,血花四濺,緩慢而奔騰,帶著幾年以來積蓄下來的力量,噴薄而出。
「北京出去全是人,到處是風沙,一年到頭見不到綠色,錢也存不了多少。我們交稅滿5年所以也沒有買房的資格,房東說月租要從3800元漲到6000元。我想,還是找一個讓套子成長更好的環境,不要像我們一樣活得那麼辛苦,只是因為北京這兩個字而留著。」
這5年間,她做過很多藝人的經紀人,後來為了兒子放棄貌似順利的工作,然後有了回湖南這個決定。5年,她在北京最大的收穫就是生了一個兒子。其他的,似乎什麼也沒有得到。她付出的還包括從校花變成了少婦,從陽光的女孩變成說話思前想後的母親。
在時間面前,一切都顯得無能為力。
或者說,相對於我們的選擇,一切的結果都顯得無關緊要了。
選擇的感受,遠遠超過獲得時的興奮。
有的時候,我們為了我們想成為的那個人,為了我們想獲得的那種生活輕易就浪費了很多年,最終得到的不過只是一句話,一個答案:「是的,我滿足了。」或者「沒有,我失敗了。」在人生停止最後一口呼吸前,我們恐怕連以上這個答案都無法確定。
在生活的每一個瞬間。我們都是我們想要成為的人,而不是曾經成為過的人。
看小光和副班發的《年輕的戰場》,時間已經很晚了。一張一張的照片更替,那個人漸漸被模糊得已經不像自己。每張照片都是一段回憶,於是急速地回想,當時拍這張照片的時候,我在哪裡,想些什麼。我又會在什麼時候,以什麼樣的心情再來看這張照片?
經過湘江大橋時,陽光滿瀉。而我只記得月黑風高的夜晚,我們並肩步行,有一點冷,MP3里聽的是《愛情證書》。我在想,如何向你表達我當下的心情,讓你知道我挺在乎你,讓你知道這是我最愛的一首歌曲,讓你知道我在想我們是不是可以走得更久一點,讓你像我一樣更珍惜眼前的這些時光。
那天,我多少是失望了。不然,現在回想起來,我不會覺得那麼遺憾。可即使現在遺憾了,想到現在的滿足,又覺得以前的經歷不過爾爾了。
不過爾爾。一句只有時間才敢說出的感歎,又瀟灑,又放肆。
誰又能保證再過十年的我,不會看著現在的日誌對自己說:那時的你的志向,也就不過爾爾。
最近,事情漸漸多了起來。我警醒自己,這麼多年都過來了,現在的事情全都是機會,錯過了一定後悔。於是不停地趕,不停地趕。全沒了以往那些氣定神閒。
開始焦慮,開始撫平內心,開始大量地按規矩生活,開始變得忙,而亂。
現在看起來,雪似乎比我更早發現生活的本質。可究竟誰更靠近生活,現在誰也沒有定論。
只是,我愈發覺得自己熱愛一個特俗的詞,那才是我。
瀟灑呢。
看得淚眼婆娑。我不知道人生中,我和雪像這樣的聊天還有幾次,或者是等我們都老了那天,再互相擂對方一頓,虧對方一局?不知道,也不曉得。當我寫這些文字的時候,她已經離開北京了,走之前,我們並沒有見上一面。中途有兩次我想問她在哪裡,後來想了想,又把念頭藏了回去。我們不過是在近百年的人生地圖上遊走,誰都沒有走遠。見和不見的區別不是沒有,只是意義在哪?唏噓一陣?感歎一番?告別時的主題,怎樣歡樂的頌,都是歡樂的送。離開你的心裡,離開你的距離,離開你的世界,離開你的視野,離開你的生命……種種。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歡樂送。
——2012年7月15日